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牙客赵三
星期一大早,天麻麻亮,也就有个早上五点多吧,风行烈就醒了,起床穿好衣服,走出了镇政府招待所,沿着马路朝着镇子西北角的药材大市场走去。
荟岷镇药材大市场,是前任镇党委书记黄和平的政绩工程,可是因为建筑队的偷工减料,这里被老百姓戏称为‘荟岷豆腐墙’,幸好除了豆腐墙之外,地方倒也是很平坦宽广。
平时这里是小孩子们的乐园,春末夏初开个骡马会,夏秋之际来个交流会,到了冬天,这里就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药商,三里五村的农民,不分男女老幼,不论地域南北,全都挤在这里,只为了一样东西---当归。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当归,为2-3年草本植物,别名,秦归,云归,西归,荟归。
当归的名称来历据说和它的药性有关,‘当归调血’是治疗女性疾病的要药,有想念丈夫的感觉,恰与唐诗‘胡麻好种无人种,正是归时又不归’的意思差不多,所以就有了当归的称呼了。
当归在高寒凉爽气候最适宜生长,所以在全国很多高寒多雨山区地方都有种植的记录,比如滇云省的大理,巴蜀省的绵阳,尤其在陇肃省种植的最为集中,主要在渭水(渭阳),洮水(洮阳),漳岷(漳阳),襄武(寿阳)等四县。
这其中以四阳交界地带的荟岷镇当归品质最佳,而荟岷镇素有‘当归城’之美誉。
当归的药性温和,药味甘(甜)、辛(辣)。
无论在《本草纲目》,《本草经集注》,《药性论》,《本草蒙筌》,《注解伤寒论》还是在《雷公炮制药性解》,《本草经疏》,《本草正》,《本草汇言》,《药笼小品》中,都对当归有着详细的描述。
当归在传统医学中药学中,有着很重要的地位,根据它的药性,当归可以用在:补血活血,调经止痛,润肠通便的方面。
对于血虚萎黄、眩晕心悸、月经不调、经闭痛经等妇科疾病,以及虚寒腹痛、肠燥便秘、风湿痹痛、跌扑损伤、痈疽疮疡等常见病,都有着很好的疗效,尤其是对妇科疾病更有着很好的治疗效果,一直以来都有着‘女科圣药’的美称。
镇政府招待所大门旁边有个卖锅盔的,看着头戴小白帽忙碌的锅盔师傅,再看看刚从鏊里新鲜出炉的冒着热气的苦豆锅盔,风行烈买了一个,烫手,但是却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从手上霎时间传遍了全身,咬了一口,新鲜的苦豆味道立刻充斥了整个口腔。
一阵北风吹过,感觉有点冷呀,风行烈不自觉的缩了下脖子,两只手插在兜里,那个锅盔早已经是进入肚子里,化为热量在浑身环绕着,每呼吸一口清新带点凛冽的空气,一股风的味道夹杂着乡土的气息洗涤着全身,好舒服呀。
走在路上,风行烈不时的看到那些来自三里五村拉着架子车带着满脸希望和美好憧憬的老乡们,满满当当的架子车上面码满了自家地里种的当归,一边快步的走着,一边低声的和家里人说着,打算着该给家里添置些家当了,给家里的老人买点蛋糕,给自己的婆娘买盒增白粉,给家里的小子,闺女做件新衣服,也好准备过年了。
有的架子车上还蒙着一大块看不出啥颜色的布单子,或者干脆用几个麻袋盖在上面,一些白霜挂在上面,看着每个人眉毛上因为呼吸带来的白霜,再看看每个人脚上泥,风行烈猜测他们可能走了很远的路。
“老大爷,你从哪里来呀”,风行烈看着走在身边的一位头上戴着一顶狗皮帽子,穿着一身自家缝制的大黑棉袄,腰里扎根布袋子,斜插着一杆旱烟锅子的老人,攀谈了起来。
老人倒是很健谈,对着拉车的那位男子,和走在她身边的女人说到,“大柱,你和秀儿两个人先进去,我后头来”
“好的,爹”,小夫妻两个答应了一声,瞪了眼走在自己老爹身边的这个明显看起来凑热闹的小子,拉着架子车朝前走去。
“哈哈,小伙子,我来的地方可远了,离这儿大约有30多路吧(注:农村人说远近一般不说量词,量词一般是市制,30多路也就是30多里路)”,老人用手指了指自己脚底下的马路,笑着说道,
“呀,那可挺远的,是不是在田家河乡呀”,风行烈看着老人说了这么一句,因为新来的副镇长田国柱来自田家河乡,好像听他说起过,田家河乡离荟岷镇大约15,6公里,所以,风行烈猜测的说了一下。
