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疑惑重重
一顿大板虽然打在别人屁股,但也让众人噤若寒,只怕下一顿板子便要落到自己身。
在众人惶惶的表情中,丁晋缓缓道:“周九二玩忽职守,且还猾词狡辩,蔑视公堂,本官不得不严惩之。诸位且放宽心,以前之事,本官概不追究,以后之事,尚须大家谨记勤、慎二字,只要用心做事,本县必定重奖提拔。”
众人慌乱的心这才安定下来,齐声道:“诺!”
丁晋点点头,再次恢复了温和的神情,语重心长地道:“诸位,不是本官严苛,须知县署重地,乃朝廷威仪之所,此重要部门却乏人值班看守,如有为非作歹之人肆机破坏,如何是好?再者,一县事务全赖本衙处理,如面有重要公文发来,如百姓有紧急之事报案,却寻不到有司之人,出现差漏又是谁来负责?本官到时当然难逃其责,但具体负责之诸位,又怎能逃得过刑罚之处?所以,为公为私,本官都请求众位同僚,以后如有懈怠之时,务须审视利害,不要做误人误己之事。”
忽软忽硬,示之以威,晓以利害,在丁晋几番手段下,众人就好像那泥人一样,身不由己地被他搓来搓去,不管心中作何所想,表面却都是无比顺从恭敬,再次齐声道:“谨遵大人教诲,我等必定勤奋治事。”一个不和谐地声音在众人之后又高呼道:“大人英明。我等敢不遵从,有丁大人领导我等,本县政务必定开创一番新局面。”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其吸引,看向那发话之人,却见原来便是那位鼻青脸肿之“司田曹”索秀玉。
这人乃在场胥吏中职务最高者。先前一直低着青肿的猪头不声不语。而丁晋的心意是准备先震慑群小,再慢慢熟悉情况对付各级职官,所以之前也不“撩拔”他,却没想到这人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马屁话,倒是让丁晋颇为奇疑。
只见一脸兴奋的索秀玉继续拍道:“不瞒大人说。我等众人早已盼望大人到任。大人不来。我等便觉得犹如缺了魂魄般,行事起来六神无主,所以整日便显得泱泱无趣、无精打采。不过大人来后自然就不同,我等毕竟会在大人地统领下。精神焕发,士气百倍,把全部地精力都投放在公事……
“好好好!”丁晋忙笑着打断他道:“索大人能有这样的决心非常不容易,不过不要提什么由本官统领,丁某人做事喜欢大家齐心合力,共同努力,来日如果真能将本县事务治理好,那也是所有人的成绩,本官不敢贪功。”
索秀玉精心准备了半天的马屁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丁晋打断,不禁有些郁闷,不过他虽然是个“投机分子”,却并不擅长讲话的艺术,一被打岔,便无法短时间内接继续拍马,只能无奈地暂时作罢。不过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要紧密联系这位新任县令,争取傍这只潜力股。
堂中又恢复了安静,丁晋翻着官吏名薄,核对着众人地身份,忽然奇道:“王三,王五,为何皂班只有你二人在,可知其他人去了何处?”
“皂班”就是县令升堂时吼威武地那群壮汉,为“公人”三班之一,一般数目为十六人,两班倒,一班八人,随县官升堂,站立左右,震慑群小,且拥有行刑地权利。
“文裕县”官吏短缺严重,这从整个县署只有七十八人便知道,丁晋也明白自己属下的皂班肯定缺额,但翻遍名薄,却只看到王三、王五二人,难道整个皂班只有两人执事?
果然,王三阴沉道:“皂班只有我兄弟二人。先前尚有五位兄弟,但数日前已离职。”
岂有此理,手下只有两名皂差,让自己如何升堂审案?
