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客栈
【176】、客栈
江南一片白雪中。一辆马车缓缓驶去。
马车夫张三哈着白气回过头看了一眼车中那脸色苍白的、紧紧抱着孩子的女人道:“夫人">,到底是去哪?再过去可就是柳眉镇了,夫人">不如小歇一下,想清楚了,再上路。”
他赶了几十里地,可连具体去哪都不知道,几次想问,见车里一片沉默,都咽了回去,眼看着天快要黑了,如今的天气,入了夜,说不定又要下起雪来,他还想念着家中的热炕头,还想回去抱着老婆">喝上一口烧刀子,终于忍不住问了。
方静好仿佛不知从哪里回过神来,望了望窗外,蓦地一惊,柳眉,快到柳眉了。从柳眉离开去水溪村的时候,她心里愁绪万千。却并不觉得有多远,仿佛一晃神便到了,如今却不知道走了多久,恍如隔世一般,又回来了。
她怔怔地不言不语,姚小巧叹了口气,想了想问道:“这位师傅,你可知道从前的容家如今住哪?”
方静好猛的一愣,看向姚小巧,姚小巧收敛了平时大喇喇的神情,低声道:“你别怪我多事,你一路过来连你老爹的村口都没望一下,你说朝南走,南边,除了柳眉镇的容家,你还认得哪里?”
张三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这女人是不是从乡下来投奔容家的远房亲戚,于是劝道:“方圆百里经常出来走动的人都知道,容家如今跟从前不能比了,一家几口人住在牛家弄的小院子里头,幸好许是过去容老爷在的时候,也布施乡里,做过些善事,所以据说何家的如今的当家何公子">与夫人">常送些东西去,何家前段日子生意似乎也不景气,不过最近似乎好了,想来是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接济接济容家……”
方静好一怔,何公子">与夫人">……不就是何书淮与平琬瑞吗?她心头一酸,是了,之前平琬瑞说起何家也遭了变故,去向她爹爹求助,平展鹏却暗示她此事不要管,一切都会好的,如今想起来,平展鹏早就知道了方春来的身份,否则怎会由着静思阁去?还让静思阁那段时间垄断了柳眉镇的织染业。这一切本就不是针对何家的,之所以让何家也受牵连,是想逼得容家无路可走。回想起来,沈氏在自己娘家不是也听过些古怪的话吗?方春来割断了容家所有的路,不,具体来说,是韩澈,方春来虽也是想报复容家,但他只是一时冲动,并没有具体的计划,他,也不过是韩澈的一颗棋子罢了。
如今一切过去。何家当然恢复了原样,只是容家,怕是永远回不去了。
“夫人">是不是还是去柳眉镇?”张三问道。
吸了口气道,朝姚小巧仿佛解释地道:“我只是想,柳眉镇毕竟比乡野地方多些客栈旅馆,暂时可以住下来。”
其实,她心里是空白一片的,并不清楚该去哪里。来这个时空一年多,最先,方老爹给了她一个安身之所,然后是容府,后来……是韩澈。
如今,她却现天大地大,居然没有一个地方,是自己能去的。
姚小巧暗自叹一口气,也没再说什么。当初方静好离开容家的时候,姚小巧原以为,她跟了韩澈,想不通的是,如今孩子也有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要让她离开孩子他爹远走?姚小巧原以为是夫妻间的小吵小闹,可这一路上来,方静好苍白严肃的神情似乎并没那么简单。
可姚小巧虽是猜不透,但也没有问,甚至有些心疼她。不知为什么,从在方老爹的屋子里第一次见到方静好,她便有了一种亲切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她与方老爹相处久了。总听他提起自己的女儿,让她也想起了多年不见的子女,所以当她看到方静好回来时,心里是唏嘘的。她看透了世间的一切,所以一直觉得方静好虽然有时淡漠,但却是个善良的人,否则,也不会把自家的房子留给她,甚至连字据都被叫她写。她心里一直记着,也暗下过决心,只要方静好需要,她就跟着她,照顾她。这些日子她更以将她当做自己人,将小汤团当做了自家的孩子一般疼惜。
她望了望小汤团熟睡的容颜,打心眼里笑了笑,看到那双覆盖在小汤团身上苍白、消瘦、青筋凸起的手,却又忍不住难过,柔声道:“静好,你要不要睡一会?”
