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随缘
雨下的挺大,满街是水。
余载合上课本,回身在黑板上书写:人物描写分为形貌描写和心理描写,形貌描写一般是从上到下,由外及里,也包含特写,要抓住人物的特征,从最突出的地方着笔。鲁迅先生的白描手法就是对人物外形的简单勾勒,把人物的外形跃然纸上;心理描写是从人物的心态、情感入手,反映人物的思想过程,复杂的心理描写需要人物表情和动作来衬托……
这是一堂高中二年级作文课。
余载写完板书,将残留的粉笔头轻轻地放回粉笔盒。学生们在埋头写作。余载踱到窗前欣赏雨。
教室楼坐北朝南,楼前是一条很宽的街道,对面是一排私人开的文具商店,店门都紧关着,偶尔打开一扇门,探出一个人头来望望雨,又扭头和店里面的人说着什么。一辆红色出租车从西面驶过来,停在校门口,车门被推开,伸出一把粉红的雨伞。随后从车上下来一个女人。余载认识是高一二班的班主任雪。雪是从省师大毕业的,现正读研究生,26岁,身材高挑,性格活泼开朗,喜欢穿雪青色的体恤衫,黑亮的头发压烫的直直的,办公的时候,那些美丽的头发总是柔顺地遮住她半边脸,本来就娇好的面容更显得妩媚。
不知怎的,余载一看到雪就想起芜……
七月份放暑假,我把余载请到我家,让他看了续写的《荒芜的土地》这篇小说,看完后余载笑着对我说:“呵呵,有点《啼笑姻缘》的味道,芜本身就是虚构的,现在你又弄出来一个雪老师,这样写下去不是给读者制造了一个偌大的骗局吗?”
我愣愣地看着余载,不解地问:“芜,是你虚构的?”
余载不经心地翻看着小说草本,揶揄着说:“恩,忘记了,也许她真的不存吧。”
暑假结束后,学校开学了。我带的那个班的数学老师陆云霞休产假,一个刚分配来的年轻女老师雪接替她。雪今年26岁,是省某高院的在读研究生……
我的性格很木讷,很少与外人交往,平日除了教书,就是回到宿舍看书或者在网上下棋。雪来了以后,经常和我谈论如何调动学生学习积极性的事情。我说学生对学习感到枯燥的原因是目前的教育导向问题,是片面的提高升学率的结果。雪说教育导向问题不是我们想解决就解决了的,但是在目前的状况下,需要我们从学习方法出发从教育的侧面来激发学生的积极性,这一点我们做教师的应该有责任去探索……
雪的责任心和热情,让我想到了三年前的我。
三年前,我和芜一起分配到这座城市,芜选择去外企工作,而我却选择了教书。两年前芜所在的外企撤股,芜也随着企业去了南方总部。起初,我和芜还常发邮件,谈各自的工作,也谈彼此的感情以及思念。后来我和芜联系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即便是我给她发了邮件,她也在两三个月后回复我,声称工作很忙很累,我只好嘱咐她多注意身体。今年除夕晚上,我收到了芜的邮件,祝福我新年快乐,并告诉我春节前她从南方回来把户口迁走了。对于芜的不辞而别,我没有太多的伤感,也许她在那边比这边好吧……
余载看到这里顿了一会,向我要了一支香烟。我看着他深深地吸着香烟,烟雾轻柔地在他头顶飘散开,象一缕缕惆怅。余载走出我家的时候,忽然转过身跟我说,他不喜欢这个结尾。
又是一年春天,池水乍暖还寒,池边的柳枝开始吐黄,微凉的春风吹拂着我的面颊。我整理了一下衣装,敲开了余载办公室的房门,一位30多岁的女教师热情地接待了我。我问她余载在不在,她恍然地说:“哦!您就是那个报社的吧,余老师半年前就离开学校了,哦!对了,我前天收到余老师的一封信,他让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
我打开余载的信,信上写着:我们很好,谢谢您对我的关注。余载,2006年春。
我不解地问那位女教师余载离开的原因,女教师对我说:“都是因为一张《南方周末》报纸,我休产假时候,我婆婆从南方来照顾我,行李中夹带着一份《南方周末》报,小孩过满月的时候,学校老师都去了我家,余老师不停地翻看那张报纸。第二天,他向学校领导写了辞职报告。不知道什么原因,谁也没和谁打招呼就离开了学校。”
我脑子里思索着这个迷,来到图书馆阅览室,跟管理员索到去年7至8月的《南方周末》报,一张一张仔细地查看着。忽然一个红色的醒目标题直射我的眼底《残疾姑娘献爱心,为失学儿童捐款10万元》,文章的内容写着:一位因车祸失去一条腿的姑娘,历经三年艰辛创作,终将一部中篇小说《荒芜的土地》面世,在小说发行会现场,这位残疾姑娘毅然将全部稿费10万元,捐献给贫苦地区失学儿童……
报纸看完了,但我的思索没有停止。我抬头望着阅览室窗外那一株株盛开的桃花,恍惚间那一簇簇桃花在我眼前飘舞起来,拢聚成一位美丽的姑娘——高挑的身材,白皙的面容,乌黑发亮的头发被压烫的直直的,偶尔间,那些美丽的头发柔顺地遮住她半边脸,本来就娇好的面容更显得妩媚……
手机铃响了,是余载打来的,说他在去南方的火车上,他要去找芜,因为芜的生活里需要他……
一个多月过去了,我一直思考《荒芜的土地》应该如何结尾。
今天早起,天阴沉沉的。李主编打过电话来,通知我明天赶往青岛参加一部小说的发布会。我心中暗喜,我的心情可以放个假了。
我的座位靠车窗,对面坐着一对年轻人,男的面容白净,戴了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女的面色红润,娇好可爱。
一路上我侧着身子,透过车窗望外面的雨。不知不觉间火车到了一个小站缓缓停下来,那对年轻人站起身,男的从行李架上取下一个背包,搀扶着女的向车外走。
恍然间,那女的扭过头朝我笑了笑说:“祝您旅途愉快!”
我连忙应承回答:“谢谢。”
我看到台桌上放着一本《××月刊》杂志,忙拿起来,赶上去对他们说:“这是你们的杂志吧?”
那女的又笑了笑:“您留下吧。”
火车徐徐启动,我忽然想到了余载和芜,此时此刻,他们是不是就象刚才那对年轻人一样,在人生的雨季里相携相扶呢?
我眼前又呈现出那对年轻人的影像,男的挎着背包搀扶着女的,一步步走过站台。我想,当他们下着的刹那,雨应该是停了的;即使是没有停,他们的心里也有一片晴空。
是的,自然界中的雨季,我们可以通过收听广播来防备;但人生的雨季却使我们无法预测。生命旅途中,我们可能遇到雄姿英发的颠峰,也可能跌至郁闷煎熬的低谷;可能有缠绵悱恻的情感交织,也可能有一蹶不振的沮丧失落。面对现实,我们应该具备一种平静淡泊的心态,寂寞中期盼黎明,失意中沉淀随缘。
窗外的雨一直下着,雨水顺着玻璃流下来,一条一条地淌着不规则的线痕,这条线痕还没有结束,又有一条线痕溅上去,仿佛是每个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