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突击第五集:一个人修路~傻兵的形象
1.草原外/暮
许三多已经在路上走了很久,路漫长而草原没有边际,只有车轮的印,没有过往的车。
看起来有车他可能也不会伸手。
今天的心情失去了平常。
终于有引擎声,可那是辆装甲车,许三多知趣让出了整个路面。
车驶过几米却又停下了。从车里边钻出个军官来,向这边招着手。
军官:小伙子!
不是敬礼也不是喝问,许三多惊讶地看左看右,除了几只惊飞的蚂蚱并没别的,是向他招手。
许三多忙挺直了:报告!
军官:上哪呀?
许三多下意识地就去放着证件的衣袋:我是三连五班的,任务是看守维护站。我叫许三多。
军官:许三多。
他轻轻拍拍车体,但许三多并没领会。
军官略有些不耐烦了:怎么还不上车?你想走回去呀?
许三多迟疑了一下,他本来真是这么想的:报告,我认路。
军官就得好笑:你认路?我这官给你当好了。我还正拿着gps找标定点呢。
他又拍拍车体,许三多犹豫一下,笨手笨脚爬上车,然后就不知道把自己搁什么位置。
军官:看看风景吧。这时候在车上看草原是很美的。
许三多就看,地平线随着车速而移动,在夕阳下流光溢彩,很容易就把他给感染了。军官没看他注目的地方,反倒更注意眼前那张充满了好奇、惊艳与憧憬的脸。
军官:我真服了你们。
许三多:啊?
军官:我服了你,居然想用两条腿子走回去。我服了你们,能在这个地方呆下来,还服了你们,能让这辆车跑到全没人烟的地方也不成废铁-能加上油。与公与私,在情在理,我都服了。
然后他就不再说话了,点上一根烟,看着另一边的地平线,想自己的心事。
许三多看看那背影,转过头来看自己的一边,他也有太多的心事。
2.五班宿舍内/暮
李梦念念有词,比以往更加云山雾罩,手里拿一副扑克牌在算什么。
薛林:你完啦你完啦,解放军战士,你居然开始算命啦。
李梦:李梦永远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他算的不是命,是许三多这乡下小子看了正规军的八面威风后,是不是还能一门心思铺他那鬼路。
老马:李梦你说话要清楚一点,我们不是正规军吗?
李梦:是,当然是,我部属于正规军中有了不多没了不少的那一部分。我们的主要出路在于认清这一现状,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情,想都不要想,这就是一个无神论者现实主义的生活方式。
老马:照这么说,你以后别嚷嚷你那巨型小说了。也省点稿纸费,别老找我们蹭烟。
李梦连忙岔话:是长篇小说。天灵灵,地灵灵,这幅扑克牌告诉我们,许三多的固执是因为目光短浅就看见前边一条道,他没见过世面,现在他见过了一点点,那心,就要乱红飞过秋千去,一拍两散鸡蛋黄。
老马有些烦他那劲头:去去去!
李梦:你我,薛林老魏,咱们以前也都是认真过的人,可世界容得你太认真吗?庄子云,以有涯随无涯,殆矣—下边解说,俺那小命是有限的……
老马:许三多,怎么就回来了?
李梦笑啐:去去。而那世界是无限的……
他发现老魏薛林也是一副怪脸,回头,许三多在门口,有点耷拉。
许三多:我看了战友,买了花籽,就回来了。
老马:怎么没多玩一会?这么晚回来,万一没顺风车怎么办?
许三多怏怏地答非所问:我都看过了,就回来了。
他有些郁郁地找个马扎坐下,与今天所见比较,周围显得很是寒酸。
老马怔怔地看着他,老魏薛林也看着,一种东西在心里死掉,那味道并不好受。李梦兴高采烈地捅薛林,薛林瞪他一眼。
薛林:别烦了,你。
于是李梦去找许三多:都看见什么了,许三多?
许三多:坦克装甲车,大炮导弹……都看见了。
李梦:有何感想啊,许三多?
许三多:真好。
李梦:比咱们呢?
许三多:不能比,我想过了,都很有意义。
他也似乎是刚想通,过于果断地站起来:班长,我去看看咱们那路。
那几个人一时有些目瞪口呆。李梦的扑克牌一张张掉到地上。
老马:你……还修路?