这倒是小事,以后再行录用便能凑足人手,但这些人偏偏在自己将要任前突然离职,似乎是有意安排。丁晋感觉自己犹如掉入一处满是陷阱、算计的山洞,周围众人虎视眈眈,似乎都欲和自己作对,但又无法真实辨明到底其中有谁是故意要和自己做队,有谁是自己地误会错觉。
翻阅完名薄,丁晋发现不仅是自己的“皂班”严重缺员,其他各部门都或多或少缺少办事人员,唯独“法曹”和“尉厅”已经不能用人员充足来形容,简直可以称为“人浮于事”。
在名薄地七十八人中,便有将近一半为两部门人员,这还没有算其统属的未登记造册的“快班”普通捕快森严的等级制度,这些人连“名”的资格都没有,而按照惯例,拥有胥吏最多的应该是县令办公室“签押房”。但名薄的统计,现在签押房只有三名吏支撑着整个政府最庞大最繁忙的工作,当然,不用细想也明白,既然连人手都不够,那些属于签押房的工作或者说是权利,肯定已被其他部门夺取。
这便是丁晋想不通的地方,文裕县中何人有此大胆,竟敢刻意剥夺县尊的权利?从这份薄薄的官吏名册中,他甚至嗅到了一种排挤、打压、蔑视、试探的味道。
强烈的被人轻视侮辱的愤怒和斗志,像烈火一样在心中轰轰燃烧起来,但凡有志仕途者,绝不会容忍自己的权威被人践踏,这不仅关乎身份面子,更和以后能否建功立业有莫大的联系,权利都不存在,又怎么能够做出政绩?
“丁大人,卑职愿为大人招录皂班壮丁,保证三日内一定为大人招够人员。”那名鼻青脸肿地“司田曹”索秀玉再次站出来。大声表忠心。
他也是豁出去了,在“出人头地”方面,索秀玉拥有不输于丁晋的强烈**,但是因为眼光的局限和短促,使他已经输掉了一次机会。下错了注。昨天晚一顿口角便被“法曹”王大虎狠揍一顿。已经让他明白处境非常危险,“鼻青脸肿”便是对方对自己的警告和提醒。
可是他却是个投机分子,大凡投机者,都拥有冒险的性格,他不能容忍自己一辈子做一名最下层地小官吏。即使再危险。只要报酬足够丰厚。他情愿冒险。
丁晋这个新任县令,便让他看到了其背后地丰厚酬劳。此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必须依靠得力帮手,自己越早投效。所能得到的报酬便越大。关键是这个“注”,是否正确,他已经输不起。
所以,他先前一直不发言,便是在观察探究这个人是否有投资的价值,而分析得到的结果是:此人手段圆滑高明,性格刚柔并济,且能隐忍大度,能成事,可依靠。
于是,索秀玉便孤注一掷地下了自己赌注,热情地向对方显示“亲近”。可惜他的热情过头了,也显得太为急切,正像他分析地那样,丁晋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需要人手,但同时,却更会提防和谨慎,丁晋不可能在对你一无所知地情况下,毫无戒心地拉你为心腹。
索秀玉地热情急切,在丁晋看来却是一种怀有某种目的的“试探”,他自有相应手段对付这种试探,于是脸露出一种不高兴地神情,似乎对索秀玉的突然打岔很不满意,沉声道:“索大人,皂班事务本官自有安排,你无需操心,请治理好田曹公务便可。本署官吏职权,本官以后当一一梳拢,务须各司其职,不得逾权,才合朝廷礼制。”
索秀玉看自己一片好心被误会,急得便要解释,丁晋皱眉道:“索大人,你身为县署官员,却面目青肿、斯文扫地,又是如何回事?”
