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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婚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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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婚礼前三天,费费打电话来,通知其婚礼连带其后一切活动全部取消。
成诺并不意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劳智美先生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一双贪得无厌手,总能找出各种理由剥削费费——何况现在还有婚姻这条大饵,他尽可以向有求必应的费费灯神提出百八十条愿望——自幼孤苦伶仃的费费渴望美满婚姻温暖家庭的心已经蒙蔽了理智与自尊近十年,看来还将继续下去。

只是他还想要什么?费费已经同意在婚前允他落户。

不过得寸进尺乃是人类本性,劳智美先生资质平平,一生能够抓住的机会也许只有这么一次,怎能不千方百计地榨干吸尽?

成诺无数次想要强制/劝说费费中止该项愚蠢投资,但她怕青梅误会她看上劳智美同志。

无端端毁了一世英名。

费费已经走火入魔,她怀疑自己仍然有那里做得不够好,不然,为什么男友总是将婚期拖了又拖?

“延期也好,”要比没心没肺,成诺也不会太过逊色:“来来来,给我做伴娘。”

费费大吃一惊。在得知新郎姓施名内克后连着吃第二惊。

“前两个月你还在谋划着剥他头皮。”硝制后放在门口做脚垫,日日践踏,永不超生。

“前一个月我突然发现我的生命中施内克先生不可或缺。”

“老天!只是一个月!”费费哀叹:“你们有无彼此深入了解?”

“我们已经熟的烂透。”真的,前三年敌对,后三年合作,双方人马时时在会议室里卷起袖子火拼十二小时,秒秒不得松懈,恨毒起来几乎要效仿史泰龙挂着子弹带四下扫射,还说不熟悉?简直是做梦都会梦到他。

“成诺,你这是往我心口插一刀。”

“新郎姓劳名智美才是往你胸口戳一刀。”

“瞒得好紧,连我都以为你与施内克先生只是天敌关系。”

费费不相信他们之前确实纯洁如婴儿,但终究只是佯怒,现在那个女性敢将自己的男友丈夫带进带出炫耀?最怕就是姐妹淘,她们深悉阁下要害,一击必中——费费每次拜访成诺都由劳智美先生接送,迄今为止,成诺还未能在五米之内见过真人。

但终于还是答应来做伴娘。

“实在没想到你会比我早结婚。”费费说。

***

成诺也未想到。

那日下班回家即接到母亲电话,约定周末外出相亲。

成诺从十九岁起便开始相亲,如今次数已然超过两打,早已驾轻就熟——这桩事情与面试并无二致,同样需要装扮得体,态度谦卑,富有耐心,并懂得尽心尽力推销自己;遇到礼貌些的,会在数日后给你个电话通知结果,遇到个目下无尘的,你的时间自尊化妆品便是白白扔进空气里,连声哀鸣或泡沫都不会有——要说两者究竟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面试成诺尚能做到十战九胜,相亲成诺是屡战屡败。

悲惨在于还要屡败屡战。

相亲地点定在星巴可,成诺是俗人之中的俗人,从来分辨不出蓝山、摩卡、曼特宁或是哥伦比亚、爪哇、荷兰一号,她只晓得将两包雀巢咖啡冲作一杯,加两块方糖,三包奶精,给自己增加至少500卡路里,且只在最冷的时候鲸吞。像这些时候,她更愿意享受一杯七百五十毫升的可乐,加冰块与新鲜柠檬。这个星巴可有没有?或许有,但成诺担心他们会选取今日头番可乐,精选纯净冰块,手工切片的无机柠檬,细细搅拌后添加上百分之一千的利润端到她的面前来。

报纸上有新闻说星巴可已经开始采用“平衡浓度”的新机器,其结果就是咖啡愈来愈淡,焦糖牛奶统统浮在茶色液体上,甜腻腻,油乎乎,喝在嘴里惨过板蓝根——而且此地已经在供应鳕鱼汉堡,香肠热狗,鸡肉三明治,带骨牛排……沦落为二三流街头连锁快餐店指日可待,但还是有人愿意约在这里,而不是肯德基麦当劳。万幸现在已是二十一世纪初,返回五年前,成诺还得配备《Economist》,或是《FORTUNE》(自然是全英文的),桃红色手提电脑,苹果手机,宝马车钥匙,一个骨瓷咖啡杯(以示自爱慎重)方能入内。

黑矗矗的店堂里人满为患,成诺转来转去,找到预定位置,咖啡色圆沙发内端端正正坐着施内克先生,面无表情地向她点点头,亮出暗号。

他绕过十七八个弯子才找到成诺母亲的同学的朋友的亲戚,应下十八只蹄膀请她作保介绍。

不是没试过较为摩登的追求方式,敏锐果敢的成诺小姐在这方面迟钝如恐龙——她带着储存有全部合同、联系单以及图纸的手提电脑全副武装地赴约,美食当作工作餐,五分钟内用毕,并且坚持AA制。

最终还是传统方式更为有效。

***

介绍人只说此位先生姓施,三十七岁,有房,工作稳定,前途光明,相貌端正,身体健康,今晚装扮为黑裤,白衬衫,灰色外套——成诺只拿耳朵听过就算,她走这一趟纯是为了安抚老母,已经预备好无所事事伴随着一杯自费饮料耗掉三个钟头。

