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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篇 埋葬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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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的告别,只留给了空空的屋子。屋子经过整理,窗明几净,这个陌生的家,在即将关门的一刹,突然留给了我渴望——最后的渴望。它曾象暂住的旅社,留给我短暂的歇息。今生,我躯体的家,精神的家,在哪里,我不知道。也许,在今生的漂泊里,我走上的是一条将去将远的路。寻寻觅觅,就是在这寻觅里,我丢弃了人生最宝贵的东西。
我也没有收获到我想要的东西,那就是爱情。它死了,另一种活着,好象正在埋葬着爱情。

我走了。我不知道,归来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又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再回来,是否有我容身的地方。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如果回来,我将不再孤独。

出租车上的音乐,在夜幕中,那么无奈,冷风让我发抖,征途让我觉得莫测。我的泪在挣扎。

凌晨三点,登上烟台码头,霓虹陈旧,没有夺目的高楼。

雪,在地上,已被踩得很实在,身体在瑟瑟发抖。在冰天雪地里,只有拉面馆,散发着热气。走进拉面馆,人异常多,也许人们都是在这里寻找些许温暖。

与他妻子的交谈,回荡在耳边,他对两个女人,同时说了相同的话:我会让你看到这一切,我会让你听到这一切——就是这么一句话,既给了女人无限的想象空间,又可以逃脱一切遣责。这就是峰。

峰告诉他妻,我在用怀孕,跟他换取金钱条件。我想不明白峰,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而我怀孕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也是不争的事实。他害怕承担责任,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难道他的妻子可以解决我跟他的问题,或者说他的妻可以代表他作出决定,那么我呢?

天空有些混浊,心中的那些茫然,象是老城区建筑上空,飘浮的那层腐旧的陈灰。

一夜未睡,肚子里的婴孩,好象动得更频了。摸摸肚子,嘴角有一丝苦笑。

走在异乡的路上,我没有想家,没有想大连的家。直到现在自己还是习惯,把母亲的家,称为家。没有亲人的温暖,再舒适,也不过就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峰,不会来电话的。他是希望我从这个世界消失的。看看电话,静静的,屏幕上,动也不动。心里很酸楚。多少个*夜夜,电话里传来他温柔的话语。

他怎么样了?他是否会担心我的处境,担心孩子?我摇摇头。

摸摸隆起的肚子,我再一次坚定认真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公交车行驶在青岛蜿蜒的街道上,我努力使自己忘记这是在大年三十,努力忘记大年三十的特殊含义。

车上总是有三两个乘客变换着,他们从不同的,到达他们的不同的终点。只有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一动没动,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眼前的景物。徜徉在异乡,感到自己仿佛回到了大连的街上。

走在居家的街上,竟然又象异乡一样的陌生。一种身外之物的遥远。

突然发现,自己一直生活在陌生当中,从来不曾真正拥有过自己的家,在这世上,自己不过就是一个孤独的流浪者。

有几次,我拿起手机,很快拨出了峰的号码。那个号码在我的心里竟然如此清晰。我想对峰说。我真的从没想过要用生下孩子来要挟你。你我不都是相信彼此爱情的纯真吗?为了你,我可以放弃一切,甚至是生命。为什么,你害怕承担责任?为什么你迫于压力,而不择手段地伤害你口口声声说爱的女人,伤害一个奔你而来的无辜的生命。为什么?我陡然放下了电话。我发过誓,不再给他任何消息。我的脚步既坚定,又迟疑。

为什么在一个重要的节日,走上一条陌生的去路?我是在逃避,害怕峰可能对自己对孩子的伤害吗?我是在下抉择孩子的去留的决心吗?我在做着今后生活的打算吗?或者都有了,但是我仍是不敢去认真地面对从前,更不敢认真地面对未来。我无力地走着,用疲惫麻醉自己,努力不让自己停下来。生怕,自己的一回头,思想便濒临于崩溃的边缘。

那天我悄悄找了医生,我要最后一次看一看腹中的胎儿。

有人说孕妇是女人一生中最美好幸福的时刻,每当看到别人此时的幸福,心中却会被莫名的刺痛。在别人面前,却要努力地装出幸福的样子。医生看着我装出来的幸福表情,细心地为我做着检查,不断告诉我关于孩子的好消息,是个男孩。

