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剑胚师叔
范夫人似乎倦了,挥手道:“青帝随我进屋,石矶继续去猿洞抓巨蝰,香君一起跟去,练一练你的奴剑术。”
进了专门安排给陈青牛的简朴房屋,范夫人再度掏出那只羊脂玉瓶,滴了足足十滴在陈青牛那只被一剑洞穿的手掌,鲜血模糊,只是这次滴落玉液相比被练气士韩盛所伤那次,多了太多,伤势却痊愈奇慢,连血都不能完全止住。
范夫人苦涩道:“这柄‘大圣遗音’是白莲一脉杀伤力最大的仙器,在整座观音山都能排进前五,单论威力,甚至能进前三甲。被‘遗音’刺伤,这瓶莲子玉液也用处不大,只能靠你自己慢慢自行痊愈。”
陈青牛对此并不在意,疑惑道:“夫人,石矶师姐怎么喊她师叔?”
范夫人长叹一声,道:“的确是石矶师叔。她与我同辈,是白莲四名二代弟子中最年轻的一位,不过二十岁,便能够完全驾驭‘大圣遗音’,让其自动认主,这就是‘剑胚’的可怕之处。青帝,天下有四种幸运儿,可得莫大仙缘,‘佛子’,例如当年的莲花峰客卿李白禅;‘道婴’,你与玲珑洞天相中的小薛后,都是道骨,比道婴,却差了一大截,龙虎山历任天师,便是道婴之体,这才能传承道统三千五百年,香火不断一丝,声势不减一毫;‘武胎’,分为先天后天,你现在便是后天,比起先天,只是要略逊半筹。最后便是我那位桀骜师妹的‘剑胚’,对剑有着与生俱来的主宰灵气。我这位师妹,本是北唐小公主,三岁便被我师傅带来莲花峰,插于金莲顶数百年的大圣遗音自动飞出,回旋于她身畔,那副玄妙场景,我至今历历在目,那会儿粉雕玉琢的师妹也不惧这仙器,伸手便要抱它,说来也怪,‘遗音’锋利无比,被她抱在怀中,却是变得重剑无锋。”
陈青牛只能感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了。
不知为何,离开琉璃坊时听闻范夫人说殷姥姥也带着小薛后去玲珑洞天,当时并无感觉,现在越发想念起那只南瞻部洲最娇贵福气的笼中雀。
唉,这小娘子走了,也不知道跟他道一声别。
现在她在玲珑洞天那过得还是那般不痛快吗?还是如一来就给天大下马威的师叔一般,一进入观音座就得了莫大机缘?
总之,可以肯定,她离他是越来越远。
陈青牛心有不甘。
种种不甘,汇聚心中,愈演愈烈。
范夫人泼了冷水,道:“你是客卿候补,按照九脉莲花座订下的规则,我便不能传授你任何莲花峰秘术,否则不等你斗法身亡,便会被掌罚莲花长老毁掉一身修为,丢下舍身崖。所以这半年,你只能自行修行《尉缭子》和锤仙拳,最多我再传你一种观音座外的奴剑术。”
陈青牛笑道:“夫人,你放心,为了小命着想,我也会日夜拼命,不敢松懈片刻。”
范夫人自嘲道:“接下来你便去舍身崖那边悟道,我已经与相对好说话的汤师姐和翟师妹谈妥,半年内不允许别人靠近舍身崖,这已经是我最大的争取,你要珍惜。日观沧海,夜观星象,对修道之人来说,是必须要做的功课,至于你,我想可能用处着实不大。也算是我尽人事知天命吧,你大可以当做看风景了,能看一日是一日。”
感觉像是半年后就被推上断头台的陈青牛哭笑不得,难得范夫人说出丧气话。此刻的范玄鱼,脱去华贵美妇的衣裳,穿上白衣,再流露出点到即止的软弱,果然别有韵味。
见到陈青牛头一次敢直愣愣朝自己发呆,范夫人也是感受古怪,笑道:“想什么?”
