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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风波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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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风波荡
短短三日,无法逃出城的刺客便被搜寻到。这些家伙,竟然藏身在一个朝廷官员家中,官员的身份还颇为特殊,是专责监督之权的御史台一位姓赵的老资历御史。

进屋搜查的金吾卫和刺客们发生了一场激烈的厮杀,最后捕获了三名刺客,其他的全部格杀当场。

随后,这些刺客被严刑拷问,供出了策划刺杀事件的头目,是长安城天缘寺一名叫圆净的寺僧,这个和尚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但平日素以勇悍过人为名。而据赵刺史的交代,同样是由于自己的把柄被圆净捏住,这才不得不窝藏刺客,结果后来知道宰相被杀,惧怕后悔无比,却已经来不及了。

京兆府当即发下捕文,可等到捕贼官们来到天缘寺的时候,圆净老僧却已经自缢身亡了。

线索到此,似乎是断了,因为那些负责具体行动的杀手们,只知道圆净是指挥者,并不清楚他背后似乎还有其他人。不过刑部的办案老手们,都是经验极其丰富之人,往往从一个不被旁人关注的小地方,便能抽出另一条线索。

据那些刺客招供,他们多是退役军人,这次是被雇佣而来杀人,其中只有两个人是长安本地混混,跟着圆净学了刀枪棍棒之术。这引起了审讯官员的疑虑,按照正常的逻辑,为了保密,行动的策划者会尽量利用自己熟悉的、易于掌握的人来行事,怎么可能轻易雇佣几个退役军人来做这样大的事情?

结果一调查,原来这些军人多是来自三镇的士兵,尤其是淄青镇,刺客中有一半是出自淄青军中的精锐——“铁士营”,这就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别有隐情。再次对抓捕的刺客拷问后,得知他们之所以来到长安。都是被一个叫洪乾明的人介绍过来的,这个人曾做过淄青镇地行军长史,后来却神秘消失,传说这个人和淄青镇原军使李师古的死有密切关系。

就在这个时候,调查人员又收到了宰相武元宗府的仆人提供的一个重要情报:淄青镇的李师道为淮西镇朝廷求情未果后,还派亲信将领京游说武元宗不要出兵。被武元宗痛骂一顿,赶出门去。后来,这个飞扬跋扈的将领曾在公开场合说:朝廷要讨伐淮西,全是武元宗地主意。杀了武元宗,其他的宰相就会害怕,必然要主张言和。

而这句话,却被消息灵通的这个仆人得知,还提醒过主人,而武元宗却是大笑着没当回事。结果几日后便发生了刺杀事件,于是这位仆人觉得此事肯定和淄青镇有关。

案件查到这里,幕后之人竟然又指向了淄青镇。这让刑部官员们再不敢擅做主张,于是将详细情由汇报给了尚省,又由尚省呈递中、门下二省,最后,案子交到了政事堂各位宰相手。

原本。刺杀事件发生后。人们普遍怀疑地是与两位被刺宰相有密切联系地淮西镇。却是没有想到。调查来去。矛头却隐隐指向了三镇中实力最强大地淄青镇。诸位宰相们不敢轻举妄动。一方面让刑部、御史台等与这个案子有关地调查人员守口如瓶。勿外泄;一方面在政事堂讨论该如何处置此事。

其中。“尚左仆射”高爽认为:既然要严查到底。那么不管幕后之人是谁。也必须查个水落石出。这关系到朝廷地颜面。关系到宰相地威严。如果胆怯止步。恐怕有更多人会效仿这样地恐怖刺杀行为。

附和此意见地是同中门下三品、驸马钱伯芳。他虽然除了宰相地荣衔外。现在只兼着一个“司农寺卿”地清闲职务。但是因为顾命大臣地身份。所以按照朝廷地制度。可以参加政事堂地会议。

钱伯芳地想法。代表一部分皇室中人地思维。自庄宗后。武氏皇族无时无刻不想着消弱甚至削平藩镇地念头。如果这次能趁机将最强大地淄青镇也摆平。那剩下地成德镇。根本已不足为患。

“侍中”卢士琼坚决反对这样地想法。他认为这完全是一种不切实际地幻想。说实话。抛开政治立场和个人利益不说。朝中大臣。自是无一人不想着收服军镇。将它们重新划入朝廷地统治之下。这是任何一个有抱负地官员。自然有地念头。

但并不代表可以蛮干。如果这是一件很容易地事情地话。庄宗皇帝以扫平天下之威。如何会无可奈何地出此下策?