许三多:今天修不了了,我趁天没黑先看看花种哪儿。
老马:等等,许三多你等等。
许三多就乖乖地站着。
早就该说的话,越不说就变得越难说。
许三多:班长啥事?
老马:是这样子,许三多……关于那路嘛,你那条路,不,咱们那条路,你能不能先……
许三多:对了,班长,我差点忘给你了。
于是老马被打断,许三多在他桌上放上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
老马:啥?
许三多:书,讲桥牌的书。
老马又惊又喜:啊哟荷!怎么还给我买东西?多不好意思!多少钱我给你。
许三多老实得让人下不来台:这书打一折,我想给钱老板还没要,他说当兵的拿走,这谁要啊?这地方打桥牌的多半是神经病。
老马:啊?哦?那就好,那就好。
许三多:班长啥事?
老马:没事没事。你忙吧。
许三多出去,老马拿出那本神经病看的书翻几页,那是装,他知道那几位都神情古怪地在看他,老马忽然一股无名火蹿了上来。
老马:你们心里跟明镜似的,我可不是冲他买了东西……你得让我说得出口!……别以为你们人多你们就有理!
李梦无声地做了个鬼脸。
薛林:我们怎么办?
老马很智计深沉地:他走一天,我想一天。我来办。
3.五班驻地外/晨
那条路仍在不知趣地延伸,五班集合的时候已经得在极目处才能看到路头。五班今天跟以往不一样,就是说他们集合的时候居然有了个队列的样子。
老马今天对着他辖下的四个人,居然有点打官腔。
老马:今天例行,五公里越野。
四个人有三个人愁了眉,苦了脸,如对一件纯属多余的事情。
老魏:就跑吧。遛遛达达五公里。
老马警世钟,猛回头:我觉得咱们五班是越来越不成话了!
那几个给他活活吓立正了。
老马:体能训练也拉下了!李梦薛林,你们几个起立坐行跟老百姓也没啥两样了。我今天要加大一下训练强度,就说你们几个,这蔫呼呼的,有个武装越野的样吗?
那几个确实没有,除了抓杆空枪,包敞着,武装带挂着,一律全空载。
许三多一身紧绷板正,那架势就象要去经历一个真正的二十四小时战斗日一样。
老马倒有些诧异:许三多,你那背包永远鼓涨涨的装的什么?
许三多高兴地:报告班长,是砖头!这是个诀窍,跑越野时在包里塞四块砖头,跟真正的战斗负荷差不多……
李梦:包里塞砖加大训练强度,这算哪门子诀窍了?
老马:听见没有!是砖头!看看你们背包,要能翻腾出一张手纸来我都服了你们的!
薛林:班长你没事吧?
老马:你是这么答复上级的命令吗?
老魏:跑跑就行了,好好的玩什么全负荷?
老马爱搭不理:上级文件精神。
薛林:哪份文件?我怎么没看着?
老马大吼:作为军人,应该随时培养自己的专业素质,这还用哪份文件告诉你吗?去!
薛林:什么?
老马:塞砖头!每人四块!
老魏:啊?!
老马把自己的背包扔了给他:看谁敢偷工减料,我也是四块。
从那几位的表情来看,这就是末日。
4.草原外/日
已经围着那座丘陵跑了大半圈,队形也散了,李梦三个自然而然又搀又扶地聚了一堆,老马居然落在最后。
许三多领先了一大截,跑得轻松自在,无比愉快。
老马终于赶上那几个互相搀扶的:还……跑…跑…跑不跑得动?要……要不…把枪…枪给我。
老魏:……班…班长,这早……早过了五公里啦。
老马看看前边的许三多:还……还得跑。枪……枪给我。
那几个再没心没肺也不至于让他扛枪,死活不给。
李梦:我……我能不能撤……撤掉两块砖?
老马:那……那可不行。
薛林:我说班班……长,你……到底要干啥?自个都跑……跑不动了。
老马拼命调整着呼吸:谁……谁说的?往回找找,我跑着跟玩似的,现……现在,跟你们散兵游勇呆坏了
李梦:班……班长,你一定别有所图。啥事说出来大家听听。
老马:跑,狠狠地跑一跑,他就没力气修路啦。
这底一揭,那三个人全瘫了似地坐倒在地上。
李梦:我的班长爷爷,你看那位可有跑不动的意思吗?你看你看,他还蹦呢!