“差不多,田家河乡的白土村”,老人一边点点头说着,一边把腰里别的那杆老旱烟枪抽了出来,捏着烟锅子在旱烟枪上吊着的那个古旧的旱烟袋里装了一锅子老旱烟,咬在嘴里,右手从兜里摸出一盒火柴了,没等他划着,风行烈就用自己的打火机点着了老人嘴里的旱烟锅子。
“谢谢你,小伙子”,老人一边吸着,一边说话,一股辛辣的旱烟味随即从老人的嘴里冒了出来,风行烈闻着这呛鼻的烟味,却是紧跟着老人走向前。
“早上3点多,大星星(启明星,金星)还有一麻杆儿多高,我们爷仨儿就出门了”,老人吸了一口旱烟,接着说到
“本来,前两天下的这场雪,我就有点犯愁,这个大场子总是不得济(帮不上忙),要紧帮忙的时候就趴窝子,只要一下雪,就烂(泥泞)的走不成,这家伙,走了老半天可是进不来,来了有啥用呀,可是不来吧,家里还指望着这玩意儿挣点钱,忙死忙活一年天气,总不能都不管吧,所以,昨儿早上我就和大柱商量,今儿个不管咋样都要来,把这些虎头拉到市场上,只要价钱合适就卖掉,不能再等了,再等怕是又和去年一样要塌了,那可就瞎了,白忙活了”,老人‘吧嗒吧嗒’的吸了两口旱烟,又开始说了
“昨儿个下午,村里上街(赶集)来的人说是大市场被扫的干干净净的,一点都不烂,这下子,大家伙儿都高兴,先不管是谁这么好心,最起码,今儿个不用在烂泥里面‘啪嗒啪嗒’的走了走去,也就盼着今儿个买个好价钱”
“老人家,今年虎头的收成咋样呀,看你高兴的样子,肯定很好吧”,风行烈已经习惯了旱烟的那种呛鼻的味道,这会儿感觉还很好闻的。
“今年吧,这个虎头总的来说还可以,不过呢,要好大家都好,收成好,可是价格不一定好,谷贱伤农,药贱也伤农呀,咱们这儿又没啥地方收,全部被那些外地来的,向安国人,亳州人,还有一些叽里呱啦说着鸟语的粤东人全部弄走了”,老人叹了一口气说到,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那种高兴致了。
“为什么呀?”,风行烈追问了一句,
“我们没钱呗,我们缺钱呗,其实在我们当地,要是有那么一个大厂子,加工这玩意儿,价钱合适,成本低,肯定会赚不老少钱,可是,大家都穷呀”,老人说了这句话之后,低着头闷声不语了,只有旱烟锅子上的那一个烟头在一闪一闪的发着丁点红光。
风行烈被老人的神情和老人的话语震撼了,一位普普通通的农家老人,都能看到这里面蕴含的广阔的经济前景,可是我们的干部却是不闻不问,只知道伸手向国家要钱,等国家救济,现在想想真的是心里有愧呀。
风行烈和老人再也没有说话,只是闷头的走着,天色已经亮了不少,老远就能听见药材大市场里传来的声音,风行烈倒是有点纳闷,不会吧,大清早的就有这么多人,不由得紧走了几步,转过一个弯,风行烈呆住了。
“小伙子,第一次来吧”,身后的老人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风行烈,将手里的旱烟锅子在地上磕了磕,别在腰上笑着问道,
“第一次来,真的没有想到,这里竟然有这么多人”,风行烈点点头对着老人说到,
“这不算多,好多人都不知道这个市场的事,不然呀,比这多三倍都不止呀”,老人笑了笑,对着风行烈一拱手,“小伙子,我也走了,说不定一会儿我们又碰上了”
“再见,老大爷,祝愿有个好收成”,风行烈对着老人的背影说了一句,而老人这是背着身子挥挥手,很快就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了。
本来以为自己来的够早的了,可是看着眼前这药材大市场上人头攒动的景象,风行烈还是呆了一下,没想到这么早就有这么多人,不由得摇了摇头,收拾起心情,也很快的融入人海中。
一边挤着,一边走着,一边看着,一边听着,风行烈就在充满泥土气息的市场中来回的游荡着。
也幸亏昨天清扫了这个药材大市场,否则,看着那些蹲在地上用手扒拉着堆子的人们,风行烈的心里有点难受的。
对于这个地方,对于这里做买卖的人来说,风行烈纯粹是个看客。
既不像那些大清早赶来的农民,也不像那些在这里做买卖的外地人,更不像那些在这里讨生活的人,比如牙客,比如秤客,比如包客。