卢士琼说:“淄青镇兵精将广,军势庞大,可谓数倍于淮西,朝廷欲战胜之,又谈何容易?再说,即便侥幸胜利,淄青自李武俊为军使以来,父子相承三十多年,人情习惯之下,一旦易之,恐怕彼此下,都不会以为然。”

又道:“国家碌顿已久,太平之业,非一朝一夕所能致,望各位三思。”

在座的“参知政事”李景俭沉吟良久,发表了模棱两可的意见:国家尊严自是必须维护,不过起兵也确实要思量好了,再慎重进行。

不愧是外号李猫地奸猾之人,按照他的本意,他是最不想现在发动战争的一位大臣,此人主持经济改革后,到现在已历时一年有余,却是成效寥寥,反而有些措施不善的地方,已隐显恶劣的后果,自是焦头烂额,怎么可能愿意在这个节骨眼,再发动一场耗费巨资的战争?不过,武、姜二位宰相被刺后,他发表了一顿慷慨激昂的奏议,要求严惩凶手,现在如果再说以和为贵,就大为不妥了,所以只能模棱两可、含含糊糊。

众人各自争辩,唯有首宰窦刚依然是沉默不语,这些日子来,关于淮西军镇的事情,他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但是曾和他密谈过两次地卢士琼知道,他同样是不赞成起刀兵地,既然窦刚对淮西镇都不想用兵,何况是更加强大的淄青镇。卢士琼希望能征得他地支持,于是道:“河北不遵朝廷声教,普天之下,谁不愤叹,但此镇强势,只可缓图。不可急取,窦相,你意下如何?”

窦刚收拾起混乱的心绪,沉声道:“既然各位有所异议,可将此事告于天子,由陛下裁夺。”

众人都吃了一惊,窦刚的话似乎没什么不妥,不过联系他往日的性格和做事风格,这就是一种不负责任地表态了。告与天子又能如何,天子那么小,又知道什么?

不过。既然首宰选择了弃权,不发表任何看法,而其他人又争论不休,无法形成同一意见,那只能让名义的最高统治者——皇帝来裁决了。

结果,十四岁的小皇帝对大臣们将如此大事交由自己最后定夺,感到很高兴,极为兴奋地问七问八,看样子。少年慧帝似乎平日对天下之事也有些了解,还知道淄青和淮西的不同,皱着眉头道:“各位爱卿请告知朕,朝廷的军队,可胜过那号称百战之师的淄青精锐吗?”

场地几位重臣无法回答,宰相中只有武元宗曾领兵作战,熟悉军伍,而剩余之人,要说政务娴熟。自然在行,而要让他们谈论行军打仗之事,可就有些犯难了。

卢士琼不理皇帝的问题,依然坚持着自己的“和平”主张,启奏道:臣不懂军事,但万事同理,自有其内在循环之道。臣观察跋扈番镇,已非一日,此辈致命之处。在于军使分兵以隶诸将。希望不使任何人权任太重,但由此带来的是诸将势均力敌。不相制约,加主不居名义,刑罚严峻,人人畏疑,无不谋变,只是不敢先动而已。倘主帅严明,尚能控制局面,如是不肖,顿时生变。淄青李师道,不过乳臭小儿,胸无大志,略有狡猾,能成何事!臣敢断言,贼中祸乱未己,故不必用兵,其后,自有淄青军士求归朝廷以图自保。同理,淮西镇弹丸小地,更是不在话下,还望陛下慎裁。

小天子叹了口气,又是一个软弱胆小之徒,照他这么说,朝廷什么也不用做,就守株待兔好了,顿时,小皇帝对这些平日慷慷而谈的大臣们很是失望,于是道:“此事,还须问过武相才行。”

在这个时候,天子觉得对朝廷最忠诚,最有能力的,还是为公事而受伤的武元宗莫属。

为了表示皇家圣恩,天子亲至武元宗府邸看望于他,此时,武元宗身体稍有康复,对慧帝言道:万不可牵连淄青!淄青势大,只能择机图之,不可轻易妄动,且此次刺杀之事,不过捉到一二愚昧刺客,并没有真凭实据证明是淄青镇所为,擅动大军,师出无名,其结果堪虑。

看天子似乎有些不高兴,武元宗忙道:淄青虽不可图,但淮西正当时机。淮西镇,朝廷心腹大患,不得不除。今其内祸顿生,诸将离心,正是一击而获之时。再者,吴朝光未得诏令,自领军务,侵扰邻州,实是挑战朝廷之威严,其他藩镇就在看朝廷是否真有决心讨伐之,决不能半途而废,让贼子气焰更为嚣张。

