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学画的，在一所大学。之所以说是学画而不是学艺术的，是因为“艺术”这个字眼太沉重。

线条和色彩就是我的世界。

喜欢很多人，喜欢许许多多张棱角分明的脸，形状各异的眼睛。那些奇奇怪怪的面孔，时常会让我有很愉快的联想。还有好看的云彩，美丽的河流，大块大块的色彩就那么奢侈地铺展。

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沮丧，除非创作不出一副画。我确信，我比谁都爱这个世界。我的人物画背景色永远是暗紫或墨绿，颜色深得发黑的那种。这种黯淡会让我有一种踏实感。

看电视时会把音量调到最小，看着屏幕上不断浮现的安静的字。无声的世界让人亲切，在黑暗中。除非是音乐茶座，我从不拒绝音乐和影视的东西，它们都如同水钻一样闪亮剔透。水钻让我想起一寒，很明亮的男孩子。

从前他总是会在我画画的时候坐在一边，安静地。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的脸，像泉水流过一样。适当的时候会给我唱歌，有着淡淡香草味的歌。

我一直都以为我们之间真的会像香草那样纯那样淡，高考后想都没想就选择了自己的理想。而他，也去了那座离他理想很近的南方城市。

我依然一个人画画，涂很浓很暗的底色。

我是小绛。

二

她住我隔壁，学画的。

她总是说我是个纯净的小孩，其实我也只是仅仅比她小二届的师妹，不是同门。

我喜欢在客厅吃泡面，边吃泡面边看她画画。她画线条时不允许我出一点儿声音，涂颜色时会很满意地冲我笑，她笑的样子很美，可是一闪就不见了，像飘忽的蝴蝶。

你喜欢泡面？她停下画笔。

嗯。我点头。

找一个词形容好吗？隐约见到她笑的样子。

嗯……万劫不覆。我灿烂地笑着。

她也笑起来。

她总是画很精致的工笔。我从没见过对线条那么执着的人，往往在客厅里一站就是一天。她画工笔的时候，恬静得像水。

她会突然停下画笔，端起我的胳膊很认真地看，然后迅速取出一大堆荧光笔。我便看到自己手腕上迅速地飞出无数只奇小的蝴蝶。

她经常提起一个叫一寒的男孩，可我感觉他应该叫Vanilla。

我叫小怡。

三

四年前，一寒曾深情地抓着我的手，说，等我四年。四年后，我会派一条街的车来接我的新娘子。

八月的太阳明晃晃的，我就这样在灼热的太阳和他灼热的目光中熔化了。我想说，亲爱的，哪怕你潦倒到只拥有一辆单车的地步，我也会嫁你。

于是，我等了四年。因为一句话。

说说小怡吧。Angel一样的纯净，纯净得让人心动。我想像不出还能用什么词来形容她。

她会在第二天没课的时候，陪我打通宵，泡上一夜的咖啡。

周末舞会和摇滚乐会，我和小怡不会错过，趴到楼顶的天台俯视，天地真小。小怡喜欢在天台上旋转，舞动的长裙，让我眩晕。

听摇滚时，小怡很安静。像一只小猫似的趴在墙角。小怡和我一样不喜欢零点，喜欢许巍、汪峰，郑钧，老狼。听《在雨中》时，她突然很淡地对我说，小绛姐，我有种从这里跳下去的****。

她的话让我惊愕。我看到她天使般的面容后闪烁着阴郁的潜影。

小怡，应该是月亮上住着的孩子。她胜任不了尘世。我像爱我亲妹妹一样爱她。喜欢她纯净的眼。

四

终于见到了Vanilla。是的，我宁愿叫他Vanilla。他的到来没有一点儿预示，连小绛姐都不知道。只是他太明亮，我陷进去了，万劫不覆。

我们在晚上，穿过闪亮的马路，顺着去海边的方向。

经过红绿灯时他会拉住小绛姐的手，转过头对我笑笑，说，小绛从来都是路盲。

我看着他们穿过马路的背影，想起小绛姐讲的那个关于“一条街的车接新娘子”的童话，我在想，能成为vanilla的新娘子该会多幸福。

怎么停下了？Vanilla在马路的对面冲我喊。然后很好看地跑过马路来到我面前。

怎么，你也和小绛一样路盲？我看见路灯下Vanilla扬起的眉毛，还有月牙一样弯弯的眼。

他拉住我的手时，我的心在颤抖，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一样跟着他穿过马路。他的掌心很暖，可以拯救迷途的小孩。

