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迪A6上。
凌霄跟秦川并排坐在后排。

“没有受苦吧？”秦川问。

凌霄摇了摇头，感激道：“秦哥，这次多谢你了。”

“谢什么，要谢也该谢孙书记，如果不是他亲自给马局长打招呼，你以为这事能这么轻描淡写的解决么？”秦川笑了笑。

“小凌，这次的事，你做的不好！”秦川脸色一正，语气略带责备。

“我就是这脾气，当时火一上来，就什么都不管了。”凌霄虚心接受。

“你呀你，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做事要有分寸，不能胡来。否则，真出了事，孙书记能保的你一时，也保不了你一世啊。官场讲究门第，你是孙书记介绍的，就是他的人，不要让他老人家失望啊！”秦川语重心长地道。

凌霄沉默不语。

“还有，你那入职的事，怕是要耽搁了，孙书记现在很难，你这一闹，他也不好再插手，委屈你了。”秦川又道。

“没事。”凌霄咧嘴一笑，一点失落都没有。

秦川神色微讶，奇异道：“我怎么看你一点都不在乎这工作啊！要知道，现在公务员可是香饽饽。”

“你看我这性格像是干这一行的吗？”凌霄反问。

秦川愣了片刻，随即笑道：“你小子！”

“秦哥，替我向孙书记说声谢谢，小子有付他的厚望。”凌霄沉声道。

“这个你自己去说，现在说说，你不干这个，那你干什么？这秦山小县城，像样的企业没几家。难道想南下去沿海地区打工？”秦川道。

“暂时没什么打算。不过去沿海的可能性不大，好几年没回家了，父母年纪也大了，再不尽尽孝道，就枉为人子了。”凌霄叹道。

“小凌，不错，子欲养而亲不在，这种痛是极为难受的。你能这么想，你父母一定会欣慰。”秦川脸上再次露出一丝异色。

凌霄在他心里的印象，微微有些改观。这个年轻人性格暴躁，不计后果，但行事又很有准则，心思缜密，难得的是，有一颗孝心。这样的年轻人，即使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

凌霄最后还是没有跟秦川去见孙书记。不是他怕见孙铭，而是觉得没有必要。

他很清楚，不管自己的父亲跟孙铭当年是多么要好，关系多么的铁，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仍然会慢慢褪色。今天这秦川话里话外，也不可能就没有透露丁点孙铭自己的意思。毕竟一个成熟的秘书，在没有领悟到领导的真正意思之前，是不可能如此直接的将话挑明的。

下了车，隔老远，凌霄就看见一脸焦急的妈妈站在狭窄的街口眺望。

一看见凌霄，立即三步并两步跑了过来。

凌霄跟秦川挥手告别后，随后加紧脚步跑过去。

“妈，您怎么在这等着啊！”凌霄扶住母亲的手。

“还好，还好！”凌母梗咽地抚摸着儿子的手，上上下下瞧了个遍，见没有伤痕时，才放心了下来。

“妈，我没事。”凌霄苦笑道。

“还笑，你不知道妈有多担心吗？你才回来多久啊，就惹了这么大的祸，如果不是人家孙书记帮忙，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办？你这要气死我们啊！”凌母责备中带着关切，说道。

凌霄心中发酸，今天这事，自己的确是欠考虑了。只顾着图一时爽快，却没有想过后果。

“妈，对不起，让您跟爸担心了。”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可是结果呢？儿子，妈不是唠叨你，咱们没钱没势，跟别人斗不起，忍一时气苦，得一世安宁，这是妈最大的心愿了。”凌母语重心长地道。

“妈，我知道的，没有下次了。”凌霄满脸愧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要一下子改变自己冲动的性子，这路途还极其遥远啊。

“好了，妈也相信你，回去吧，你爸爸这回气儿可不小。”凌母心疼地拍了拍儿子的手。

母子二人回到家。

进屋的时候，门口摆着一个火舌吞吐的火盆。凌母叫他从上面跨过，去除身上的晦气，好运自来来。

凌霄也没有反对，老一辈的人就信奉这些。

进了屋，一眼就看见父亲一语不发的坐在椅子上，吧嗒吧嗒的抽烟，那满脸的皱纹凝结成一条条皮菱，就像丘陵一般。

凌母伸手捅了捅凌霄。随后收拾东西去了。

“爸！”凌霄低着头，低声叫了一句。

凌父头也不抬，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爸，我知错了。”凌霄心底苦笑，父亲的脾气依旧跟从前一模一样。

