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长河渐落晓星沈(一)
这才忆起,半日前在马车上,他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现下的他,唇边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弧,墨玉似的眸子里映着灯火,分外明亮。
“杜老板,这新郎倌都到了门前,您就是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呀。”吴鸿满面揶揄之色,因着拼命忍笑,嘴角抽搐得厉害,偏生又故作严肃:“哎哎,那两个姑娘呢?还不快给新娘子收拾收拾去?”
说话间,便有两个红衣的小姑娘从廊外跑来,一人嗔道:“听见了听见了,御史大人您就别嚷嚷了,我们这不就来了嘛。”
“这是……?”我将她二人上下打量一番。两个小姑娘一高一矮,约摸方及的模样。走近来,一人捉了我的一只手,笑嘻嘻地拉着往里屋去。又听得吴鸿在身后假模假样地提醒道:“二位小姐可要好生伺候着,惹毛了咱们杜老板,可是要掉脑袋的!……”
“别听他瞎说。”面上不由得红了红,立时招来两个女娃的一通笑。高个子的那姑娘乐道:“今儿个是杜老板大喜的日子,那厮满口胡言乱语,怎么上得了台面?杜老板只管做您的新娘子,吴鸿交给我们俩收拾就成!”
这话倒叫我觉着奇了:“……他可是御史,你们俩如何收拾他?”
高个子姑娘将我引到梳妆台前坐下,矮个子的从墙角的箱子里捧出一只镜匣,摆上台前。高个子姑娘笑道:“杜老板就别计较这个了,我们姐妹俩不收拾他,自是有相爷在后头等着嘛。来来,试试这个胭脂。”
两个姑娘兴冲冲地替我涂脂抹粉,束发簪花,而后给我套上了大红的喜服。待妆成后,对着镜子一瞧,果真是双腮如醉,红唇如梅。两人叽叽喳喳乐不可支,不等我起身,便取来了红盖头罩上我的脑袋。
这下,视线被艳红绸布和明黄流苏遮去了大半,只瞧得见脚尖的一隅之地。两个姑娘在旁侧拍手大笑:“多漂亮的新娘子!这可比城东那个谁嫁人的时候好看多了!”说着,一人向门外通报:“御史大人,新娘子预备妥了,不知相爷何时来迎啊?”
方才替我上妆时,已从这两个姑娘的言语中得知,她们二人正是新任雁州牧的女儿。高个子的是姐姐,名唤莲荷,矮的则是妹妹,名唤彩珠。我扶住其中一人的手臂,晃悠悠地起身,问道:“莲荷,这夜已深了,难不成还得吹吹打打走那一套?”那岂不是扰民了?
莲荷噗嗤一声笑出来:“放心吧夫人,您和相爷还兴那一套虚礼?六礼都略过了……不过,这拜堂可是随便怎么都逃不掉的呀。”
我正要再问。就听见屋外传来吴鸿地声音:“准备妥了?那就请新郎倌和新娘拜堂吧!”
外间又是乱哄哄一片大笑。一把粗嗓首当其冲:“哦哟。新娘子快出来了!大家还不等着看新娘子?”
莲荷与彩珠更是兴奋。两人一左一右。扶着我小心迈出门槛。裙边繁复精致地金丝绣纹随着步子划开极靡丽地弧线。我小心注视着脚下。双手与两个姑娘紧紧握着。生怕被这幅裙裾绊倒了。此刻心下竟似无比忐忑。连走步也颇为不易。脸上登时有温热泛起。
耳边俱是州牧府内诸人地欢声。我咬了咬唇。定下神来。朝前走去。
“啧啧。相爷果真好艳福。单瞧夫人这身段就知道……”
不知是谁说了这话。招来莲荷地笑骂:“还敢瞧?小心相爷挖了你地眼珠子下酒吃!”
吴鸿大约是怕误了时辰,咳嗽一声。四下静了一静,转眼又闹腾起来。
我悄悄勾了唇,只道这些人都没个正经。此时,彩珠那一方的手忽地松开了,接着是莲荷。而另一只手伸来,恰恰映入我的视野内。
白皙而洁净的手背,指节修长好看。若将它翻过来,便能看见指腹上一个个茧子。这只手执笔如刀,豪气挥斥方遒,一心欲济天下苍生。然而他握剑之时,却化身作牢不可破的金盾。
这只手的主人,他是我的夫君,苏闻笛。
“俪儿。”一声柔软的低唤飘入盖头之下,我的唇畔扬起笑影,抬手覆上他的掌心。两手相触,他旋即翻转手腕,将我的五指扣在手中,牵引着我前行。
入了二堂,他带我行至堂中,并肩而站。吴鸿蹭蹭蹭跑去堂前,放开嗓子:“新郎新娘拜堂——”
欢呼与喝彩四面围来,闻笛松开我的手,与我各执结花红绸的一端,静候吴鸿的唱词。
“一拜天地——”
向着前方倾身拜礼。髻上的珠花金簪发出细碎清鸣,罩在顶上的盖头亦是摇摇欲坠。
胸膛里,只觉着那颗蹦跳的血肉越发地紧张起来。
“二拜亲友——”
转向身后,朝着府中的人盈盈一拜。多谢他们,在如此危难关头甘冒风险,收留我等。
“夫妻对拜——”
耳中的声浪似是渐渐远去。我侧过身来,面向我的夫君。虽说隔着一层红绸,我仍旧感觉得到,从他身上散出的、丝丝缕缕喜悦的气息。我牵着手中的结花红绸,向他倾下身子。
这一揖,便是白头到老了,闻笛。
四下的欢呼登时拔高,吴鸿的“礼成”二字已然被淹没其间。我感到手中红绸的另一端缓缓收紧,轻轻抬头,一双手臂将我揽入怀中,我又嗅到了他衣上的檀木香气,清幽宜人。
吴鸿开口,众人便拍手高呼:“送入洞房!送入洞房
闻笛搂着我的腰肢,往另一头的厢房走。就听见有人喊:“相爷走什么?今儿个大喜,不跟咱们喝一杯?”