可是，他是因为小绛姐而存在的。

突然有些嫉妒。然后，就是内疚。

五

一寒来看我了。他依然那么优秀。有时他的优秀会让我有压力。

他成熟了很多，或者可以说是沧桑。他努力地想我去他梦想的那个城市，然后再践行那个“一条街的车接新娘子”的承诺。我知道，他开始有压力了，他开始考虑两个人的梦和两个人的路。

我在努力，一直一直在努力。虽然我并不爱那个城市，甚至是对那座城市的亮度无法承受。可是我不放弃，因为我爱他。

看《苏州河》的时候，小怡突然对我说，小绛姐，那天在沙滩，一寒哥穿那件衬衣的那种蓝好暖，我一下子就被震住了。

电影的画面开始跳动，我看到镜子前的周迅换上红上衣绿皮裙，戴上金黄的假发，纯真的脸开始了娇媚的笑。

呵，是吗？蓝色很暖。小怡，你错了，蓝色是冷色调。你是被那种蓝震住了，还是被一寒震住了？我在想，什么都没说。

小怡只是个孩子。Angel一样纯净的孩子。她不会掩饰自己的感情，不会让内心受一点委屈。

六

我在火车站买了南下的车票。一个人。

我要去找Vanilla，我来不及想理智还是不理智了。更来不及想是否对得住小绛姐。我看到列车外蔓延的田野，不知道那种蔓延是否与幸福有关。

看到Vanilla的刹那，我感觉到很安全。两天旅途的劳累，让我的泪水开始决堤。

Vanilla轻轻地拭掉我的泪水，像拥布娃娃一样把我拥入怀里，我抬头，见他眼中闪动着关爱。

我突然觉得慌乱，对这种角色的恐惧。我抱住Vanilla，开始发抖。

不要这样，小怡，他轻轻地把我推开，说，不要这样，你还小。

等我长大，好吗？告诉我，你喜欢我的，是吗？

是的。你是那么单纯、漂亮，每个人都会喜欢你。但是……

那么，等我好吗？我不想“但是”，霸道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看到了他的无可奈何。我知道，他不舍得伤我。于是，我把他的“不舍得”当成一种希望。

七

一寒又来了，我不惊讶，惊讶的是，这次来是为了送小怡。

呵，小怡，Angel一样的小怡，我开始笑，看着他们笑。我看到小怡眼中她那最原始的不安。

我进了房间，开始画画，已经改画油画了，那样会有痛快的感觉。一寒不停地敲门，说，小绛，你听我解释。

我只是觉得心里痛。我把整块画布涂上绛紫，又涂上厚重的深灰，那原本明净的画布，在瞬间变成了深渊。

我打开门，把一寒让进屋。

小绛，我只把她当个孩子。一寒解释说。

还有吗？

她那么单纯，让人不舍得伤害。

是吗？还有温柔漂亮、清纯可爱，是吗？我说。

他无言。

我抓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

小绛，你别这样。

你要我怎样？我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选择吧，一寒。

小绛，我没有办法伤害她。她一个人就坐上两天两夜的火车，就为了见到我，你让我怎么伤她？

好吧，一寒。好吧，很好。我开始很厉害地笑起来，笑得胃在痉挛。他可以为了你去坐两天两夜的火车，她可以哭哭啼啼清纯无助，这就是理由。

当我对你不重要时，什么理由都可以成立。

我倒在地上，胃里不知道发生着怎样的化学反应。丑陋的小鬼，在黑暗中独舞……

八

小绛姐改画油画了，不要命地在画布前耗。她画油画时会莫名地烦躁，我开始很怀念她画工笔我吃泡面的日子。

她依然对我很好，可是我感觉到我的幸福已到了尽头，什么都不会有。Vanilla从一开始就在我心目中留下了香草的气息，是小绛姐把他带到了我的世界，又让我在这个世界毁灭。

我无能为力。

九

画完了最后一幅油画，我把所有的颜料都投到楼下。我的爱情，四年的等待都一起被扔到了楼下。

交上了毕业论文，我踏上了通往北京的列车，我想在很长一段时间，我会过着“北漂”的日子。北京，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城市。

没有谁，值得我放弃什么。

关于那个童话，算是埋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