陈青牛挠挠头,遮掩道:“正念着夫人的奴剑术呢。”
范夫人何等心窍灵通,就不去揭穿少年的稚嫩心思,摇头道:“这个不急,等你窍穴全通,再传授奴剑术。业精于勤,你还远没到能够将庞杂融汇的境界。那本《尉缭子》与古版略有不同,但我研习过,并无坏处,你只需用心引气便可。天道酬勤,你最佳的根骨,在于心坚,别人怎么看轻你都无所谓,你自己要争气。”
陈青牛豁然起身道:“夫人,我想现在就去舍身崖。”
这次轮到范夫人哭笑不得,道:“也不急在一时,你手受伤不轻,休息一日无妨。”
陈青牛诚实道:“我想去看夜空。小时候乳娘说过,离天近的地方,能听到仙人说话。”
范夫人望着那张没了狡黠谦卑,只留下干干净净的脸庞,突然心中涌起一阵愧疚,不可抑制。
范夫人将陈青牛领往舍身崖,一路上由她讲解白莲内幕,远比石矶要活波可爱,她娓娓道来:“白莲一脉门主一人,二代弟子四人,如石矶、香君这般的三代弟子五十人,加上你五十六人,在莲花峰九莲中人数并非最少,实力无疑却是最弱的一支,这无须对你隐瞒。所谓修道,一来修心,二则修大力神通,缺一不可。只修心修己,往往无因无果,飞升不了。修神通法力,若只知以力证道,强行渡劫飞升,十有八九要亡于尸解。不管如何,都不太能离开银钱,你所见白莲门玉石广场,二十多栋殿宇阁楼,可不都是银子堆出来的呀。二代弟子中,汤红鬃排斥佛道,专注于炼体养神,走一条艰难的肉身成道路子,此法进展慢,根基却最为扎实,当年上莲花峰后,她便是以一品武夫为起始,继续修炼武道。翟芳截然相反,不顾肉身,只求元神成就丹婴,一手符箓可招神唤鬼,擅道教一百一十一种神咒,密宗四十一种言咒,精于丹鼎。至于黄东来,便是刺了你一剑的黄师叔,一心剑道,极情于剑,等某日可弃‘大圣遗音’不用,便是她得道之日。我这三位师姐妹,都不理俗事,唯有我,道行最浅,白莲门总不可能光在莲花峰仰人鼻息,便只好由我去朱雀王朝摸爬滚打,悄悄赚些上不得台面的勾栏金银,顺便物色根骨上佳的女子,所以回到舍身崖,难免连累你和香君要受气。羽化飞升,位列仙班前,即便是高僧云集的天龙寺,也超脱不得,会有这样那样的勾心斗角。所幸香君是逆来顺受惜命无比的孩子,而你又是胆大包天不惧凶险的妙人,倒省了我诸多心思。”
陈青牛笑道:“在哪儿不是修道,勾栏最能知人世冷暖,夫人人情达练,道行哪里浅了?再说,我看白莲门没了姓汤和姓翟的,都能支撑下去,唯独没了夫人,日子就要过得寒碜无比,我看到时候她们如何去装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范夫人愣了一下,下山十多年,奔波劳碌,偶尔几次带搜罗来的世间宝物上山,三位师姐妹颇为不屑,不爱搭理,更别提师傅只顾闭关,不曾出来说半句暖心话。今日听到陈青牛这番话,也不管是否溜须拍马,总是说到范玄鱼心窝里去,着实有些感动,只是没有在脸上流露,只是微笑道:“奉承拍马的功底,白莲门没谁比得上你。”
拍马屁?
落下一两步距离的陈青牛下意识瞧了瞧范夫人那滚圆臀部,嘿嘿一笑,心想自己拍马厉不厉害,还得真真切切拍上去才知道哇。
只是有这个机会吗?
陈青牛耸耸肩,不去想,他已给乳娘报了仇,当年乳娘房中恩将仇报的贱婢已被他勒死,刨坟的董府也死了四十一口人,只剩下一个小女孩,萧婉儿和齐黄梨都死在手中,陈青牛觉得此生大遗憾都没了,该咋样咋样,况且,半年后,谁说自己就一定要死于斗法?
范夫人走在前头,只是感觉陈青牛心境有一丝波动,却没多想,继续柔声道:“白莲门大多弟子都已辟谷,不需五谷杂粮,但专门有人负责种植采摘仙家花草,我送你那瓶莲子玉液就由红莲子等数十种珍贵草药炼成。像你石矶师姐,每日所做就是去猿洞捕捉珍禽奇兽,用作门内炼丹。”
陈青牛咧开嘴,露出一嘴洁白牙齿,调侃道:“夫人,怎么觉着飞升前,便一刻不得清闲,大家都是劳碌命。”
范夫人笑道:“三千大道,八百旁门,诸多邪道,没有一种能够躺着就能飞升的好事。”
到了舍身崖,范夫人只是提醒他别太靠近绝壁,否则一个风吹,便给扫了下去,然后她便返回自己的阁楼。
陈青牛挑了一个自认安全的地点,盘膝坐下,闭目按照《尉缭子》引气,凝神养气。
许久睁开眼睛,望着满天星斗。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夜色绚烂。
这还是莲花峰最下面的位置,若是金莲顶,又是何种风景?
陈青牛忘了一切烦心事,只是抬头望着那片璀璨星空。
这曾是乳娘最大的心愿,有生之年,能够在名山之上,看一眼星斗,确认一些到底有否仙人。
陈青牛闭上眼睛,低下头,哽咽道:“娘,这世上是有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