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之一
(一)
我叫赵沁,是漓国的公主,也是申国的太后。
十五岁时,我千里迢迢跑来申国做太子妃,不料刚晃悠到地点,申国的老国王就驾崩了。
于是,我这个申国的准王后便暂住在国都的一处行宫内,等待大丧期满的婚礼以及封后庆典。
时间总是像脱了缰的野狗一样撒欢的狂奔,眼睛一闭一睁,三年过去了。
然后,我那未曾谋面的丈夫,申国的国君,死了。
也不知道新君是太厚道还是太缺德,继位后的第一道旨意,便是昭告天下,将我尊为太后。接受朝贺的那一日,我满十八岁刚刚三天。这么年轻,便成了‘太’字辈儿。
人生啊,寂寞如雪;我的人生啊,寂寞如雪上加霜。
(二)
我懒得很,又念旧,住惯了的地方便不愿意再兴师动众地挪窝。新君随了我的意思,让我依然在这处行宫内待着,继续守孝,接着守寡。看来这娃儿还是很孝顺的。
秋高气爽的天空蔚蓝一片,午后的阳光无遮无挡地照着我,暖暖的极为舒服。
我吃饱喝足斜躺在院内的长榻上,认真地数着旁边那朵脸盘大小的菊花到底有多少花瓣。
吃好喝好睡好,有人服侍,没人打扰的日子怕是连玉皇大帝也要艳羡三分吧?
一想到能让神仙总管羡慕,我顿时心情大畅,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启禀太后,萧将军求见。”
唉,人就是不能太得意忘形,瞧瞧,立马遭天谴了不是?
我摇摇摆摆地晃进了书房,那里有好几排我碰也没碰过的书,还有一个我好久没见的男人。
(三)
这个男人叫萧凛,申国的大将军,掌握着全国半数以上的军队,可谓权势滔天。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申国人,少时师承某隐士高人,学成后便报效国家。此人天纵英才勇武不凡,攻无不克屡战屡胜,短短三年,便靠着骇人军功从名不见经传做到了今时的高位。
申国人人感激涕淋的叩谢上天,赐给他们这样一位不世出的俊杰,有着萧大将军的拓土开疆,申国必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号令天下的霸主。
而我则很好奇,面对这样诚挚的谢意,老天爷会不会脸红。
因为,萧凛是漓国人,通俗点说,他是我的老乡。另外,还有一点非常不幸,申国和漓国并不是什么友好邻邦。
(四)
“臣,萧凛,参见太后。”
大臣和太后当然不可能没事就随便见见面聊聊天的,只不过,这里是我的地盘,由我做主。
好吧,其实,无论是秘道还是人员都是萧凛一手安排的,我只负责接受传唤而已。幸亏前后一共也没传唤过几次,每次他也仅仅逗留个片刻,说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而已,总算还在我这个懒人的承受范围之内。
外面的阳光很好,可惜照不进这间装满了秘密的房子。我再次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明媚的窗外,然后才看着面前这位礼数周全的臣子。
一身的铠甲,满面的风尘,想必是刚从战事前线回来。
脸部轮廓如刀削斧劈,线条既冷且硬。嗯,和上次见面相比,好像又瘦了一点。
上次是什么时候呢?我忘性太大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第一次和他见面是三年前,在我入住此处的头一夜。
那时的他,一袭青衫,面容俊朗,潇洒飘逸得不似世间凡俗。
“沁儿。”
他是这么唤我的,很亲热很暧昧。
(五)
半夜三更正值我精力旺盛之际,悄悄爬起来借着月光独自在行宫内四处游走,满心想着用自己这张惨惨白的小脸和这身白惨惨的孝服去吓晕几个小太监玩玩。
结果,逛荡了好一会儿半个人都没碰着,倒险些被凭空冒出来的他给吓了个手脚冰凉。所以就是说嘛,害人之心不可有啊!
“对不起。”
他的道歉看上去很真诚,于是我便拍拍犹自砰砰乱跳的胸口表现得相当大度:“没关系。”
他竟愣怔住了,直勾勾地盯着我,一声不吭。
我虽然觉得他的一双眼睛长得甚是好看,但这样好象是见到了活鬼一样的目光我可受不了。我并没有种族歧视,我只是在强调一个事实,我不是鬼。
“没事的话,就下去吧!”