没想到是这位施先生,四个小时前他们还在会议室内开会,人人口里会得生出毒刺刀剑,争取早日将对方刺杀成米筛。

暴虐的施内克先生已为残忍的成诺小姐备妥一杯咖啡。

成诺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如果是其他男性,她可以谈哲学,谈工作,谈吃喝玩乐,把他们当作领导/客户/同僚对付,假大空,一套套。换了讲究实干苦干的施内克先生,她怕自己被眼刀戳成花插。

所幸施内克先生不介意先开口,“我们可以先做一段时间的朋友,”他说:“如果不出问题,便可结婚。”神情肃穆,语气平平,不可违抗——成诺感觉自己已经听过二十次——“这套流水线可先行试运作七十二小时,如果不出问题,便请贵公司签字收货。”

成诺这才真正地无话可说。

施内克先生显然不爱聊天,两人齐齐沉默,不得以,两下三下干掉咖啡,走出门时发现天色尤亮。

这次相亲时间大概可打破以往纪录,成诺记得之前最短一次是在必胜客,她点了一客不足手掌大的苹果派,对方立即提醒她注意体重,并拿出自己前妻照片作为范例,望她能在三个月内减去四十斤——当时一百一十斤的成诺即刻在包里按响手机,借口公司急召脱身。

这边成诺正在斟酌词语预备告辞,那边施内克先生已经转过身来询问:“要不要一起去打球?”

打球?打什么球?当然不会去和孩子们争夺露天篮球场,成诺只希望不要是壁球,她憎恶这种随时随地会敲得她满头包的运动。

答案揭晓,是保龄球。

这宗最早可追溯至公元前5200年埃及的运动在十年前的本地异常风行,差不多每条街都有一座,价格低廉,服务周到,但随着经济低迷,地价增高,庞大的保龄球馆各类设备甚至打球人都需要精心保养,投资太大,收益太少,球馆渐渐入不敷出,一家紧接着一家倒闭或改作他用,即便还有人愿意买局,也找不到卖家——这正是恶性循环,时至今日,一个区大概只有两三家,服务人员态度冷淡蛮横,虽有政府支持资助,人均消费依然超过网球台球。

但成诺非常喜欢,只是最近工作繁重,已经很久没去,她都快要忘记如何拿球。

她生出贪婪之心,轻轻搓动手指,欣然允诺。

幸好现在不是一次见面便要定下终生的年代,朋友同事也可以去唱歌跳舞,遑论轮番上阵的保龄球——他们甚至不必担心会撞在一起,嘴唇对嘴唇。

两人的穿着打扮并不适合保龄球馆,施内克先生尚可,成诺身上是一件黑地白色玫瑰花的吊带蓬裙,外面是镂空小披肩,下面是丝袜高跟鞋,不过没关系,保龄球馆会提供鞋子,且成诺的裙子一向低过膝盖,也从不穿令人无法正常呼吸的紧身衣。

第一局,十个球,成诺还有些手生,只得六十四分,中间有两次把球打进沟里。第二局她便开始手热,打出一百六十八分,也开始有心情打量施内克先生。

以前不是没见过,只不过既然是对手和合作伙伴,成诺最为关注的是他的能力、脾性与业务水平,至于容貌,只要不是卡西莫多或是纳西瑟斯,谁去关心?

而今成诺可以正大光明,理直气壮地观察施内克先生。

作为一个男性,施内克先生的外表条件最少可以打八十分,身材略显细长(对现代人来说,求之不得),没有大肚腩,手长脚长,手指纤瘦,但力气老大,打起保龄球气势惊人,紫色的十六磅球在象牙黄色的跑道上滴溜溜地飞出去,只听平地雷霆般一声,球瓶向四面八方爆开……计分格子里一个个的全是上下对称的小三角,几个在旁边休息的客人时不时喝一声彩。

也许成诺更应该急急大力鼓掌,捂着胸口兴奋尖叫,或许还要准备热毛巾与冰水,一俟施大将军凯旋,便立刻满怀倾慕地送上——只是想一想,她手臂上的汗毛就直立立树起来,抚也抚不下去——这等行为,大概只有放在以十五岁男女学生为主角的日式励志卡通片里才比较适合。换作现实,大概只会令人毛骨悚然,胜过大多数恐怖片。

施内克先生的表现极其沉稳冷静。如果成诺打出满贯,他也不会在一边大声宣扬鼓励,至多微微颌首——并不会像某些先生女士那样莫名亢奋,逼得成诺不得不放弃心头好。

比起天赋,保龄球更多只讲经验力气运气,即便头次玩,机缘巧合,也能打中一两次满贯,何必吹得天花都要掉下来?徒增肉麻。

他们几乎不说话,每人连打六局,成诺大汗淋漓,头发都被浸湿,贴在滚烫的面颊上,结束后她走到盥洗室里洗手洗脸,手指蘸水,梳理头发,半干半湿的走出来——难怪男女约会鲜少进运动场所,化妆品绝对经不起汗水蹂躏,且未必人人都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或像玉环美人那样“每有汗出,红腻而多香”的。

剧烈运动后脚步免不得有些虚浮,成诺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而有施内克先生眼明手快,一把抓住。

成诺情不自禁打个寒颤,施内克先生的手掌冰凉透骨。

扶她站稳,施内克先生立刻松手退开,旋即递过来一瓶铝罐可乐,遍体露水,开口处白雾渺渺。

成诺接过喝一口,心中大呼痛快,刚才的异样一下子被她甩至地球另一端。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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