天子闻言,大为兴奋,与武元宗长谈一夜。半月后,待武元宗伤势大好,皇帝便任命他为“河北淮南淮西光蔡等道州行营兵马使、招讨处置使”,让其前往对淮西作战的前线——濠州整军备战,讨伐不尊朝令的吴朝光。

临行前,慧帝亲往通化坊为武元宗饯行。武元宗向天子表达此行不成功则成仁地壮志:“主忧臣辱。此去贼灭,回来见驾有日;贼在,归京朝拜无期。”

慧帝闻听,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将自己的犀带赐给武元宗,并令300名羽林军战士随同担任保卫。为了表示对前线的实际支持,海特将内库地绢帛6万匹、银5000两以及大量的金银珠宝运往前线,从这些方面可以看出,这位小天子还是很聪明,很有拉拢人手段的。

同时,朝廷就宰相被刺案件,也作出了最后的结论:淮西镇吴朝光为阻止朝廷用兵,派死士刺杀主战的武、姜二位宰相,罪行深重,必须严惩之。

这番结论。也算是妥协的产物,暂时既不宜两面作战,自然就只能委屈死去的宰相姜公辅,让真正的凶手暂时先逍遥法外。

应该说,武元宗的战略目光还是不错地。卢士琼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看问题,认为现在不宜开战;而武元宗又是从一个方面判断。此时,正是消灭淮西镇的最佳良机。

而且他选的目标也是不错,淄青、成德为河北二镇,两者虽彼此相邻,矛盾重重,但面对外来威胁的时候,又总是相互依托、同气连枝,朝廷如果讨伐其中一镇的话,必须同时面对两个敌人。如果不能一战而捷,战争会陷入持久,战线就必然会越拉越长。后果不堪想象。

而淮西镇,虽地处险要,但是其本身实力,在三镇中属于最末。武元宗多年领兵作战,总结出一个经验:只有先对弱小者动手,各个击破,才能对最后地强者形成包围和致命的打击。

所以,武元宗不是不想为老报仇,不是不想为自己讨回公道。但是他的责任心,要求他必须从朝廷地利益出发,选择最合适的打击目标。

可惜,他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往往事情的发展,并不随人的意志而转移,淮西镇,注定是一个将要把帝国拉入深深泥沼地恶梦。

暂时按下这个不表,话说刺杀事件被迅速侦破后。除了最大的幕后黑手——淮西镇被揭露出来,此外,与之有关的很多人和事,都被卷入进来。

先遭殃地,便是窝藏刺客地赵刺史一家。赵刺史连同三名被捕获的刺客,十日后,便被迅速处斩,家人也被录入贱籍,永世不得复赎。

之所以如此快地处置。这是因为朝廷不想有心人再继续翻腾其中地内幕。既然现在嫁祸给了淮西镇,自然不希望惊动真正的黑手——淄青镇。

此外。又根据密报,这些刺客在行动之前,曾频繁出入庐州、和州进奏院地方驻京办事处,结果,进奏院的大小官吏们,不管和此事有无关系,皆被捕,审问后,虽然没查出什么有用的证据,但还是全部被流放,这就是古代案件处理中,一个很常见的办法:既然洗不脱嫌疑,就置全罪。

除了赵御史外,和那位老当益壮的圆净僧平时有密切交往地一些京官也统统受了处分。有的被去职,有的被贬官,还有的降级任用,到了这个时候,证据这个东西已不重要,只要觉得你有嫌疑,而且位者也没人出来为你说话,那你就只能自认倒霉。

但是,牵连最广的,还是负责京城治安的“京兆府”和刺杀案发生所在地万年县衙的官吏们。

“京兆尹”令狐楚以严重失责之罪被下狱,“尚左仆射”高爽还记得当年的一点小矛盾,于是又翻出了令狐楚以前犯过的一些错误,对天子添油加醋一番。

慧帝一下便听到了令狐楚这么多问题,觉得这个人实在可恶到极点,让这样地人担任长安本地最高长官,实在是将朝廷的中枢置于了非常危险之地,幸好这次刺客的目标是宰相,要是自己,又会如何呢?想想一阵后怕,小孩子的善恶之念又是非常重,便给令狐楚赏赐了一杯毒酒,让他自行了断。