当医生把电脑屏幕转向我,我惊奇地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空间,一个婴孩,在细心地舔拭着他的手,他的眼睛闭着,安祥又幸福。除了摸不到他的肌肤,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可爱的生命。

我的眼泪“唰”地掉下来,只要我狠狠心,我就可以剥夺他活着的权力,他可以立即没有生命地从我的身体中娩出——我闭上双眼,好久好久。

大年初一,我决定去崂山看一看,因为那里有一座太清宫,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道观。我特别特别期望有一张纸飘落在我面前,上面写着向左或是向右,留下还是放弃,我希望得到天的旨意。那样,我便不用想起来就心脏疼痛。

走近崂山,我仿佛看到了一座座被移植在山峰上的海洋,海潮退去,只留下被潮水风化的巨石,*在山峰之上。眼前的一切让我震撼。

我走近岩石,*着圆滑的石头表面,我惊奇的发现:在光滑的岩石表面,竟长满了一种爬蔓植物。说是藤蔓,却没有叶子,只是几根细瘦枯干的蔓茎,努力地抓住岩石,象是枯干了的关节的手。谁说,光滑的地方以难于生长生命,生命在每一个角落,越是在恶劣的环境里,越会显示出生命之顽强。

风轻轻吹过,太清宫的竹林轻轻荡漾。轻灵。飘逸。这好象是从前的我。出门几日来,我头一次笑笑,虽然这笑有些苦涩。

下午一点半登上去往南京的列车。本以为几个小时,就可以到达南京,没想到,是慢车,整整一个下午和一个夜晚。毫无睡意,望着疾速后退的景致,想着从前。

在海边,我们象往常一样,没有打开车灯,就这样静静地打量着黑夜,看着月亮慢慢地升上天空。

“月光如洗。”我们同时说出来。我们相互对视,良久,笑起来。我们常常默契地在同一时间说出相同的话,默契地连心境都出奇的相同。

他抬起手。在黑暗中,他的手碰触到我的手。我的心一颤。他没有动,我也没有动。良久,两只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仿佛沁出了点点湿润。

我望着天空,眼睛有点点星光。他向我靠近,听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身上好闻的香烟味道,在空气中轻轻弥散。

他的手轻轻环住我的身体。我只有,只有伏在他的肩头,哭泣。

他端视着我的眼睛,我看到他的眼里有水在流淌。他俯身向我的唇靠近,我迎上去——

吻,很柔,很轻,仿佛怕揉碎了彼此。许久,许久。

夜深了。眼泪铺满脸颊。我闭上双眼,直到,再也看不见外面。只有自己孤孤单单的影子,映在车窗上。

在南京我没有找到便宜又干净的旅馆,索性坐车到了南京大桥。

这让我忆起了小时候,陈旧的家,纸糊的墙上,挂着一个玻璃镜框,上面就是南京长江大桥的背景。我不由得想象着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壮阔,想象滔滔江水灰飞烟灭。我的心一时被什么点燃。

当我伫着大桥的栏杆,我看到的却是江水静静地流淌,一条条矮矮的大船,从我的脚下缓缓驶过。平静得,就象是风将船轻轻吹动。

江水大概只会漫过我的脚踝。我想。我看到那河床上黑黑的土,我突然觉得自己正在慢慢下陷。

伏在大桥的护栏上,我感到,我同大桥一起震颤。随着汽车的行驶,随着火车的行驶,随着轮船的行驶,我感到大桥随时要坍塌,或者大桥依旧存在,而我正在悄悄融化飘零——

那天晚上,是弟弟把我背回家中,母亲叹着气,没有再走进我的房间。

我喝了很多很多的酒。白酒。

灯是开着的,强烈的光,在深夜里犹为刺眼。可是我丝毫觉察不出。我的眼睛仿佛是两眼泉水,不停地,汨汨地,流着泪水,直到它再也看不清——从一开始,我就感到了一种不安,冥冥中,不可抗拒地压住我的心脏。