“知错？知什么错？”凌父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儿子。

让您失望了。”凌霄道。

“我没有失望。”凌父微微摇头。

凌霄讶然无语。

“儿子，你已经长大了啊！你孙叔叔说得对，你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我这样将你束缚起来，事事都想替你安排，这对你没有好处。幼鹰，总有离开父母怀抱的一天。”凌父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落寞。

霄情不自禁的张嘴。

凌父挥了挥手，打断凌霄的话，道：“坐，儿子。”

凌霄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突然之间有这么大的转变，带着疑惑，坐在了父亲对面。

“跟我说说你的打算，父亲尊重你的决定。”凌父轻声道。

父亲发自内心的坦诚让凌霄一下子不知所措。在他印象里，这还是第一次，父亲面对面，真正将自己看成一个朋友，来谈话。

不知怎么的，凌霄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这种感觉，就算是面对孙铭书记，甚至是部队首长亲自问候时，都没有过。

父亲，在他心中，积威太深。以至于，他从来都是仰望着，即使他清楚地知道，父亲学历不高，说不出什么有水平的话来，但这种与生俱来的高大，根本就不用任何修饰。

“说吧，儿子，父亲想听听你的想法，真正的想法。”凌父鼓励道。

凌霄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终于发出一个音节：“爸”

凌父炯炯有神地看着凌霄，那苍老的脸上有欣慰，也有溺爱。

“爸，我想留下，留下帮您！”凌霄在父亲的目光下，咬了咬牙，鼓起勇气道。

他已经做好了承受父亲雷霆一怒的打算。这个世上，没有一个父亲不盼着自己儿女成龙成凤的。自己想当一介农夫，这无异于将父亲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凌父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而是平静道：“为什么？”

“爸，儿子当了五年的兵，除了学会了杀人的技巧，还养成了桀骜不群的性格，也许以后会慢慢改变，但一时半会，根本就改不过来。还有，我学历太低，想找一份轻松稳定的工作，也不容易。儿子并不是怕吃苦，而是一般的工作真的不适合。最重要的是，我想留更多的时间陪伴您跟妈，你们年纪也大了，我希望能真正的替你们分担一些。”凌霄解释道。

“当一个农民，就是替我们分担？”凌父轻声笑了笑，道。

“爸，农民也可以发财致富的。”凌霄道。

“你也没有做过这些，知道怎么发家致富？你知道玉米要什么下地么？知道蔬菜多久需要杀一次虫么？知道如何搭配才能让水稻的产值最大化？”凌父道。

凌霄默然无语。

“你不知道。你以为种地就是一件简单的事么？父亲虽然没有学过真正的专业知识，对农业也不精通，但好歹也在地里爬滚了二十年了，也算是略微知晓一些专业知识。但现在，你看看我们家，发家致富了么？父亲不是看不起你，只是，父亲怕你受不了这种苦，怕你受了打击后，再也起不来。”凌父长叹一声，道。

凌霄抬起头，语气坚定道：“爸，少年壮志不言愁！正如您所说的，幼鹰总是会离开母亲的怀抱，也总会有一飞冲天的时候。儿子年轻，不懂的可以学，失败了可以再来。给儿子一个机会吧，如果我真的不适合种地，我会去干别的。”

凌父看着凌霄。

凌霄也固执的看着父亲。

良久，凌父苦笑一声：“别人都想着往高处走，你却喜欢做个泥腿子。”

“爸，你平时不老以自己世世代代为农民而自豪吗？因为你们，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根基！”凌霄见父亲有松口的迹象，也笑着道。

“那不过是自怨自艾罢了，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们呐，是连说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抱怨几声，自显清高，自我安慰。”凌父笑道。

“老爸，你这说话的水平，都快赶得上孙书记了。”凌霄一记马屁立即拍了过去。

“嘴巴倒是甜，好吧！既然你坚持，那明天我就将东平的那一块地给你，反正咱家现在也不缺钱花，就让你倒腾倒腾。”凌父笑骂一声，道。

“好咧！爸，你就等着吧！”凌霄拍着胸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