令狐楚死后,他的那些属下官吏们,也跟着倒了大霉。

俗话说“有所好,下必孝焉”,换到这里,就成了紧密跟着皇帝的步伐走。负责审理案件的官员一看皇帝对令狐楚的处罚如此重,便心想天子对此事看来是非常愤怒的,于是也加重了处罚力度,将那些或是有辜或是无辜地官吏,都按照刑律中同等罪责最重者处置。

既然负责巡防工作地“京兆府”受到处罚,有监督之责的御史台自然也逃不了好,更何况,卷入其中地窝藏犯赵刺史,就是御史台的一名干将。

丘度作为御史台的最高长官,自然难辞其咎,这个人素犯众怒,天子也不喜他,遇到倒霉事,自然是墙倒众人推。先是被降了两等爵位,罚一年俸禄,后来又被指责用人不贤,没有看清楚赵刺史的真实面目,丘度只好表自责,做了一番自我检讨。朝廷顺水推舟,撤销了他御史大夫的职务,将他调为刑部尚。

最大的靠山——丘度一被调走,御史台众人如丧考妣,惶惶不可终日,以前在丘度的领导下,御史台牛气冲天,也不知得罪了多少官人,此刻要是被落井下石。恐怕等待各位御史大人的,就不是什么好果子了。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大理寺和刑部官员,以赵御史做文章,寻找到了突破口,凡是和这位倒霉御史有过交往地御史台同僚,皆被查访,如果平日洁身自爱还好,如果有缺点,犯过错误,这时被查证。便是罪加一等。平日不可一世的御史们顿时成了丧家之犬,人人喊打。后来,如果不是首宰窦刚紧急叫停,称不准牵连无辜,恐怕这股追查之风,会将御史台完全吹跨。

京兆府、御史台过后,便是万年县。

主理案件的官员们,似乎在残酷地处置这些官场同僚的同时,自身也陷入了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情绪中。县令、县尉、主薄、录事纷纷倒台,整个官署几乎被清洗一空。

不过,这其中,唯一例外的是“万年县丞”——董含。此人虽是身处需要被清理地部门中,但是,因为其在抓捕刺客中立有协助大功,后来又找到几个告密者,得悉了庐州进奏院和此事有关,是身负奇功的官员。功过相抵。尚需要论功行赏,最后反倒升了两级。成了万年县令。

说到论功赏赐,这里不得不一下咱们的主人公——丁晋。

在这次事件中,虽然他没有参与其后的调查和审核过程,但是其救助武元宗的功劳,可是实打实地,能救下一位宰相公的性命,自然比调查出一位宰相的死因更珍贵。但是一方面,武元宗不是一个为个人恩怨而不顾公义的人,虽然他很感激丁晋的救命之恩,还几次三番登门拜谢,可是,并没有要求朝廷奖赏丁晋。

另一方面,丁晋也不是一个喜欢炫耀地人,而且他最近刚刚迁官,风头也够劲,并不希望自己再次站立在让众人侧目的风头浪尖,所以对此事,只和数位好讲过,并没有对外人多声张。

不过,后来,朝廷还是找到了当时一些见义勇为的“良好市民”,重重赏赐了他们。其中那位个响应丁晋地呼救,拿着粗扁担出来帮忙的壮汉,也不知怎么地知道了丁晋的住处,还找来了家中,再三地感谢丁晋,说是如果没有他的那句让人热血涌的言辞,自己只怕还不会冲前去帮忙,也就不会得到今日的重赏。

当这位粗豪的汉子,得知丁晋竟然不在受赏名单中时,很是为他鸣不平,在他有些单纯的思维中,自然不明白其中因果,也无法了解这世还有做了好事不愿声张的人,即便不要名声,那朝廷赏赐地黄金白银总是好东西,于是他怂恿丁晋去受赏。

丁晋只是笑笑,这汉子性格粗直,有话便说,他也不生气,但是并不将其中的情由说破。

人杨如月,同样是为丁晋觉得不值,不过他觉得丁晋愚蠢的是,竟然会有勇气阻拦刺杀的行动,这既是冲动,也是不智,和丁晋平日的聪明智慧完全不挂钩,杨如月说:幸好你小子运气好,要是街的人不去帮你,恐怕不仅是武元宗死,你的脑袋也会掉了。

丁晋同样是笑笑,也没有和他争辩什么。就像和壮汉胡三海无法说清一样,价值观不同,他即便说什么,杨如月也是无法赞同的。

不过,他此番作为,本来也不是求的什么名声或俗物,无论被人说是冲动也罢,愚蠢也罢,一个人地心里,总有些需要坚持的东西,而这个,就是作为士人的他,需要坚持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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