牙客,秤客和包客,这三种人被称为‘三客’,是大市场里不可或缺的三种职业。
‘牙客一张口,秤客一双眼,包客一身力气到处走’,这句俗话说出了三客的不同,以及他们赖以为生的本领。
三者当中,牙客为上,秤客居中,包客为下。
牙客也就是掮客,也就是替买卖双方介绍交易,从中赚取佣金的人。
买卖的成败,佣金的多少,全在于牙客的一张嘴上,既不是天花乱坠,也不能满地撒谎,每一个牙客都会按照买卖双方的要求以及自己的观察尽力撮合每一桩生意。
其实,每一位牙客都是在这里摸爬滚打了好多年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虽说牙客靠嘴吃饭,但是,牙客还必须要有一双巧手,可以摸价钱,一双利眼,可以估成色,和一个精明的头脑,这在个行当里,年轻人一般很少。
牙客摸价也是一个牙客必备的本事。
谈买卖时,就看见买卖双方不说话,只有牙客来回在两者之间走动,三方都不说话,除了四周那些看热闹,对着躺在地上的当归评头论足,或者等待下一轮机会的人之外。
牙客多半手里都拿着一个布袖筒,在买卖双方其中一方谈价钱的时候,牙客和其中一方的人会把手伸进袖筒里面,依靠手指的捏算变化,谈论价钱,如果双方的价钱合适,那就生意成功了,如果差距不大,再行协商,如果差距太大,买卖一方有不同意者,那么生意就结束了,换下一位买主和牙客上阵和卖主讨价还价。
秤客就是在市场里放秤的人,他们都在工商取得放秤资格证,统一在市场南边向阳的地方,摆开一溜儿的台秤,等着一桩生意谈成之后,都来这里过秤,付钱。
秤客的眼神要准,既不能让买家占便宜,也不能让卖家吃亏,不偏不倚,一般来说,秤客的年纪大约都是中年人居多,也有一些老年秤客,不过他们大多兼职牙客,秤客就是他们的一个副业了。
而包客这是这里下苦力的人,帮着搬运货物的人,是靠苦力吃饭的,所以以那些家境贫寒,没有资本在这里打滚的青年人居多。
在市场里晃悠了半天,抽了好几次热闹的结果,除了身上的衣服脏了少许之外,风行烈最大的收获就是弄懂了那些比较拗口的术语,也就是对于各种不同形态的当归的叫法。
每年的霜降前后,正是当归收获的季节。
用两齿钉耙一株一株的从地里挖出来,就像一个个的人参,不过颜色是黄棕色或者棕褐色,表皮有一些纵横纹和一些横长皮孔,这个时候当归叫做当归,可是在经过后期加工之后,虽然还叫当归,不过就有了各自专有的名称了,比如全归,比如虎头,比如节子(有大节子和小节子之分),比如把把儿,比如毛毛儿。
全归,就是将当归整个晒干后的名称。经过日晒,缩水后当归变得干干的,小了很多,这个时候就可以入药了。
不过除了那些特别小的当归之外,所有的大一点个头的当归一般都需要经过削制处理,因为这样就可以实现当归的经济价值最大化。
将当归身上的那些枝节用刀子削去或者用剪子剪掉,剩下的那个大个头就是虎头,也就是当归里面最值钱的东西;而削掉的枝节又可以分为大小节子,大节子是直接从当归主体身上削下来的比较粗的枝是从大枝节上削下来的小的枝节;把把儿就是把那些小的当归用一根麻捆扎在一起,一把一把的样子,所以叫做把把儿;而毛毛就是当所有的这些晒干之后,从它们身上掉录下来的土里面用铁筛子筛出来的那些小小的节子之类的统称。
所有的这些,都可以在市场上找到各自的买家,所以,每个来到市场上想要出售当归的人,都会按照不同的地域进行交易,而不至于出现混乱的局面,总的来说,虎头区域是最热闹的,位于整个市场的西边,因为这里是最早能够照到太阳的地方。
风行烈这个时候就在虎头区,正挤在人群前头看着一桩生意,很巧合的是,卖家正是早上和自己聊天的那位老人,买家是一位年约四十左右,穿着一件黑色呢子大衣的男子,白白净净,白胖的手上戴着几个金箍子(金戒指是从外地来的,嘴上叼着一根过滤嘴香烟,眯着眼睛,歪着脑袋打量着眼前这半堆虎头,让风行烈吃惊的是那个牙客,竟然是一位30岁左右的男子。