我无力地躺着,仿佛失去了知觉。随后我醒了,我的心醒了。

峰,来过,他吻了吻我的唇。他说:他好难过,他看着我难过,心里更难过。

说完这些话,他走了。

我挣扎着坐起,拉开抽屉,里面有一瓶安定片。那是几日前准备的。我打开安定,随便倒在手心上,几粒药片滚到墙角。我的嘴角甚至浮起了一丝微笑。

灯光亮起来,我再次回到了他的怀抱。

车快速地开在蜿蜒的山道上,拐弯处,刹车竟发出响亮的磨擦声。峰,紧紧把住*作台,好让自己不至于倒向一侧。前面上坡处,车扭了一扭,缓缓地停下来。

谁也不说话。

几分钟后,我一下子扑进峰的怀里。“告诉我,告诉我,我们有没有可能——”

峰紧紧地抱住我。“能,一定能。”

我们相拥着,我们都哭了。

从未有过的温暖落在我的身体里。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与满足。我沉沉的睡去。

朦胧中我睁开双眼。灯光依旧温暖,峰走过来。我伸出手,立即感到他的温暖和力量。我说:我爱你。

我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我看到四壁雪白的病房,看到挂在我手臂上的点滴瓶,连接在我手指上的监护仪,我看到的是母亲的背影。她背着身,坐在凳子上,一头花白的头发,象是冬天里枯槁了的草。我动了动身体,感到很沉重。

母亲没说话,她的眼里布满了血丝,眼眶红红的。

突然觉得自己亏欠了亲人太多太多,也让自己背负了太多太多,我的心里,已没有什么滋味可言了,胃象是个无底的洞。

我想,我是要放手了。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可是,身体象没有了骨头。

默默地告诉自己慢慢地走,慢慢地等待那一个月,等待新生命啼哭着来到人间。想到孩子的出生,到今天才真正感到莫测的痛苦。

在南京的钟山上。第一片叶子从哪里开始摇撼,第一缕风从哪里吹过来?一排巨浪至北向南从空中滑过来,愈来愈近,有一丝凉意提前抵达。

接着整个森林荡动起来,我的耳鼓,乃至我的全身都荡动起来。我只好闭上双眼。

就是我闭上双眼的一刹,那松涛的“沙沙”声连接成一一片,将我的思想席卷地空中,迟迟抛却不下来——

离开家的那日凌晨,就是这风摇响山林。

我咬紧了*。就是那个凌晨,我扔下了我的家,只怀里揣着一个婴儿,一个只有三个月的胎儿,踏上了不归路。月亮很圆,风吹过山林,偶而有一只鸟的叫声划破夜晚。

那天籁独特的声音,又仿佛是一种预兆,在今后的每一天,每一个夜里,将我残余的思想和情绪惊醒。这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常常在夜晚,轻轻唤起我内心的渴望。家更加遥远,呼唤的声音更加声嘶力竭。

我的泪水再也无法抑止,号啕大哭起来。“帮帮我,我快撑不下去了——”

在镇江,那个白蛇水漫金山的地方,那个美丽的爱情故事,被世人传唱着,无人不为他们感动,无人不为他们垂泪。

金山寺的香火很旺,好多人在那里进香,但是我相信,每个人都是为了白娘子,为了那段感动着每一个人的悲剧,都希望法海放过那条善良的白蛇,放过那对在世俗中苦苦相爱的男女。

我双手合十,心在悄悄落泪。

峰,个子不高,一点也不漂亮,黑黑的。*上一排细密,硬硬的人字胡须。

那晚他没有回家,给他洗了头发,拿出剪刀,我想最后一次为他剪短他的胡须。

他微闭着眼睛,面向我坐着,手轻轻地扶着我的腰。我小心地张开剪刀,细密的胡须,落在我的裙裾上。我的眼泪,悄悄地流着。直到滚烫的泪落到他的脸上。他紧紧地拥紧我。

“断了吧。”我忍着哽咽。“我知道你爱我,但是我们的爱情却看不到未来。”

“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我会的,我会离婚的。”

“不,我不想再赌了,我已经输掉了爱情,可我,可我再不能赌掉生命了。”

“没有你,没有你,我做不到。”他扳过我的脸。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我爱你,我对她说,我爱你,我要和你在一起,她只是要分家产,可是,我没有足够的现金。这么多年我的努力,我不能白白放掉,再给我点时间,我会让你看到这一切——”

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消瘦,皮肤更黑了。我颤抖着,为他拭着脸上的泪水。我的心一下子疼起来。

他扳过我的肩,硬硬的胡须,扎到我的*。他的吻,是那样热,仿佛一下子把我融化——

他喃喃地。“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好吗?”