老魏:早知道这样,孙子才跟你跑呢!还塞砖头!
老马看着许三多的背影发愣:也是。这小子身上到底有没有体力这回事啊?
许三多远远地站住了,回头看了看又跑回来。
薛林恶狠狠地:这回我说。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说,我好意思说。
老马万念俱灰:你说就说吧。
许三多回来:班长,咱们跑几公里啦?
李梦:薛林!
薛林:……许三多……
手上忽然一轻,一看枪已经让许三多拿过去背着,而且四个人的枪都已经被许三多背到肩上。
许三多:我还能行,我拿着。
薛林:李梦,你能说你说。
李梦:老魏说。
老魏:那我就说,许三多……我说班长,咱们还是回去吧?
老马忽然间得了很大的理:回去可以!谁也别在这事上跟我抱怨啦!
他们喘着气,点着头。
5.五班驻地外/日
五班拉回来,那四个除班长还生挺一下外,其余都如劈了胯的山羊。
许三多在门外就站住了。
许三多:班长,我去看看咱们那路!
几个人沉默一会,互相看看。
李梦:去吧去吧。
老马苦笑:快去吧。
6.草原外/暮
一条新铺的路,三双脚小心翼翼地在路面外行走,忽然有一双脚横过来狠狠一脚踢得石屑飞溅。
李梦和薛林都神情古怪地看着站在路面上的老魏。老魏又得意又慌张,他做了一件明知不该但很想做的事情。
李梦:老魏,你好阴险啊。
老魏:嘿嘿。
李梦:你踢一脚管什么用啊?你踩它,路修出来就是让人踩的,它巴不得你踩它。
老魏又狠踩,在五班要排智力他大概倒数第二,许三多倒数第一:我踩它?我恨不得……
李梦:怎么样?
老魏:挖了它!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看看那两个,那两个也看着他。
7.五班宿舍内/夜
黑漆漆的宿舍里忽然亮起一个手电灯光,照到李梦阴笑着的脸上。那是李梦自己照自己,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坏。
李梦:半夜鸡叫,长工们起床!
那俩可都没睡,一骨碌起来。
老魏:班长不会回来吧?
李梦:傻。他那老革命,查完库房查厨房,不折腾两小时对不住他这床。
老魏:回头……回头我还得换许木木的岗呢。
李梦:干完了你回来接着睡,让木木叫醒你,这叫制造不在犯罪现场证据。
老魏吓一跳:…这算犯罪呀?
李梦:当然不算!薛林,他不敢咱俩去!……薛林?
薛林深思熟虑地:我想把脸蒙上。
李梦快气疯了:就这么五个人!你露瓣屁股人也认得出来呀!
薛林:说得是。我再考虑一下。
李梦:你们都不敢去我自已去!
他走到门口又站住,因为本以为那俩会被激出来,他很心虚地看看那两人。
李梦:你们就这么靠不住呀?
薛林:你不是要自己去吗?
李梦:我傻呀?说好了有难同当。
薛林:你还说这是傻话呢。
李梦:你是不是想跟我扯皮到天亮?
薛林想想也不是个办法:走吧。我不想明天晚上还这么折腾。老魏?
老魏犹豫着下床:那就走。
很沮丧的样子。
8、五班驻地外/夜
三个人走在自己的驻地却象三个贼,手电用布蒙着,然后发现这纯属多余,因为这天晚上月光实在太好了,路面上的黑石头泛着月光,白石头泛着月光,铜矿石放着金属的光。
忽然间很平静,平静一向与这几个浮躁家伙无缘,但今天晚上忽然降临到他们头上。
他们愣了很久。
最愚钝的老魏说出最直接的感觉:好看。
李梦硬着头皮:咱们这片荒原一向好看。
薛林:那你平常咋看不到?
李梦:我看到了也不说好吗?我把美好的都藏在心里,我把……
薛林冲他大大地嘘了一声,不是表示轻蔑,是希望他安静。
于是安静,于是又呆呆看着。美好不一定是藏在心里的,等把它掏出来时谁也不知道捂成了什么样子,但眼前这小小的奇迹却与那两字沾了点边。
薛林:他娘的活见鬼了。
老魏:怎么?
