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道策论 中
朱棣本意是但求一败,因此虽然输了,却也很高兴地兑现了承诺。\
“说来其实也很简单,只需设置一个能够制止太监为祸的制度便可以了。”
景秀听了却大失所望。
“制止?如兄台所言,若是后世出了位怠政的皇帝,批红权完全归秉笔太监,那时根本就拿权宦没任何办法。毕竟皇帝若是怠政,那么状告权宦便只能通过奏折,而那时奏折又由权宦把持,只要不将状告自己的奏折交给皇帝,权宦便可安然无忧。退一步说,即便皇帝听说了权宦违法之事,但并不相信,又或者是并不理会,那又能怎么办?”
“太祖皇帝在宫门立了一面三尺高的铁碑,铸有太祖皇帝亲笔所写的八个大字‘内臣不得干预政事’,但干政后如何处理却未曾说明。”
说到这里,朱棣不由叹息:后来这块铁碑竟然被身为内臣的王振给拆了,简直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明英宗不知是否知道这件事,如果知道,真不知道他怎么有脸去见明太祖?
“如此一来,这座铁碑对太监的威慑力便大减。因此,你可进言当今皇上再立一碑:谨奉太祖皇帝遗训,内臣嫔妃妄行干政者,诛无赦!……”
景秀忍不住打断朱棣的话。
“这只是比前一块碑更详细些,好象没什么实质变化吧?”
“我还没说完呢……在两碑之间修一个死谏台,规定言官在死谏台上以性命为代价指控某宦官,则皇上应不问缘由杀此太监为其殉葬。即便皇上因为喜欢某个宦官而对之特赦,至少也要将之发配海外,三年之内该宦官若踏上大明本土,国人皆可杀之。”
朱棣将扼制权宦的成本定得那么高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宦官的社会地位低下,绝不可能被文官集团所接受,因此是用来制约文官集团最好的工具。如果将消灭权宦的成本定得太低,那么宦官便不可能起到制约文官集团的作用——若性命都随时不保,宦官又怎么敢大声对文官说话?
这种以命换命的策略确实很不人道,但宦官为祸时对正直官员迫害极为残酷,在那种情况下若是能够一命换一命,那些深受权宦迫害的正直官员恐怕做梦都会笑醒。东厂是直接受皇帝指挥的特务机关,普天之下,除了皇帝一人而外,任何人都处在它的侦察之中。由于掌权太监又往往兼任东厂提督之职,因此很方便从**上消灭政敌。许多正直官员即便不顾性命想告倒权宦,其结果却总是不尽人意。若是死谏台正常发挥作用,那么权宦自然不敢做得太过分——从东林党与阉党的惨烈斗争可以看出,明朝并不缺乏不畏生死的正直官员。
而之所以要留下特赦这条退路,一方面是从人情世故考虑。比如王振把持朝政时若有言官死谏,英宗舍得杀死被他尊称为先生的王振为该言官殉葬吗?退一步,将王振赶出中央留待日后相见,也算是一个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办法。
留下特赦这条退路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郑和的缘故。明宪宗成化年间,皇上下诏命兵部查三保旧档案,兵部尚书项忠派官员查了三天都查不到,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被车驾郎中刘大夏事先藏起来。项忠追问官员,库中档案,怎么能够丢失?当时在场的刘大夏说“三保下西洋,费钱几十万,军民死者万计,就算取得珍宝有什么益处?旧档案虽在,也当销毁,怎么还来追问?”。由此可见,不少保守的官员对郑和下西洋非常反感。若是出现一个偏拗狂为了让国家节省开支而以性命抵制郑和下西洋,朱棣的殖民计划就会遭受挫折。然而留下特赦这条退路后,朱棣便不必再为此担心了。若有官员死谏郑和,那么朱棣便特赦郑和——反正郑和发挥自身价值的场所在海上。
……
景秀思索半晌,然后大赞。
“此计甚妙。既然本朝重用宦官的趋势已不可逆转,若当真实行此策,宦官纵然获得重用,也不敢为非太甚!”