隔江相望,烟花二月的扬州。

看着眼前浩渺的江水,细细的浪,拍打着江中的渡船。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帎眠。只是,那个与我共修百年之好的人,那个说过爱我一辈子的人,却在大难之时将我推开风雨中飘摇的船,任由我声声呼喊。只有混浊的江水,载着好多愁。这黑白景致错落的古城,却是思念的最深处。

原谅我这可怜的爱情,原谅我对爱情的不知所措吧!

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吻着,情感荡漾着。在软软的床上,交抱着,不肯松开。每一次,峰,让我感受着强有力的震颤,让我在这愉悦里,耗尽最后一声*。

这就是我所要的爱情吗?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这就是我倾尽的所有,而追求的命运吗?这就是要顶着巨大压力,背负道德败坏名字的,来换取的一个字吗?

那么请原谅,我这可怜的爱情吧,原谅我这爱情的无可奈何吧。

傍晚,常州下了小雨。雨细细密密的,潮湿而阴冷。小旅馆的床,也仿佛溅了雨水,霉味,潮气弥漫在空气中。看看自己,仿佛是一个肮脏得可以抛弃的人,只好合衣躺在床上。

也是那个飘着小雨的夜晚,敲门声响起来。我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的,门外站着峰,还有他的妻,兰。

他们坐在我的床上,我选择坐在他们的对面。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就象一出戏。屋子里到处是我与峰用过的东西,烟缸里有他丢掉的烟蒂——

“咱们结束吧。”峰打破宁静。我设计过所有可以用的开场白,唯一不是这样的。但是,这句话,依然从峰的嘴里说出来。

“别忘了,是你先闯进我的生活的。”我一时语无伦次。

“说别的没有用了,我不能放弃我的家庭,不能放弃我的女儿。”峰低着头,他从进来,还没有看我一眼。

“可是,你说过要给我一切的。”我哭喊着。“你说,你们没有感情,你们早晚都会离的。不是吗?”我开始撕扯他的衣服。

“请你别忘了,我们是夫妻。”这回是兰在说。“是生活在一起十年的夫妻,你才认识他几天,男人不都是用那些话哄哄女人的吗?”兰推开了我撕扯着的手。

我没有看兰。只是一味地踱到峰的面前。

“告诉我,你有没有爱过我,告诉我,你有没有真的爱我?”泪象打开了闸门的洪水。“你不是说,你不是说,你们没有感情——”

“这么多年了,能,能一点感情没有吗?”峰,有些颤抖着说,这一次,他终于抬起眼帘。在这之前,他那么坚决而又痛苦地说,他一定得离开那个家,离开那个女人。

我摇着头,仿佛没有听见那句话。“不,不,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没有你。”我扑到他的怀里。峰使劲推开我。我只好用手抱住他的腰,他挣扎着,我再次叉住双手,抱紧,我感觉手象是要被挣断。

这一次是兰,扯着我衣服,我拼命推开她。

“啪”的一声,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是兰的手重重地落在我的脸上。

半天,我伫在原地。

峰抱住了兰。“别伤害她,都是我的错。”

转过身,我看到墙角的凳子,我缓缓地拿起凳子,向兰抡去。

凳子,落在峰的肩上,折断到地上——

我看到,峰,双膝跪地——

难得在这南国的水城无锡看到和煦的阳光,心情似乎也有些开朗。漫步在太湖边上,仿佛看到了像海那样的海岸线。想捧一捧湖水尝一尝,我知道,它是淡的,它不是家乡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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