“不了。”她摇摇头,恍惚间望向窗外,碧绿的河,熟悉的风景,如今。都盖上了一层雪白,“柳眉,快到了。”
柳眉镇,一如往昔的繁荣。
虽是冬日,街上的风刺骨无比,但来来往往的人,哈着白气,却是笑意融融的。如今江南时局稳定,一路上,她听人说起袁总统、说起江南警署司,都带着无比崇敬的口气。
她微微有些疑惑。袁有望得人心并没什么,但马文涛难道也改了性子?爱国爱民起来?想起马文涛,她不禁想起容紫嫣,容紫嫣好吗?马文涛对她好不好?她知道,容紫嫣的心已死了,跟着马文涛,也只是绝望而已,但纵使如此,她心里还是希望马文涛能重新做人,好好对紫嫣,所以,当她听到沿途的人赞美警署司时,心里难得的有了些高兴。
直到如今她才知道,曾经她厌恶,甚至觉得压抑恐惧的容府,她不想见的那些容家的人,在离开之后,原来已无法真正视为陌路。一年的时光,那些人和事物,都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想起时,心总会微微的刺痛。
她抱着汤团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既陌生又熟悉。姚小巧大约是第一次来柳眉镇,却是很兴奋,东看看西望望,总觉得一切都很新奇。她忽然觉得此刻的姚小巧,便如自己第一次出门时的模样,那一次,甚至以后的每一次出府,这条街,她是必定会经过的。因为这是柳眉镇最繁华的街道。当时她也是走在这条路上,像只从笼子里暂时放飞的鸟雀,心情总会晴朗起来,然而现在,她却再也没有那种感觉,只觉得要喘不过气来。
因为,她看见了锦绣织。
锦绣织三个大字。依然那么夺目。门厅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与第一次她来的时候一样。
静思阁已被袁有望关了,方春来已回了北方,这些都是她隐约知道的。而她更明白的是,这里,锦绣织,已不再是容家的锦绣织。
她脚下不知不觉地走过去,到了门口,却怔怔地一动不动,汤团已经醒过来,睁着滴溜溜的黑瞳望着锦绣织。她身边经过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她退后一步,听到其中一人说:“听说新近了一批布料,花色很多呢,原以为锦绣织不行了,没想到又活过来了。”
另一个嫣然浅笑:“活是活过来了,可不是容家的锦绣织了。”
方静好心猛地犹如被针扎了一下,抬起头,那女子却又接口道:“是啊,不是容家的了,听说,如今的锦绣织可是归警署司部长大人的,锦绣织的运营,连平会长都无权过问呢。”
方静好微微一怔,心底的酸涩变作错愕。警署司……部长?难道,马文涛因为投靠袁有望有功,已成了部长?可为什么锦绣织是马文涛的?她原以为会听到那个不想再触及的人的名字,却不是。
难道,袁有望没有履行与韩澈的约定,将锦绣织给了别人?
心里有太多疑惑,她一时凝住了。直到姚小巧叫她:“你怎么了?还是快找个地方暂时住下吧,天都要黑了,汤团还没吃奶呢。”
一听到汤团,她的心思变完全收了回来,小家伙一路上没吃过什么,居然也不哭不闹,此刻,那目光还未从锦绣织上收回来,也不知道看些什么。
她心底微微刺痛,捏捏他胖乎乎的脸颊道:“走,汤团,妈妈不能让你饿着了。”
三人转过身,消失在喧闹的锦绣织门口。
二楼上,珠帘微微掀起,一人目光落在方静好的背影上,犀利的眸子此刻浮上一丝迷惑、一丝担忧,似是喃喃道:“咦,怎么回来了……”
他侧过脸道:“来人。”
门外立刻进来一个穿着戎装的年轻人:“部长。”
他牵了牵嘴角道:“你倒叫的习惯,得了,没人的时候,你还是叫我当家的来的顺耳。”他指尖敲打着桌面道,“这几日二当家可有消息?”