只见他穿着一件黑皮夹克,脖子里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手里拿着一个黑布制的袖筒,一条蓝色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战地靴,他的脸上一脸的平静,此刻正和那位老人家在袖筒了摸价钱,好像老人对于他的价格有点拿不准,一脸紧张的神情看着这位年轻人,就听见这位年轻人嘴里轻轻的说到
“老叔,今年的收成好,货色也比去年好,可是,大家都好,你看看今天市场上和这堆子差不多的也有七八堆吧,这个价应该是高的,不信一会我可以带你去问问王二,他刚刚做了一堆,价钱是这个数,要是我赵三要低了,差多少我给你补多少”,年轻人在袖筒里和老人捏了一下手
“赵三,这个我明白,可是我觉得这个价确实有点低,你看能不能这个数”,老人也在袖筒里捏了一下,
“老叔,这个价我的问问何老板,你先等等”,年轻人,赵三,松开了老人的手,来到那个男子跟前,用袖筒套住那个男子伸过来的手,“何老板,你觉得这堆货怎么样?”,风行烈一听,两个人竟然用的还是粤语,
“不错,白皮货,很干净,比较匀称”,那个何老板低声的说到,
“那价格呢,你给的这个价有点低,老人家不同意”,赵三用手在袖筒里捏了下,低声的说到,
“不低吧,亳州人那边比这还好的货,也才是这个价”。那个何老板在手里捏着说到,
“你说的是亳州的老邓吧,他那个堆子我看了,好像个头小了点,颜色也有点黑,回去还需要再加工”,赵三说到,
“这个倒是实话,要不这样吧,这个数,看那老头答应吗”,何老板和赵三在袖筒里捏了半天,赵三这才来到老人跟前。
“老叔,何老板说这个数”,赵三和那位老人又捏了下手,“两毛”,老人有点惊奇的喊了出来,随即又摇摇头,在袖筒里捏了下,“最低这个”
“老叔,这个怕是有点问题,我看最多这个数”,赵三捏着老人家的手说到,
“就这个数”,老人固执的说到,赵三看了看老人,又走近了正在关注着这边情况的何老板,
“何老板,这个数,老头的最低要求”,赵三捏住何老板的手说到,
“**,就一毛钱,这个老头搬的倒是很硬”,那个何老板骂了一句粗口,低声的说到,“赵三,这个数怕是赚得就少了”
“何老板,赚的少总比赚不上好吧,我觉得这个数还有的赚”,赵三倒是很坚定的说到,
“好吧,那我就听你一句,一毛就一毛,麻袋,秤钱,苦钱他出,我再去转转,你快点过来”,何老板看了眼赵三点点头说到,然后自己挤出了人群奔着下一笔生意而去
“好,那我就去和老头说”,赵三脸上也是一脸的笑容,
“老叔,就你说的这个价,不过,麻袋,秤钱和苦钱你出”,赵三笑着和老人家说到,老人家低着头算了一会儿,笑着点点头,低声的说到,“赵三,我额外给你一百”
“谢谢你了,老叔,这个心意我领了可是这钱我不能要,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只要以后多多照顾我,比这一百元钱的赚头多”,赵三倒是很真诚又带点嬉皮的说到,
“那,也好,谢谢你了赵三,这个臭小子”,老人家也是很爽快的点了下头,笑着骂了一句赵三,老人随即找来几个包客,收拾装包,过秤,结帐。
“最后多少呀”,一旁一位看了半天的中年汉子凑过头来问道,
“五毛”,赵三低低的说了一声,周围的人一听这话全都低呼起来,这堆货确实不错,个头云层,成色齐整,干净土少,自然晒干,确实没得挑,买上这个价钱确实不错,
“恭喜呀,赵三,这可是今天市场上最高的价格,突破20了”,一旁的一位老人笑着说道,他的手里也是捏着一个褐色的袖筒,
“陈爷,您就别寒碜我,在这个市场上,您的最高纪录至今无人企及呀”,赵三笑着说到
“臭小子,那种好时候恐怕再也没有了”,被称作陈爷的老人眼光里有一丝缅怀的神情。
题外话:2003年,荟岷镇药材市场上曾经出现过一个高价,一斤虎头(干),达到44.5元/斤,也就是那一年,荟岷镇老百姓的心思彻底被这个小小的当归刺激了,全民种药,结果在2004年,当归大丰收,药贱伤农。
【广告:接到编辑通知,下周分类推荐,还请各位好友七在此先行各位谢过】
【收藏,推荐,点击,打赏,花花,水水,都来吧,小七需要大家的帮忙呀
【从周一起,变更下上传时间,每天两章,早晚各一章,还请大家多多捧场,谢谢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