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窗前，看着那片被砍伐了三分之一的树林，那些没有被挖掉的树桩在月光下很是刺目。我对孙县长的做法颇感意外，我不认为有必要砍掉这些经历漫长岁月的老树，去栽那些具有经济价值的树种。尽管这里有几分荒凉，我还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园子。我不愿意它有一丝一毫的毁坏，我宁愿它就这么荒芜下去。我喜欢这里的幽静，荒凉的气息，一切都处于自然的状态，尽管当初它也是由人工所造。但是现在，草木自由地生长，夜虫在欢快地吟唱，水边的太湖石爬满了苔藓，游鱼、青蛙、夜鸟，还有住在楼阁上的我，都不希望有一丝一毫的打扰。事实上，这里还留下我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刻，永生难忘的记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证人，哪怕是一滴露水一缕轻风都见证了我的美妙的爱情。可是现在，我的内心惶恐至极，跟那些等待被砍伐的树木一样充满了恐惧。我不能容忍这里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有了改变，我的爱情就会像狂暴的北风下的烟云一样易散，不复留下一点印迹。可是对于这一切将要发生的变化，我无能为力。
我突然想起那日夜里出现的神秘的白影，那个半夜吟诗的陌生女子，我总觉得她一直就在树林中从未离开过，当这片树林被伐尽，她将往何处去？她还会在无人的夜晚出现在这充满萧瑟之气的旧园里吗？我对她没有丝毫的恐惧，却有着十分的好奇与同情。从她口中吟出的诗句，看得出她是一个极端失意的人，一个拥有孤寂心灵的女子，经历过人间极度的苦痛与煎熬，她仿佛不是这个充满着喧嚣与骚动的浊世间的俗人，她应当寓身于冰雪晶莹般的世界，或是莲花飞舞的圣境当中……

正在胡思乱想当中，我看到梅生朝这边走来。梅生对着我挥了挥手：“别下来，我上去。”

梅生将一盘水果放在桌上说：“尝尝吧，刚刚运到。”

盘里切成一片片的黄澄澄的东西。我试着吃了一片，又酸又甜。

梅生微笑着：“这个你没吃过吧？知道是什么吗？”

我摇着头又吃了一片，摇摇头。

“菠萝啊，再吃呀。”

“这就是县长准备种植的水果？”

“是的。不过我很担心它在这里能否成活。”

“你父亲是专家，他说行，应该可以的。”

梅生点点头：“是的，他的话，我一直都信。只是你住这儿，今后就不太安逸了。我想让福全给你重新安排个住处吧！”

“不用麻烦了，这里挺好的。他们白天干活，晚上这里还是很安静的。实在不行，我可以住在学校里，赵钟岳校长说了，有什么不方便的话，他可以解决。”

梅生低下头，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但很快抬起头，笑着说：“有什么，应该先跟我说呀，难道你把我当成外人不成？”

“我哪里把你当成外人了！你千万别这么想，我只是不愿给县长添什么麻烦才好，你父亲够忙的了。”

“是的，打我记事起，他总是忙忙碌碌的，没有闲的时候。我娘走得早，小时候也没人陪着我……”梅生说着落下泪来，赶紧用手抹去。

这颇出我的意外，一个看见豹子都不害怕的人，居然也会有眼泪。“你别太伤感了，”我轻轻拉起她的另一只手，“从现在起，你不再是一个孤独的人了，我会一直陪着你呢！”

“真的吗？”梅生睁大了眼睛看着我，露出了笑容。

“别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了。我托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是啊，我正是为这事来，倒给忘了。”梅生不好意思地说，“我见着他们家长了，不过可不是他们的父母，是他们的姐姐。”

“姐姐？”

“是啊！那个胡佩，我没说他什么，他好像抗拒得很，问他什么都不开口，那个妹妹倒是挺乖巧的，机灵得很，说什么让老师费心了，什么事情都由她回去跟家长说……都是推托之辞。”

“就是说，她根本不想让你和他们的家长见面了？说说你是怎么见到她姐姐的？”

“也许是他们改变了主意，本来我想还是尊重他们的意愿吧，可是昨天下午放学时，我在学校门口遇到了这兄妹俩，就跟他们边走边说了几句。那个妹妹说，老师，你想见见我姐吗？我有点意外，就点了点头。

“我跟着他们走了好远，那些路都是我以前没有走过的，你知道，我在这个县城生活的时间并不长，许多地方我也不认识。我跟随着他们，走过几条大路，钻进好些的小巷，最后来到了城外，过了一座木板桥，穿过几块水田，那里有一片小树林，就在一个小山的脚下。走近了看，才知道那是一处坟场。我奇怪地问他们，你们每天上学都要走这么远吗？他们说是的。我听了很感动，我说你俩真不简单，你们的父母更不简单。后来，那个胡?竟究然主动地跟我说起话来。”

“这两个孩子都挺机灵的，人也长得俊俏，只是平时不爱说话，不好交流。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是啊，其实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问问我先前从哪儿的，还有些小时候的事情。胡瑛指着山头说，我们得翻过去，才能到他们的家。我说，你们家怎么这么远？她说，他们家是猎户，以打猎为生。说实在的，我看见那山头都有点有不想爬了，毕竟都已经走这么多路了。

“正当我们到山脚下，从山上下来一个人，这才是我今天最想跟你说的事儿。真是太奇怪了，深山里竟然有着这样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子。从小到大，有不少人夸赞我长得漂亮，可是她啊，何止是比我美上一千遍呢！”

“是吗？你很美，你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美的，还会有谁超过你呢？或许有，但是在我的心中，你一定是最美的！”

梅生抬起那张微微发红的脸，用那晶莹明亮的双眼看着我：“你这么说，我心里当然很快乐，可是她，真的是美极啦！不用说男人，就连我这样的女人，竟也看呆了！”

“究竟是怎样的美法呢？”

“这个，我简直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就说她穿的那身衣服吧，那身亮灿灿的黄色衣衫，仿佛是天生带来的，映着白色的脸庞，就像冬天里的雪花，落在刚刚绽放的金黄色的腊梅花瓣上；所有红色里最艳丽的那种，就是她嘴唇的颜色；那浅浅的微笑，比那琥珀杯中的千年的葡萄美酒还要甜美；那几粒整齐的牙齿，一定是用刚采撷的珍珠打磨而成……”

“你在写诗吗？”

“我不是写诗，我只是在描述一首诗！”

“后来呢？你不会就这么傻傻地一直看着她吧？”

“她说，她早就想见见老师了。她问我，两个学生是否犯了什么过错。她邀请我到她家里作客。我看天时已晚，还有那么多的回头路要走，就婉言谢绝了。她说，一直没有跟我们见面，失了礼数，过几日来校拜访我们，还要在城里的太白酒楼与老师一叙。”

“她要请我们喝酒吗？”

“应当是这个意思，也许是客气话吧。这应当是他们父母所做的事情。当然了，也许他们的父母不在身边。但是你不觉着奇怪吗？”

我点点头。“是啊，山野之中，哪来这样的女子。再说了，那两个孩子每天上学，来来去去，要花费多少时间！”

“对了，也许他们出于巨富之家，或是归隐山林的官宦。总之，他们不愿让人知道他们的形迹。他们的家也许就在县城里，这样引着我转来转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或许是江洋大盗，也未可知！”

“看你把人想得多坏！”梅生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