汤阴县，一个紧挨着邯郸，内黄的小县。
而在汤阴县附近，有几个不起眼的村子，居住着几乎不起眼的人家。自从西晋破灭，胡族入侵中原之后，残留在中原的汉人死的死，逃的逃。不是被胡人奴隶，就是筑起坞堡自我武装，而如同村落一般的聚集地已经很少见了，大部分不是被赵王屠戮，就是被迁徙做工，十去七八。

留下来的，不过是一些老弱病残而已，逃也逃不掉，只得等死。

仅剩的几乎人家，也日日闭户，看起来宛若死村一般，寂静的吓人。

在村子的最里面，是猎人张虎的家，当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赵王“犯兽”论传开之后，张虎就已经失业了，便是他的“虎”字，也因为犯了忌讳，而被强制性的修改，如今他不叫张虎，而叫张温。

张温张温，听起来和三国末期那个闻名天下的太尉张温一般。

此时，张温坐在屋子里，唉声叹气。家里存粮已经不多了，或者说，根本没有存粮，所吃食物不过是那些树皮，植物。自从赵王“犯兽论”传开，张温家便失去了最大的经济来源。再加上现在汉人地位日益低下，赵王石虎上台之后，比之石勒的残暴有过之而无不及！石虎发男女十六万，运土筑华林苑及长墙于邺北。时逢暴雨，漳水水涨，死者数万人；又驱汉丁四十余万营洛阳、长安二宫，造成尸积原野；修林苑甲兵，五十万人造甲，十七万人造船，死亡超过三分之二；夺汉女五万入**肆意变态凌杀污辱之行，其间由于负妇义夫的反抗，死者不计其数；从长安－－到洛阳－－再到邺城，成汉的使者见到沿途树上挂满上吊自杀的人，城墙上挂满汉人人头，尸骨则被做成“尸观”。数万反抗将士的尸体被弃之荒野喂兽，中原之中，只见此赤地千里，野兽丛生，人烟难见！

如今已是隆冬之日，大雪纷飞，本就被搜刮殆尽的植物，被这一场大雪所覆盖，更是难以寻找，张温他们已经好久没吃过饱食了，只是原来剩下的一些野杂植物，混合着雪水做成汤，勉强果腹而已。

“收拾收拾，我们准备走了吧。”

在屋里唉声叹气半响，张温对着自己内人说道。他内人不过是一普通农村妇女，事事都听男人安排，也没啥见识，这次听了张温的话，却是罕见的皱了皱眉头。

“孩子她爹，这家……”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故土难离，谁愿意背井离乡去到陌生的地方？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初张温一家才没有南迁，现在看来，终究还是要放下一切。

“马上收拾，明天一早就走！二十里之外有一坞堡，有三千民兵，而且听说李农将军就在那里，应该赶得上。”

张温却是放心不下，最近赵王屠戮汉族的趋势又有抬头，前几天出去觅食的时候，就听说旁边几个村子被羯族人洗劫一空，最后更是放了把火烧的干干净净。从那回来之后，张温就心神不灵，一闭上眼，就仿佛看到多年前，那片火烧连天的场景。

张温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心中有了莫名的恐慌。

“不行，马上收拾，马上走！”

张温坐不住了，整个人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那妇人看到丈夫这般模样，虽然不知道具体何事，但是也知道事态紧急，只能进得内屋之中。他们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家中细软早已被抢劫一空，一些铁器，如同锅灶，锄头之类的，早就被抢劫过去。在赵国，汉人的地位是无比低下的，任何人都可以随意抢劫，杀戮，而没有刑法阻止。被**杀戮的汉人不计其数，许多走投无路的人不得不团结起来，结成坞堡，以图自存。而张温的目标，就是二十里之外的一个坞堡，在那里，有三千民兵，一般羯族人都选择避免这种大型坞堡，而将目光转向那些小村落。

这种坞堡，在整个中原地区，不过四十多个。

看到女人进入了内屋，张温心中的不安感，却是越来越强，这个时候，一道马嘶声在屋外响起，张温整个人都僵硬在了那里。

胡羯！

在赵国，汉人根本没有任何地位！汉人男子被任意奴隶，杀戮。汉族女子被人**，然后当做两脚羊吃食。汉人的死活从来不是上位者考虑的问题，他们的地位，不过比之蝼蚁而已！

“砰！”

