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我无聊地坐在昏暗的房间内。空气中充满了水气，窗外狂暴的风雨依旧在天地之间肆虐。来到七星镇已经三天了，三天里雨一直没有停过。向着窗外望去，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远处的山岭被半遮着，显得朦胧而神秘。这里的山叫仙足山，属秦岭余脉的一支。在我的身后，便是关中平原，号称八百里秦川，乃是十代王朝建都的地方；越过群山一直往南，是被称做天府之国的四川盆地。
下午雨稍稍小了一些，我让洪九带着我到镇上转转。

这个小小的镇子又狭又长，那些由石块垒成的房子建在山脚下地势平缓的斜坡上，东西里有一条石板路，两边开着几家店铺，算是镇上繁华之处了。我入住的同人客栈是小镇唯一的两层木楼，位于街的东首，可以俯视整个小镇。

除了我俩，街上再也不见一个人影。黑洞洞的店铺内的闪烁着一两点飘忽的烛火，打着哈欠的伙计发出些长长的声音，呆滞的面孔闪现了一下，又消失了。不住地向着低洼处流淌的雨水，将脚下的石板冲刷得又白又亮。

突然，从前面七八丈远的小巷里闪出两个幽灵一般的人来。他们步履轻灵，似乎只有脚尖走路，然而速度很快，眨眼间便来到眼前。仿佛来之于一出戏中，二人皆是一袭白衣，宽松的袖子与衣带在快速的移动中飘飞着。没有打伞，他们身上一个湿点也没有。擦身而过的那一刻，我看到一双犀利的眼睛盯了我们一下。当我回望时，两人已经消失在白茫茫的雨中。

“啪”的一声，洪九的油纸伞掉在地上，在石板路上滚了两圈，竹制的伞柄无奈地指着灰沉沉的天空。洪九面色苍白，流淌着说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僵立的身体不住地颤抖，好像被雷击了一下，还没有缓过神来。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蠕动着厚厚的嘴唇，半天才挤出两个字来：“回吧！”他失魂落魄地捡起雨伞，衣服已淋得半湿。

“本来还想到庙里看看的。”我抬头向东望去，那座黄墙灰瓦的庙宇遥遥在望，伫立在镇子西面不远的小山丘上，看上去空灵而缥缈。

回到客栈，洪九拉着我进了他房间，关上门，将我摁坐在一张木椅上。此刻他稍稍缓过了一点神来，但惊恐的脸上肌肉依然僵硬。他弯着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宋先生，求您了，放我一马，给我一条生路吧！”

我起身抓住他的臂膀：“这是怎么说的？”

“您没看见那两个白衣人吗？您没看见他们脚不沾地地行路吗？他们不是平常的人啊！就是我给您讲过的那两个！他们看见了我，我还能活吗？我得赶紧离开！我可不想死在这里！五万大洋我也不要了！”他往床上铺开一块半灰半白的布，将几件衣服放在上面。他似乎忘了我的存在，跑下了楼，一会儿托来一盘又冷又硬的玉米饼。他把饼装进一只小小的口袋，又从怀里掏出更小一只的布袋――发出清脆的丁当声――里面装的应该是光洋。他把这些东西聚拢一处，用那块布卷起来打成了一个包裹斜背在身上。

“你要走？说好了，你得带我进山啊！”

“先生您自己去吧！那座庙你看见了吧？就在庙前面的山脚下，有条路通向西南方向，一直顺着走就好了。到那儿，先生您想看什么就看什么，要找什么就找什么！祝你好运！”

说完，他冲下了木楼。过了一会儿，我听到清脆的马蹄之声。来到窗前向下望去，一个人头戴斗笠骑着一匹黑马纵出客栈的大门，一溜烟儿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雨雾之中了，仿佛从来就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我在窗前呆立了很久，无奈又无助，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洪九走了，现在只剩我孤身一人，我得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思来想去，还是请客栈老板帮我雇两个熟悉山路的当地人。怎么也得进山打探一番，不然这一趟路远迢迢的白来了，回去也不好向导师交待。

我在马棚内找到了客栈老板，这是个四十来岁壮实的汉子，红红的脸膛，穿着件羊皮坎肩，正在修理马棚。听了我的话，他吃惊地放下手中亮晃晃的斧子。“你到山里面干什么呢？那里面很凶险，除了马帮，几乎没有进去的。听住店的人说，个把月前有一个贩马的在山里失踪了。”

“我只是想勘查一下这里的地理情况？”

“情况？什么情况？就是山罢，有树，有石头，有野兽，有什么好查的。你孤身一人，只怕有去无回！年轻人，别异想天开了，在这里住几日，就走吧！”老板握紧了斧子，乒乒乓乓地将一根铁钉往门栏上钉。棚子里的枣红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我是从北京城来的，来一趟也要十来天，不容易……”

“京城来的？皇帝来也不行啊！再说现在也不时兴叫皇帝了，叫总统，对吧？”

我点点头。

他用力敲打着，一口气钉了七八根钉子，抬头对我说：“如果你真的想去，也得多带些人，十个八个不嫌多。要不我帮你找几个猎户，他们都是有枪的……”

“那就拜托了！”

“不过也要等雨停了才好！”老板钉完最后一根钉子，直起身子说道。

作者题外话：从今天开始，将修订后的篇章重新发布，每日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