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有志当上了山沟村的村主任，周正伟当然还是村支书。由于老支书的个人梦想就是早点让山沟村的全体老百姓都像辛有志一样，一年挣个两万、三万的，也就彻底脱贫致富了，这样不仅老百姓的日子过得风风光光，他这个当了接近二十年的老支书，不也脸上有光？
过去，老支书天天在想这样项目，那样试点，结果还是老样子，山沟村还是穷山沟，老百姓还是仅仅能吃个温饱。现在辛有志不就走出了一条路子，两三年就了吗？养殖黑山羊啊——这就是山沟村脱贫致富的阳关大道。

于是，老支书就大张旗鼓地呼吁各组村民大量喂养黑山羊。辛有志由于害怕养多了黑山羊不好卖，就立即反对全村人都喂养黑山羊。同时，辛有志还和龙翠菊商量好了——自己家的黑山羊，一只也不卖给本村的村民。

周支书见辛有志强烈反对全体村民一起喂黑山羊，就以为辛有志是怕大家撬了他的门路，断了他的财路，故意对着这么干的。为此，两人还在村两委的会议上闹了起来，弄得参会人员都不怎么愉快了。村民也私下议论了起来，他们也分明觉得辛有志一当官就暴露了本性——太自私了。整得辛有志很多工作都不好开展了。

由于辛有志的确是因为养黑山羊而了一笔小财，所以村支书的一个号召，全村就积极行动了起来。有钱的人家就赶快从银行取出存款，没钱的还纷纷跑到信用社去贷款。一些村民要到信用社去贷款，居然还来找辛有志开证明，作担保什么的。

来一个人，辛有志就苦口婆心地劝他们——可是无论辛有志怎么劝，大家都不听，就是要缠着辛有志不放，还说什么你了，总不能让大家穷，或者说什么我们选你当村长就是想沾沾你的光，你总不能堵了大家的路啊……反而说得辛有志回不起话。

辛有志心一软，结果还是帮不少村民作了担保。于是整个山沟村都开始大量喂养黑山羊，全村一千多家，几乎家家户户都参与了进来。少的养七八只，多的养了上百只，山沟村真正成了养羊专业村——平和县报社还专门组织记者来村里进行采访报道，市的广播电台也来采访了几次——山沟村真是名扬全县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喂羊时大家都激动着，盘算着自己要卖多少钱，出本之后，自己又要赚好多钱——哎呀呀，山沟村的村民们，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居然家家户户都是万元户了。啧啧，村支书走到哪里都是一副将军的派头——是啊，自己终于带着乡亲们致富了，多有成功感啊。

然而，当羊子一天天地长大了，山沟村的问题就出来了——由于各家各户大量喂养黑山羊。山坡上的草就不够了，于是村民开始种草喂羊。有的还到别的村去买草喂。几个月下来，村民们就明显感觉到，喂羊子几乎和喂猪的成本差不多。不过，毕竟黑山羊的主食是草，掐指一算，一只黑山羊赚一百块钱，也是一笔十分可观的收入。

秋天渐渐来临，按理说这时候是出售羊子的最佳时节。因为冬天临近，羊也肥了，草料也渐渐不足了。最为关键的是，中国人都有一个习惯，冷了就喜欢喝羊肉汤什么的，这是养羊户出售的最佳季节。

可是，由于辛有志他们整个平和县的羊肉消费市场容量极为有限。而山沟村今年一次性就可以出栏十来万只黑山羊。辛有志他们一个平和县才区区四十多万人。也就是说，全县每两三个人，就要吃一只整羊。天哪，羊肉啊，偶尔吃一回两回还可以，天天过顿就未免太夸张了吧。加之辛有志他们这个地方，经济也并不宽裕，各家各户吃猪肉都比较困难，吃羊肉汤本身就是一种高消费。

山沟村的黑山羊大量销售不出。黑山羊的价格一天比一天低，急得辛有志团团转，劝村民卖吧，大家可是看着银子化成水；不卖吧，这么的羊儿，每天要吃啊。周支书这时才终于明白了辛有志的一番苦心和远见了——可是一切都为时晚矣。于是辛有志和周支书就到处跑关系，求人，找领导……最后，到年底，山沟村的黑山羊也只卖出四分之一左右。

山沟村的村民本来以为这回要乌龟晒太阳——大翻身了。结果是“羊肉没弄到吃，却惹了一身臊”。运气好的一家人，勉强保本。多数人家几乎是陪得血本无归，不少当家妇女更是气得痛不欲生。据说三组的一个妇女，还喝了农药，幸亏家里人现得早，才弄到村卫生所洗了胃，把命保住了。但是，这对周支书来说，就内心无比愧疚了——做那个女的的思想工作，都是辛有志和村妇女主任一起去的，周支书却一个人躲在家里抽闷烟。

村民们想不通，辛有志和各组组长还可以做做工作什么的，可是信用社还款的日期日益临近，却急得辛有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有志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生了——信用社的信贷员终于还是来山沟村催还贷款了。村民们倒好办，一看见信用社的人进村子，就纷纷躲到山上去了，一躲了之，家家户户都空荡荡的，见不了人影——很有点像鬼子进村了的感觉。

而辛有志呢，大小也是一个干部，就只好硬着头皮顶着，人家信贷员怎么说，自己都只有听着，忍着，受着——谁叫自己是一村之长？谁叫自己的村民们还不起？谁叫自己当时心软，帮大伙儿签字盖章还要担保？……辛有志啊，辛有志，这就是不坚持原则的后果呀，教训呀！

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借人家的手短。村民们可以躲账，甚至赖账，而辛有志呢，只好认账不赖账，一再央求信用社的工作人员签延期。听说好在乡长和乡党委书记都给信用社打了招呼，加之信贷员们也实在是没辙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信用社不得不网开一面——让山沟村实在是还不起的村民，再续贷一年。

贷款风波虽然暂时度过了。可是冬末初春的，几万只羊的草料就是一个大问题。一些村民家的草料喂完了，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忍痛割爱——把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羊子要么低价卖，要么白白送给亲戚朋友什么的。

一些村民还毒誓——这一辈子也不养羊子了。

几经折腾，辛有志的那点老本也耗光了，还“被贷款好几十万”，气得龙翠菊哭了几天几夜。好在贺秋花这个人开明，老是劝龙翠菊：“闺女，没事的，只要人好，什么都好，钱嘛，都是人挣的；账嘛，也没什么，反正虱多不咬，账多就不愁——慢慢来，你和有志都年轻……”

龙翠菊听了，也觉得老人婆说得在理，渐渐地就没把这几十万特别放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