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家
周山带着周行德在城中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就来到周家租住的院子。
老实说,周行德并不想随周山来见老天爷强行摊派给自己的父母,他这人独自生活惯了,不喜欢被人约束。其实,如果他愿意,只需要撒开了脚丫子要想甩脱周山个小毛头还不容易。
可仔细一想,此事却有后患。如果自己跑掉,周家绝对会报官。如此一来问题就大条了,一个朝廷官员居然莫名其妙失踪,顺天府肯定会派衙役帮忙找人。他周行德身无分文,露宿街头,躲都没地方躲。到时候,非被人安一个不孝的罪名。
罢了,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心中也是奇怪,那个死去的税课大使周行德的老家不是在顺义吗,怎么举家来北京了?
还有,唐三姐不是被自己求张鹤送去顺义了吗,她现在怎么样了?
好在周山是一个嘴快之人,在周行德不动声色的引导下,很快就说清楚事情的原委。
原来,周行德在大同任职期满的事情家中并不知道,也不知道他周行德已经回北京了。
问题出在唐三姐身上。
原来,唐三姐到了顺义之后估计也是觉察出不对,在半路上借个机会甩掉了两个妇人,并留下一封信说她回北京找周行德去了。
堂堂周大人的夫人居然失踪,护送她过去的几人都是惊得魂不附体,便跑到周家去问。
到这个时候,周家才知道周行德已经回了北京,又等两日,没等到周行德回家,这才急了起来。一家人收拾了行装,直接跑北京来寻人。
好在周家本就贫寒,也没什么抛不开的家业,走得倒也洒脱。
周山半路上还笑嘻嘻地对周行德道:“德叔,想不到你在山西还娶了一房娘子。老爹听说这事之后,气得锤胸顿足,说我周家该怎么向人家张家交代。其实,德叔你在外面娶一房老婆也没什么,却须记得不要往家里引。虞娘和老爹的面子上挂不住。”
虞娘,不就是我的前妻吗?周行德一想到自己多出来的这个妻子,脑袋里就一阵发涨。
还好是前妻,否则晚上那事还真不好处理。我周行德虽然在私生活上很随便,可那女人还是处子之身,将来还有嫁人的可能。
要找女人,外面的多得是,这种坏人贞洁又不肯负责的事情,周行德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总的来说,现在的周家上上下下有五口人:周行德父亲周达成、母亲曾氏、前妻张虞,和小厮周山。
这个周山本是一个流浪儿,十年前被周家买回来养在家中。虽然口快,却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年纪不大,办起事来风风火火,手脚麻利,说起话来声音也大。
刚一进院子,就扯直了嗓子喊了一声:“爹、娘、虞娘,天大喜讯,可找着德叔了!”
看得出来,周家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比起流民来说要好一些。可在这个北京城中,也算是平民阶层。
这是一座破旧狭小的四合院,院子的围墙矮又破,墙头上还长着茅草。里面的房子也都是黄土夯成,风一吹过,漏顶的房间发出奇怪的声响。
天已经黑得厉害,借着堂屋微弱的油灯可以看到院中正有一个十**岁的少女手中端着一个木盆正要去洗衣服,见周行德和周山进了院子,手一松。
“砰!”一声,衣服散落一地。
周行德定睛看去,这女人应该是自己的前妻张虞了。本来,他以为以前那个周行德之所以休妻逃婚,除了张虞是个石女之外,有很大可能他这个妻子应该丑得鬼神辟易才合乎情理。
作为一个男人,石女不石女周行德倒无所谓,只要能得其门而入,大家感情也好,要不要孩子倒不关事,反免得避孕的麻烦。
可现在看来,却和预料中大不一样。
眼前这个少女谈不上国色天香,却也能打八十分,算是一个不错的美人。且那种端庄的气质在现代社会可不常看到,这就是一个知书达礼,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同这样的女人相处,应该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周行德一楞,不觉想:以前那个周行德什么眼光,如此气质美女居然弃之不用,浪费了浪费了,浪费就是一种极大的犯罪啊!
张虞呆呆地看着三年不见的丈夫,眼睛里既欢喜又忧伤,很瞬间却恢复平静,盈盈一福:“行德,你回来了?”
周行德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点点头:“回来了。”
他的嗓子还没好完全,说起话来声音又沙又哑,倒不怕被人察觉到不对。
“儿啊,你终于回来了!”一声苍老的哭喊,一个胖大老妇冲屋子里冲出来,一把抱住周行德就号啕大哭:“儿呀,你一去三年,连封书信也没捎回来,可把为娘想苦了!你嗓子怎么了,可是病了?”
被胖妇女抱住对周行德还是第一次,顿时被憋得几乎岔了气。怎么可以胖成这样呢,看来,那个死去的周行德之所以长得高大健硕,定是遗传自他母亲的。
周行德正要用力推开这个女人,突然间,几滴温热的液体撒在脸上。
抬头看去,却是一双微红的泪眼和慈爱的目光。
“这就是母爱吗……我已经好多年没感受过这种母子亲情了……”周行德心中一酸:母亲,你在另外一个世界还好吗?
是的,我已经好多年没感受过这种无私的亲情,母爱究竟是什么,我都快要忘记了。
当年,父亲因为有了外遇,抛弃了我们母子不知所踪。是母亲靠在给人做家务把我供养到大学毕业。可惜刚参加工作没一年,母亲就因为积劳成疾而去世。
子欲养而亲不在,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惨的事情吗?
老天可怜,又送给我一个母亲。虽然眼前这个胖大女人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这份浓浓的母爱却是真的,是对我的。
实际上,她已经失去了他的儿子,那个税课大使周行德。
我忍心告诉她这个噩耗吗?
不能这样啊……就算是为了安慰一个可怜的母亲,也为了我……
周行德不再抗拒这分感情,身体也软了下来,轻轻叫了一声:“娘!”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诶!”胖大老妇人应了一声,哭得更响。
“行德,就别惹娘生气了,娘身子不好。”柔柔的声音中,一张手巾递了过来。
周行德回头一看,却是虞娘。
周行德母亲接过手巾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又摸着他的脸,小声叮嘱:“儿子,你瘦了,黑了,快去拜见你父亲。你们父子的性子都急,今天就别惹他生气,让着他些。”
“嘿,谁性子急,谁要你这个小畜生让了!”突然间,堂屋了响起洪亮的骂声:“小畜生,你这几天都疯到哪里去了,不知道回家。你站在这里这么大块头,行事却荒唐疯癫,还让家里人过来找,我老周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我也不要你来拜见,跪那里吧!”
周行德鼻子里轻哼一声,心中却有些不大乐意。
张虞扯了一把他的袖子:“行德,你还是跪下吧,爹是一时生气,你就顺着他点。”
周行德无奈地摆了摆头,轻轻地跪了下去。
“虞娘,你是瞎子啊,没见这地上脏成什么样子,还不快去拿个蒲团过来给我儿垫着。”周行德的母亲气愤叫了一声。
“是,娘,我这就去拿。”虞娘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就回屋。
“虞娘,不用理他,让这小畜生跪死在这里。”堂屋中,周行德父亲还在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