我谨记此时的身份,端着架子装腔作势自认威仪十足。
他却不为所动,只是表情渐渐变得很悲伤,原本清朗的声音也艰涩起来。
“我知道你恨我,请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我忽然醒悟,原来,他就是萧凛。
(六)
两国邦交的种种阴谋阳谋里,有一个用了几千年的招数,就是联姻。此招最大的优点在于,适用范围很广,不挑对象,甭管是敌国还是友邦,通杀。
漓国和申国打打停停几百年,互有胜负,谁也奈何不了谁。打的时候两军交战,停的时候则锣鼓喧天。
我便是在热热闹闹的吹打声中为国出嫁的。
我是父王最宠爱的独女,要嫁的是一国的储君,这门亲事双方显然很有诚意。
连年的交兵国困民乏,彼此都需要一个缓冲期,以待养精蓄锐将来再战。只不过到了那时,完成了使命的我是死是活,估计已经没有人关心了。
我虽是个女子,心里却也有着家国天下,只是我想往的为国为民是金戈铁马征战沙场,真刀真枪地屈人之兵扬我国威,绝不是以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身份,永陷于不见天日的后宫。
更何况,将来与我一起跃马疆场的人,只能是他。
(七)
我是公主,他是将军之子。我与他自小拜入同一师门,他唤我沁儿,我喊他凛哥哥。
父王有十几个儿子,却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打从出生起,我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宠得无以复加。之所以拜师,纯粹也是因为整个王宫里再无人能管得了越来越顽劣的我。
师父是一位隐居山林的神秘人物,文武双全胸有丘壑,平生仅有两个弟子,一个是只学了皮毛的我,还有一个是尽得真传的萧凛。
我一年至少有大半年是在宫中耀武扬威,他却自三岁上山之后,便从未离开,即便是逢年过节,也只有家仆带来双亲的书信而已。所以,我一直很怀疑他是路边捡来的。
可是,面对我打抱不平的忿忿然,他竟反来安慰,倒弄得跟我是没人要的孩子一样。
他的脾气很好,这么多年来我从没有见过他火,总是一副温吞似水的模样,明明只大我三岁却常常像个小老头。
不过,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能那样包容我宠着我呢,这是即便我的父母亲人也无法做得到的。
王宫山林两头跑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我十四岁了。
他送我一柄精致的袖剑当礼物,是用山中的玉石打磨而成。
我不知道这样一件堪比铁杵磨成针的事情到底花费了他多少工夫,我只知道愿意为我做此事的人,值得用一辈子来相伴。
“凛哥哥,明年我及笄。”
“嗯,沁儿长大了。”
“是啊,所以,我要嫁给你了。”
“好。”
简简单单的四句话,我便与他定下了终身。
(八)
我及笄了,要嫁人了,只是,嫁的人不是他。
在所有的反抗宣告无效后,他便成了我唯一的希望。
我坚信,他会来救我的。就算最亲最近的人在一夕之间全部都冷酷的离我而去,就算全世界都弃我如敝屣,他也必定会与我在一起。
因为,他是我的凛哥哥,他答应了要娶我的。
然而,我的希望和信心换来的是薄薄的一张纸,寥寥的一行字——‘大局为重,暂请忍耐。’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遒劲的字迹告诉我,这是出自为我磨剑的那双手。
我终究错了,我高估了自己。
(九)
明日便是离国的日子,我倚在床上,看着下人们的忙碌,听着母亲的哭诉。
我一直很安静,事实上,自从我表明誓死反对这桩婚事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得不这么安静。
有的时候,太被别人了解也不是什么好事。我的臭脾气太有名了,为了防止会有什么过于激烈的情况生,我被下了药。
这种让我只能任人摆布,连一碗水也端不起来的药,是待我如珠如宝的父王亲自喂我吃的,只是动作稍嫌粗暴了一点。
被呛得泪眼模糊的我所看到的,是哥哥们和母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脸,那种冷漠,竟出奇的清晰。
不过,他们也终究错了,他们低估了我。
之前我的安静,是因为我在等他来。现在我的安静,是因为我在等所有人走。
(十)
红红的蜡烛,红红的嫁衣,红红的血,红红的玉石袖剑。
你们,还是不了解沁儿。沁儿向来是说到做到的,沁儿说,死也不从。
你们,所有人,包括凛哥哥,都不懂沁儿。沁儿好无趣啊,沁儿走了。
我叫赵沁,死时十五岁,割腕自杀。
是的,我死了,三年前就死了。
现在的我,无名无姓,年龄不详,身份为妖。
——————————————————无耻滴分割线————————————————————
偶继续无耻滴写着毫不相干滴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