一声巨响，张温家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一名手执钢刀的胡羯士兵闯了进来。这胡羯士兵，深目、高鼻、多须。木门倒地，掀起一阵尘烟。那士兵用手扇了扇，将尘烟拭去，一脸厌恶的表情。只听门外一片喊杀声，马鸣声，惨叫声，透过门缝向外看去，只见四处兵乱，一片血火的场景。整个村落不过四五户人家，而到来的胡羯士兵，却有整整二十个！二十个胡羯士兵！

“噔！”的一声，那士兵抽出钢刀，遥指张温，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胡皇有领，汉人不得犯兽，违者，斩！“

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张温先是一脸的茫然，紧接着，却是一股恐慌在他心中升起！

犯兽，又是犯兽！

“大人，小人一直在家，何来犯兽之说？“

虽然心中恐慌，看着胡族士兵手中那明晃晃的钢刀，张温颤抖着声音问道，虽然他知道，这句话，几乎无用。

果然，那胡羯士兵冰冷一笑，“这可由不得你！“犯兽之说不过是借口而已，那些胡羯人，一旦想要劫掠**汉族女子，抢夺汉人财物，随便按上一个罪名就行了，反正也没人在意。而犯兽说，无疑是最好的借口。

况且，你会对你的食物解释，为什么要杀它吗？

胡羯士兵一句话，便将张温话语堵住，半天说不出来。那胡羯要杀汉人，哪里需要什么借口，杀了便是杀了，此时那屋外传来的惨叫声已经慢慢停息，不时能够听到胡羯士兵的大笑声，听到妇女的哭泣声，张温身体中刚刚涌上来的一丝血气，消失的一干二净。

这可是胡羯士兵，整整二十个胡羯士兵啊！

张温眼神灰败，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麻木的跌跪下去，他知道，今天怕是在劫难逃了。张温只觉得脑袋之中一片空白，像是有人用铜锣在耳边狠狠敲了一下一般，“嗡嗡嗡“的，不知道是什么声音。那胡羯士兵看到张温的样子，龇着牙，露出一个残忍的表情，手中的钢刀高高举起。

“啊！！！！“

刀起，血溅。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滩呈现在人面前，那胡羯士兵面无表情，拿起手中的钢刀，刀上还有流淌的鲜血，在这隆冬的季节里，血还是热的，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发着丝丝雾气。

“女人，看来今天又有收获了。”

那胡羯士兵舌头舔着钢刀上的鲜血，一脸狰狞的看向刚从内屋出来的那名妇人。那妇人听见奇怪的声音，连忙出来查看，却刚好看到那恐怖的场景，发出一阵凄惨的叫声。然而，紧接着，让胡羯士兵更高兴的事情发生了。

“妈，发生什么事了？”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名妇人刚想有什么动作，却已来不及了。只见一名清秀的少女，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大约十四岁左右的年纪，虽然衣着简陋，但难掩其清秀的风采，身体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显得很是瘦弱，眼睛纯净的如同宝石一般，惹人怜爱。

“嘎嘎嘎嘎，女人，漂亮的女人！”

那胡羯士兵发出一阵淫笑，在他们眼里，汉人便是连猪狗都不如！只不过是供他们驱使的奴隶罢了，仅是他们伟大的胡皇，一次屠杀，便超过了二十万的汉人！到最后，杀累了，杀烦了，才让这些汉人去做工，即便如此，能活下来的汉人也不过十不存一！至于汉族女人，胡羯行军从不要粮草，便是劫掠这些女人，晚间供他们淫乐，而白天便被杀来吃了，被称作两脚羊，而这位清秀佳人，在胡羯士兵眼中，不过是好看一点的食物罢了！

胡羯士兵舔着刀刃，一脸淫笑的向着两人走去，那少女一眼便看到地上躺着的张温，还有流了满地的鲜血，不觉一阵悲呼，整个人只觉头晕目眩，尽是差点跌倒下去！

“你给我过来！”

