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龙辅站在三楼走廊上，看着李从云颀长而略显瘦削的身影钻进黑色桑塔纳轿车，继而一阵牛哞似的发动机嘶吼传来，让他立刻皱起眉头，转头看了看自己的秘书王晓义。
王晓义连忙上前一小步，小声说：“车是周主任说先不换的……周主任说，咱们工委今年的办公经费可能要超额，所以李书记的车暂时换不了，等跨过年再看情况办理……李书记方面倒是没说什么，我听小代讲，李书记说，有个车能跑就行了……”

王晓义深知陈龙辅的性子，既知道陈龙辅想问什么，也知道自己该回答什么。不过，他虽然把这件事“实话实说”了，但却做了一点小小的处理。事实上周瑶先跟李从云汇报，说车的问题可能不太好办，李从云表示没关系，自己有个车能跑就够了。

但这时候在王晓义口里说出来，就变成了周瑶先决定不给李从云换车，而李从云在“吃亏”之后，大度的表示没关系。

其中差别，何止千里！

陈龙辅的脸色顿时就有些发黑，训斥道：“乱弹琴！从云同志分管工商，整日里要见外国客商，岂能坐这么一辆开起来像七八头蛮牛拉着似的破车？人家外商一看心都凉了，就这条件还搞工业？……周瑶那里，你去跟她说，从云同志的用车必须得到保障，她要是调度不好，让她把我的那辆车换给从云同志！”

能如此以一句话影响领导的心情和决断，王晓义可谓是得了做秘书的精髓。须知陈龙辅这话虽然说的声音不大，却是包含了极大的决心——周瑶若非脑子被门夹了，岂敢把他陈书记的车给换走！

所以陈龙辅的话就等于是对周瑶说：我不管你怎么调度，总之李从云的车是非换不可的。

王晓义不声不响间就在陈龙辅心里给李从云树立了一个“不对组织提要求”和“为人大度”的形象，同时给周瑶下了一根小刺，可谓一举两得。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其实也很简单。一则是他从今天李从云的表现断定，李从云若非天纵奇才，就是背后必有高人，但不管是哪一种，都表示李从云今后的前途十分看好。李从云今年才多大？陈书记又贵庚几何？过几年陈书记就要下去了，下去之前，了不起就是给自己解决个正科级罢了，然后他王晓义靠着谁呢？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何况这都算不得是远虑了，就在这两三年，必须早作决断，早有行动！

二则是，王晓义的正式职务是区委办副主任，而周瑶这个区委办(工委办)主任，正是他的顶头上司。按说既然如此，王晓义对周瑶应该是奉承巴结才是，但历来“一秘”和“大秘”都比较不对付，盖因为一秘经常都有“二号首长”的说法，而大秘(秘书长、办公室主任等)偏偏又是一秘的顶头上司，如此一来，一个实际影响力大，一个名头占先，这俩人玩不到一块儿也就很寻常了。

而且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则是王晓义觉得周瑶这个女人，立场不怎么坚定，没有“一切跟党走”的果决，虽然大多数时候是顺着陈书记的意思来，但储区长如果坚持某些观点，跟陈书记意见相对立，周瑶就会显得很“中立”，问她态度的时候，经常就冒出“书记说得甚是，不过区长的话也有道理”这种屁话来。

要是按照王晓义的心思，像周瑶这种摇摆不定的人，甭管她是男的女的，反正都不能放在区委办主任这个位置上，就算按照班子配备原则，实在要照顾一个女同志进班子，让她去宣传部嘛！然而陈龙辅自知年纪大了，是即将到站的人，非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随便调整班子的。

陈龙辅不愿轻易作出调整没关系，但王晓义势必要有某些举动，以向李从云示好，至于李从云能不能知道……王晓义自然有办法让李从云在“不经意”之间知道一些“应该知道”的事。

区委四号车带着标志性的牛哞，驶向开发区招商局。

开发区招商局的全称是岛城经济技术开发区招商促进局，与岛城市招商促进局同样属于事业单位，级别不高，是区属副科级单位，但由于开发区的特性，招商引资乃是重点工作，因此招商局的实际重要性相当了得。

既然是招商局，外商的招待自然由他们负责。今天韩国KS集团投资考察团也会首先赶到区招商局与开发区工委副书记李从云会合，然后在招商局举行一次简短的会谈，中午吃过午饭后，再去拟投资地区实地考察。

既然区委副书记亲自到场，迎接其到来的自然不能仅仅有招商局的领导们，区经委、区财政局、市城规局开发区分局、市环保局开发区分局、区城市建设局、区城市管理局、区国土资源局、区交通局一共八大局的主要领导都各派来一位亲临招商局，陪同李从云同志接待引导韩国客人。

如此一来，阵容自然有些浩大。

李从云本来出行简单，一辆招商局派来的开道车领头，区委四号牛哞车在中，后面跟一辆坐着五六名区委办随从干部的丰田面包车，就这么三辆车，就组成了“副书记车队”。

等到了招商局门外才发现，招商局大门外停了一溜儿的轿车、越野车，李从云虽未细数，但扫一眼就知道，没有二十，也有十七八。

招商局是新修的，院子十分洋气，办公大楼楼高八层，气度雍然，跟区工委大院一比，这里是欧洲，区委那儿还是特殊时期中的华夏小镇。

连代志嘉都忍不住说了一句：“这招商局也太阔绰了吧？”

李从云没说话，老刘却接了一句腔：“招商局阔绰，别人也不差啊。你看看这路边，经委三辆车，三菱越野、本田雅阁、还一辆丰田面包，那边财政局也三辆，两辆丰田，一辆桑塔纳……咱们区委跟人家比起来就是穷酸！”

李从云知道老刘对于继续开这辆牛哞桑塔纳是心有不忿的，但也只能开导：“现在区里财政状况不好，区委办公经费恐怕都要超额，人家各局兴许是早些年就买了的，那也不是现在好计较的事……”

不料这话老刘听了只是嗤笑一声，然后叹息着说：“领导，不是我老刘话多……我性子直，说错了您别见怪……也就您会考虑办公经费超额不超额的问题，现在哪里的政府办公经费不超额啊？可能鹏城特区能做到不超额，但起码在我们岛城，只怕没有不超额的区县！我们区工委办公经费超额，那是不假，问题是哪年不超额啊？超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日子过不下去啊！还有……”

老刘一指外面：“他们那些车，是有几辆以前买的，可今年买的也有至少一半！领导，别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咱们区里的几辆车我可是都认识的，这外面我看了，十九辆车，有十辆是今年买的新车！就咱们这辆车年头最久，车况最烂！”

李从云听老刘诉苦完，面色也没多少变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车窗外的那一溜儿新车，再扫了一眼列队在前面等着迎接自己的九大局领导们，平静地说：“知道了。”

老刘立即闭口。

桑塔纳在人群前停住，一众领导纷纷上前，脸上也不约而同地露出各种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