听得长官提到自己“耻事”,索秀玉再顾不拍马讨好,脸色立马涨地通红,支支吾吾不言。左右众吏看他面色肿胀,偏又羞红一片,就如同在那大圆脸开了处染坊般好看,不禁窃笑。
众人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们嘲笑的过程中,所有神情都已经落到了丁晋眼中。丁晋训斥索,并不是突然发心疯乱来一气,而是有其深层目的。
通过观察他们的表情,一方面,可以看出索秀玉这个田曹,在县署中威信很低,并不是权势人物,这样说来,他和自己为敌的可能性就小得多;另一方面,可以看出索秀玉和众同僚的关系也不是很好,甚至大家对他有点鄙视,了解这个情况,对于自己以后掌控利用这个人,很有帮助。
在此过程,那两名兄弟差人还是一脸阴沉,喜怒不显于色,丁晋暗生提防,这样的人是最不好对付的,你猜不到他的心意就无法做出应对的手段,这两兄弟,以后必须谨慎对待。
丁晋没有再为难索秀玉,毕竟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探究他的猪头模样是谁造成的。转移话题后,丁晋给众人又讲了一通勤勉奖励的话,然后吩咐他们各回其职,勤力工作,并说明,如再发现偷奸懒惰者,必严惩不贷。
最后,丁晋单独留下索秀玉温和地聊了一会,索秀玉一腔热情先前被他打焉了,有些泄气,此时得丁晋温和的话语鼓励赞赏,又振奋起精神,大着胆子说了两句马屁,丁晋微笑着受了,并亲切地称呼他表字“仲文兄”。
从索秀玉口中,丁晋没有得到多少有用信息,这个人一直在顾忌着什么,或许是他根本不知悉什么东西,说话很隐晦。当丁晋问道可知其余未在县署的人去了哪里,索秀玉总算明确地答了一句:这些人一大清早便跟随“县尉”孙回出衙,至于去了哪里,他也不知。打发走索秀玉,丁晋走出大堂,在县署中走动熟悉各部门情形,间中寻一二人亲切地闲聊几句,可惜依然所得不多,这些胥吏最常说的话便是:小的不知,小的不晓得。
在县署门口,丁晋再次遇到了先前对自己呵斥的衙差,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守在门房,见到县令大人光临,吓得忙屁颠颠出来点头哈腰。丁晋拍拍衙差的肩膀,夸奖其工作认真,干得不错。那衙差什么时候得过“大人物”如此看重,欢喜下小眼睛笑得咪成一条缝。
衙差属于衙役班列,为“三班”中壮班之人,也就是守卫兵丁,是三班中身份最低级卑下的衙役,连刚才的会议都不能参加。
文裕县的壮班同样人员极度短缺,只有区区十名,而今天在县署坚守岗位的更只有这名衙差,所以虽然丁晋对这类狐假虎威之辈并不欣赏,但还是肯定了其工作负责的精神。
丁晋随后又转到主簿厅,叫出那位嘴快小吏曾贵山,询问自己的居所可安排妥当。按照惯例,负责官员食宿安排的乃是主簿厅吏,可是让丁晋大讶的是,文裕县的情况照样与众不同,竟然是由“司户曹”手下的承发吏负责此事务。
曾贵山当然不敢说大人您等户曹大人回来再休息之类的话,看丁晋脸色不愉,忙道:“大人你稍等,小的去打听一下,如果居所已经安排妥当,小的便回来帮大人整理行李。”
丁晋知其有异,也不难为小吏,点点头让他去行事。
半响,曾贵山苦着脸回来小声道:“大人,原来内宅还没有打扫出来,请大人暂且在厢房居住两日可好?”
内宅也就是县令居所,朝律规定,县令必须居住在县署,而县署后面的几进院子一般便是划为县令家属区,也称内衙、房。一般来说,县令的居住条件是非常好的,如果是富裕的衙门,内衙生活区内尚有池榭假山、凉亭台阁等人工景观,供那些院子里的夫人小姐等女眷走动散心。
丁晋疑惑,他无法理解,任公文早已下达,即便县署没有迎接自己,难道内宅竟也没有准备好?……还是另有内情?
沉吟片刻,点点头,丁晋笑道:“无妨,曾吏辛苦了,本官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