见景秀得到的好处不小,钱成也赶紧拿着他的策论凑了过来。
“这是我的策论,麻烦毕兄帮我看一看。”
朱棣也不推让,拿过钱成的策论仔细阅读。
钱成所写的策论名为《论如何解决游牧民族对中原的骚扰》,其解决的办法一共有四策,分别是“直捣巢穴”、“屠杀立威”、“以夷制夷”以及“雕剿”。
所谓“直捣巢穴”就是动用具有压倒性优势规模的军队,发动正面的进攻,军事目标则直指游牧民族抵抗势力的首领。这种军事行动为期并不长,但声势浩大,恰似夏日的急风暴雨,鼓荡着骇人的威力,极具破坏力。因为举凡首领所居之地,多为该民族的文化、经济和政治的中心,无论军事攻击是否能够达成目的,所造成的兵燹之灾都会对该地区产生极大的破坏,使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难以恢复过来。
所谓“屠杀立威”就是针对那些胆敢骚扰中原的部落,按照成吉思汗征服草原时所采用的方法,攻破一个敌对部落后,凡是高于车轮的男性全部杀死,女性和小孩全部掠过战利品。钱成认为,既然铁木真用这种方法能够使游牧民族老老实实地匍匐在他脚下,想来明朝采用这种方法的效果也不会差。
所谓“以夷制夷”无非是以金钱、官爵等为诱饵,诱使更多恭顺的游牧部落加入中央政府一方,或使用政治欺骗手段,形成拉一个打一个的局面。
所谓“雕剿”就是指事先获得确凿的情报,然后间道行军,以奇兵出其不意地达到消灭反抗势力首领的目的。按朱棣的理解,“雕剿”其实也就是古代版的“斩首行动”。
读完钱成的策论后,朱棣道:“虽说都是些老生常谈,但老生常谈其实多半也是经国大道。只不过,若策论里再添点东西……”
钱成咧嘴一笑。“我知道,下棋赢了就告诉我嘛。”
……
朱棣又输了。输了就得认帐。
朱棣对钱成说道:“封狼居胥是历代名将的最高追求。然而你认为,‘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是否就是霍去病的功劳?”
钱成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答道:“若无汉武帝慧眼识珠,则无霍去病封狼居胥。匈奴举族西迁,功劳最大的还是汉武帝。”
“你的答案也不算错。但是能够将匈奴驱逐,武力方面的因素却不是主要的。”
不仅钱成瞪大了眼睛,一旁的景秀和周忱也是满脸的质疑神情。
“秦时蒙恬重创过匈奴人,将匈奴人打得向北逃窜了六七百里,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南下牧马。大约是心有余悸的缘故吧,楚汉相争时中原大乱,然而北方游牧民族甚至连趁火打劫都不敢。唐时李靖也曾重创过突厥人,军锋直指西域,北方游牧民族同样很是老实了一段时间。”
“若汉朝仅仅只是依靠李广、卫青、霍去病等名将,即便能够一次又一次击败匈奴,但匈奴毕竟是游牧民族,即便遭受重创也难以消灭。经过一段时间的休生养息之后,便可以卷土重来。真正迫使匈奴举族西迁的原因在于:汉朝强大以后,给东胡的乌恒、鲜卑提供武器、钱财,雇用他们打匈奴。东胡人以割掉匈奴人的耳朵为凭证向汉朝邀功请赏。有些东胡部落,比如说鲜卑,干脆就不放牧了,转而依靠屠杀匈奴部落的牧民为生——有着这种依靠屠杀本族牧民为生的恶邻,谁受得了?”
“以步兵为主的农耕民族可以打败游牧民族,但是却很难打出歼灭战,因为在短距离内人腿跑不过马腿。而且,当农耕政权派遗以步兵为主的大军深入草原进行清剿时,尽管农耕政权会为此消耗极为惊人的资源,但如果游牧民族不接战,农耕政权却基本上不可能获得相应的战果。可以说,若不是因为东胡充当了汉朝的雇佣军,匈奴也不至于支持不住进而被迫全族西逃。”
钱成仍然不服气。“不就是以夷治夷嘛,我在策论里也说过。再说,这同样是武力方面的因素。”
朱棣摇摇头。“若汉朝武力不强大,之前未能重创匈奴,给东胡再多的钱他们也未必敢招惹草原上的霸主。但是若不是以大量钱财布帛为代价去雇佣,东胡同样不可能无缘无故去屠杀匈奴牧民。说起来,武力方面和经济方面的原因都有。但总而言之,迫使匈奴西逃,经济方面的因素却重要些。刚才我就曾说过,秦朝和唐朝都曾重创过游牧民族,但怎么不见受重创的游牧民族西逃?”
“因此,你可在策论中增加一个论点:朝廷对已归顺的游牧民族区域设立了马市,但一些比较重要的物资一直以来都是受严格控制的。然而为了解决游牧民族对中原的骚扰问题,可对茶马贸易进行适当的改革。”
“以广宁马市为例,此马市主要面向归顺于大明的朵颜三卫。可令朵颜三卫以鞑靼、瓦刺或者其他不服王化的蛮夷为目标,然后凭人头向马市换取各类票据和大明宝钞。所谓票据,和盐引、茶引相类似。有票据,则可购买相应物资,无票据,即便有钱也不可购买此物资。为了激励朵颜三卫对袭击鞑靼和瓦刺产生充分的兴趣,可适当放松对马市的限制,除茶叶、粮食、陶器、丝绸布帛、珠宝玉石等物资外,还可交易原本严格限制的铁器、铜器甚至直接是兵器——只要他们能够获得相应的票据。”
“待归顺于大明的游牧民族逐渐演变为专职或者兼职的割头族之后,那么残元势力就只剩下三个选择:要么提心吊胆地活着,每天醒来都庆幸脑袋还在;要么学匈奴一样,举族西迁;要么,就向大明彻底投诚,然后将利刃指向尚未归顺的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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