胡羯士兵狞笑着将女子拉向自己，却觉得有一股阻力，只见那名妇人拉着女子，一脸哀求的看着胡羯士兵，嘴里像是在说着什么。

“聒噪！”

士兵心中一阵烦躁，手起刀落，一道鲜血溅到女子脸上，方才让她有了一丝生气。见到母亲的模样，忍不住又是一阵悲呼！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淫笑响起，那胡羯士兵撕扯着女子的衣服，尽是要当街行乐！女子虽只有十四左右的年纪，却是紧紧的抓着衣服，眼中含泪，满是仇恨的盯着胡羯士兵，那股怨毒的眼神，有种别样的寒意。

然而，她能做的，仅有这些。

衣服被撕拉的声音响起，混合着外面的马鸣声，淫笑声，哭泣声，惨叫声。往日宁静的村庄，如今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到处都是杀戮，到处都是耻辱。

汉人的耻辱。

北地沧凉，衣冠南迁，胡狄遍地,汉家子弟几欲被数屠殆尽。

大晋的军队，遥遥的望不见影子。王师难定中原日！

“男儿行，当暴戾。

事与仁，两不立。

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

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

昔有豪男儿，义气重然诺。

睚眦即杀人，身比鸿毛轻。

又有雄与霸，杀人乱如麻，

驰骋走天下，只将刀枪夸。“

一道悠扬的声音响起，一道青色的身影在女子面前一闪而过，原本激烈撕扯着衣布的胡羯士兵倒在了地上，在他脸上，还有未曾消去的狰狞笑容。

女子面上泪痕未干，只见一名青年男子，身着青衫，腰间不是铁剑，而是现在很少见的一把青铜剑，目光柔和，却有一股飘逸之感。女子望着他，良久，突然哭了出来。

屋外，整个村庄燃烧着熊熊火焰，女子哭泣的声音，战马嘶叫的声音混成一团，响彻整个村落的上空。男子没有说什么，他淡然的看着远处，地上，是东倒西歪的胡羯士兵，鲜血染红了整个雪地。一团团的黑烟，将整个阴沉的天空渲染的无比凄凉。

“这首歌叫什么。“

良久，一道嘶哑的声音在男子身后响起，男子转过头，郑重的说道。

“《男儿行》。“

“我叫。”

“秦牧。”

（附录：《男儿行》男儿行，当暴戾。

事与仁，两不立。

男儿当杀人，杀人不留情。

千秋不朽业，尽在杀人中。

昔有豪男儿，义气重然诺。

睚眦即杀人，身比鸿毛轻。

又有雄与霸，杀人乱如麻，

驰骋走天下，只将刀枪夸。

今欲觅此类，徒然捞月影。

君不见，竖儒蜂起壮士死，神州从此夸仁义。

一朝虏夷乱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

我欲学古风，重振雄豪气。

名声同粪土，不屑仁者讥。

身佩削铁剑，一怒即杀人。

割股相下酒，谈笑鬼神惊。

千里杀仇人，愿费十周星。

专诸田光俦，与结冥冥情。

朝出西门去，暮提人头回。

神倦唯思睡，战号蓦然吹。

西门别母去，母悲儿不悲。

身许汗青事，男儿长不归。

杀斗天地间，惨烈惊阴庭。

三步杀一人，心停手不停。

血流万里浪，尸枕千寻山。

壮士征战罢，倦枕敌尸眠。

梦中犹杀人，笑靥映素辉。

女儿莫相问，男儿凶何甚？

古来仁德专害人，道义从来无一真。

君不见，狮虎猎物获威名，可怜麋鹿有谁怜？

世间从来强食弱，纵使有理也枉然。

君休问，男儿自有男儿行。

男儿行，当暴戾。

事与仁，两不立。

男儿事在杀斗场，胆似熊罴目如狼。

生若为男即杀人，不教男躯裹女心。

男儿从来不恤身，纵死敌手笑相承。

仇场战场一百处，处处愿与野草青。

男儿莫战栗，有歌与君听：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

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雄中雄，道不同：看破千年仁义名，但使今生逞雄风。

美名不爱爱恶名，杀人百万心不惩。

宁教万人切齿恨，不教无有骂我人。

放眼世界五千年，何处英雄不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