“抱歉,苏某不敢放俪儿一人落单,这杯酒不如留到明日。”闻笛的嗓音带笑。
我自是明白他的担心——那时在安虞王府,我因着宇文锐的离去而落单,这才落入了洛嫦的手中。然而他这杯喜酒不喝,似乎也不是个道理……
“你去吧,我没事。”我轻声笑道。
他揽在腰间的手臂紧了三分,并未答话,径自带着我往前走。
“喝什么喝呀,闹洞房要紧!”莲荷大声道,“大家还不随我闹洞房去?”
闻笛叹息,我几乎可以想见他那般苦笑无奈的模样,精致的唇吐出两个字来:“……胡闹。”
我亦是微笑,便随他一同入了厢房。
室内安静许多,莲荷和彩珠忙不迭地跟进来,拉着我在榻头坐下。一人取了喜秤来递与闻笛:“相爷,该给新娘子掀盖头了。”
我抿着唇,嘴角不住地往上翘,强自镇定地看着那喜秤的秤头伸进来,轻轻一撩,将这片遮掩我脸庞的红绸带起。明亮的灯火重新落在我的脸上,睫毛颤动,眼眸微微抬起,正巧看入他的一双瞳子中。
平素里清凛俊秀的公子,一双惑人的墨瞳,眸底暗色如星空璀璨。我低低莞尔,面皮上有热意弥漫,便听得四面众人一片起哄与欢笑。
“瞧瞧,还是相爷的眼光独到,果真挑了个仙女似的夫人!”
闻笛的嘴角牵着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我头一次在他的眼中看清了“骄傲”二字。
是了,不仅仅是洞房花烛夜的风流俊雅,还有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辅,睥睨苍生,贵不可言的桀骜意气……这样优秀的男子,正是我的夫君。
“来来,吃饺子了!”莲荷捧来一只青瓷小碗与一双象牙筷,小脸笑得不怀好意:“夫人,请吃饺子。”
我自是知晓这饺子的意味,面上不由得更烫了些。
张嘴,咬下一半。生涩的面粉味道和着半熟的肉馅填入口中,我轻蹙眉心,将这饺子勉强吞了下去。
见我乖乖中招,莲荷忍笑故意大声问:“生不生——?”
闻笛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满心羞恼,不管不顾地站起来作势要打。莲荷并着一干人嗷地跑出屋外,还在幸灾乐祸地高声问:“夫人,生不生呀——?”
“你知道还问!”我羞红了脸蛋跺脚恨道。
外间登时笑成一片。立在门前,我哭笑不得地转过身,不理他们,直到闻笛也走过来。他笑得像只狐狸:“都说**一刻值千金,各位还待在这儿作甚?”
“是,小的们告退!”众人心领神会,皆是满面讪笑,尽兴离去。
屋外好不容易清净了。我掩上房门,叉腰叹气:“这帮不正经的……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当然是故意的。”闻笛低笑着走到我的跟前,柔声说道:“要不怎么叫闹洞房呢?”
呼吸间弥漫着他的味道,忽然降临的沉默似乎带着诱惑的滋味,惹得我双颊生烫。
他是我再熟悉不过了的人……真不晓得自己在紧张什么。
“……你……为何不同他们去喝酒?”我没话找话。
“你希望我同他们去喝酒?”他低头凝视着我,反问。
“啊……不是。”我笑了笑,只觉得浑身都局促得紧,“我听说新婚夜里,大半的新郎倌都喝得醉醺醺的……所以……”
“酒自然是要喝的,不过,谁说一定得喝醉?”
他转身从桌上取来一对冰玉琉璃盏,盏中所盛之物,正是当年他捎给我的阳春酿。琥珀般的酒液衬着洁白玉色,在烛火下泛出明红的碎光来。
一只杯盏递给我,他笑:“别忘了,这是合卺酒。”
我垂眸扬唇,与他双臂交绕,两身相贴,将酒盏送至唇边,一饮而尽。
还是那么熟悉的火烈滋味,从舌尖连绵烧往胃底,浑身透出暖洋洋的酒香。
他微微一笑,抬手拢住我的肩,将我脑袋上根根发簪华翠小心取下。鸦黑的长发如云散落身前。
“知道么,当年在紫翠楼见着你时,我便怕了你。”他苦笑道,“一进屋便往我怀里钻,真是吓惨了我。”
我依言埋首在他的怀里,嗅着他衣襟上的香气,轻笑道:“现在呢?”
他唇角一勾,露出狡黠的笑容,转了话锋:“方才莲荷问你话,你怎么不答?”
我歪着脑袋装傻:“哦?她问了我什么话呀?我怎么没听见?……”
话音未落,他的唇压了下来。我被拦腰抱起,二人唇舌纠缠间,我的衣襟被他扯开,清凉空气被他的嘴唇夺走,那片滚热覆上我的脖颈。只听他含糊问道:“……生不生?”
缎面嫣红,花色簇新的芙蓉帐拂落之前,我的嘴终于得了空隙:“……生。”
于是,他开始动手实践这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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