那人摇摇头:“没有,连那信鸽都没来过。”
他一蹙眉道:“立刻备马,我要去一趟水溪。”
落日下,方静好停在一家小型的客栈前。她们手上并没有太多的盘缠,这一些,也都是她之前画那些样稿得来的。
那些富丽堂皇的地方她们住不起,她也不喜欢,只想找个安静、干净的地方先住下来,在考虑以后要怎么办。
一踏进门,店小二便迎了出来:“两位是住店?”
她点点头,店小二便叫道:“老板娘,住店啦!”
只听里头“哎”了一声,她只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还来不及多想,便看到一个青花衣衫的妇人从掀起帘子走了出来。
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
她望着那妇人,半响才轻声道:“三……嫂。”
这位老板娘,居然是——宋氏。
宋氏显然也凝注了,神情复杂,店小二不明所以地唤了声,她才道:“知道了,你先去忙别的吧。”
店小二走后,宋氏缓缓走过来,目光落在她身上,又缓缓地移向小汤团,有片刻的错愕,之后淡淡一笑道:“走吧,我带你们上去。”
房间不大,却很清爽。方静好他们做了些简单的梳洗之后,她对姚小巧道:“你带汤团下楼走走吧。”
姚小巧是什么人?听方静好那声“三嫂”早就听出了端倪来,于是笑着接过小汤团哎哟一声:“我的宝贝啊,姚姨带你去玩好不好?”
门从外关上,方静好开口道:“三嫂,你过得好么?”
“也没什么好不好的。”宋氏眉宇间是淡淡的沧桑,“爹娘几个月前相继过世了,原来的茶摊因为官府要扩路,所以收购了,幸好如今的总统大人人好,不止给了补偿,还叫人帮我找了这家空铺,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过了。”
方静好点点头,笑笑:“这里不错,规模也比以前的大呢。”
“你呢?”宋氏张了张嘴,终于道。
她说,“我挺好的。”
“你好像又瘦了。”她略微自嘲的一笑,“以前,我也这么瘦,可现在不行了,老了。”
“不,挺好。”她心里不知什么感觉,酸涩、难过、感慨,全都涌上心头。
两人对视间,仿佛彼此了解心中所想,都轻轻地笑了。
宋氏的确胖了些,那张脸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看起来也不那么长了,神情间不再如以前那般飞扬跋扈,反而多了几分沉稳、几分看透世事的安详。卸下了满身的珠翠,她虽是胖了,但居然比以前更让人觉得美了。方静好从未想过有一天,当她们都离开了容家之后,能相处的这么融洽。仿佛过去的恩怨情仇都如云烟般,了无痕迹了,唯独那份熟悉感留了下来。
在她眼里,宋氏竟如亲人一般的感觉,在宋氏眼里的她是不是这样呢?
她望向窗外,姚小巧抱着汤团坐在后院里,汤团很惹人喜欢,那些住店的客人不时逗弄他,可他却总是那副臭屁样,拽拽的,不爱理人,喜欢斜眼瞄人家。
宋氏远远地望着,忽然道:“那脾气跟少白一模一样。”
“不!”她浑身一僵,拼命地摇头,也不知道要摇走什么,“那孩子姓方,跟容家无关。我……也不是容家的人了。”
宋氏仿佛并不太震惊,不知是不是猜到了什么,那目光中竟有几分感怀,忽然缓缓地道:“昨儿来了几位客人,说起容家,说,容家的老夫人">快不行了。”她侧过身,看不清神情,仿佛喃喃一般道,“她这一辈子,左盼右盼,就是想少白有个子嗣,只可惜,不能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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