薛林:这地方我种盆花都种不活,他把花栽在土里倒冒芽了。
确实是,几个花苗已经在路边冒了头。
又看。
李梦:他种花是傻种,铺路也是傻铺。
薛林:嗯,我们都很聪明。
他不是反驳,更多的是伤感。
最愚钝的老魏又说几个人最不想说的话:还挖吗?
李梦:挖?
薛林:别挖到花了。
李梦很想说句刻薄话,但忽然觉得气氛很温柔,他说不出来。
于是李梦看看薛林,薛林看看李梦,他们又看看手上的镐。
老魏相对专心一点,他打算一镐挖下去,于是那两个人就都看着他,有点紧张有点期待,更多的是怕他就一镐挖了下去-那往下可就不知道怎么收拾,面子问题。
老魏忽然把举了半截的镐一下扔了。
老魏:说心里话,三呆子铺他的路,跟我们有什么相干?要能找到条河,许木木就算要造座桥又干我们屁事呀?他名字里本来就有嘛,他叫许三多嘛,就是做些多余事嘛。
薛林吁口气:对呀,我们就是吃饱了撑着的。
他看看李梦,等他反驳。
李梦忽然觉得很轻松了:是啊,跟傻瓜认什么真呀?
他看看薛林,等他反驳。
薛林:我们又不是傻瓜。
他看看李梦,等他配合。
李梦:挖一身臭汗出来,我有病呀?
他很亲热地看看薛林,看来大家都找到了台阶,一时间三个家伙几乎想为这种聪明人所见略同欢呼一下。
一道手电光射了过来,伴随着许三多认真到稚气的声音。
许三多:谁?口令?!
李梦:今天什么口令?
薛林:鬼知道。
李梦:鬼知……(他悬崖勒马地停住)不对吧?
薛林已经拔腿开跑:我说我不知道!
一溃如山,那几个也开跑,跑两步又回头,抢回镐头手电等作案工具。
黑暗里已经响起拉栓的声音:口令?站住!不许动!
管不了那许多了,那三位管头不顾腚地扎进宿舍,李梦一头摔倒,让那两人给拖了回去。
9、五班驻地外/夜
许三多冲过来,他有他的心眼,喊两遍后就把手电关了,转眼间便把驻地搜索了两圈,也没忘了用手电往屋里照照,宿舍里只有三个蒙头大睡的人,那不是他指望看到的东西。
于是许三多有点气馁,站在驻地中央跺着脚给自己壮胆:站住别动!看见你啦!
手电终于射到一个人身上,那个人是一直郁郁在房边坐着的,也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许三多把光束对着人脸晃了两下,然后傻了。
许三多:班长?
那是老马,一张脸心事重重,似怀古思悠,似茫然失措。
老马:嗯,我看看你警惕性。
许三多:哦,我以为有敌特。
老马:如果有敌特倒好了。(这是惯常的五班论调,但他忽然觉得不大对)
不不,没敌特当然更好。你表现不错,尤其后来把手电灭了,明哨变暗哨,象个老兵。
许三多被赞得不知如何是好:就是老兵教的,在新兵连。
老马:回岗位吧。
许三多:是!
这傻子因为被赞了一下,几乎是踢着正步走的。老马落寞地看着他走开,又用手电扫了扫屋里,他有意让光柱在屋角扔的镐把上停留了一会,好让那三个装睡的收到某种信息。
老马:睡吧,快睡着吧。好在亏心事没有做出来,想睡着就能睡着。
他语气很温柔,而那三个就是打算咬紧了牙关装睡,貌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老马点点头,他希望这样。
回过头来的夜空美得发蓝,那条倍受指责的路幽幽泛光,空空旷旷,老马立刻就被突然袭来的无力感吞噬了,事情似乎暂告段落,可他们到底该怎么办?
作为班长老马立刻带上了房门,作为一个并不刚强的人,他在带上的门外无力地坐倒。
老马:真不怪你们。我都不知道怎么在这里呆下来的。
他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有些哽咽。
10、荒原外/夜
哨位是丘陵中截的一个半制高点,许三多戳在那里,他的视野里有一个人在散步,步子迈得僵硬而整齐划一,走在那条分野明显的路上,如踩着无形的一根直线。
那是老马,一个今天晚上注定睡不着的人,他这已经不知道在走第几趟。
许三多不关心,因为那不是他的警戒对象。理论上说,哨兵就是警戒多半一辈子不会出现的敌人。
许三多是不大分得清理论和实践的人。
11、荒原外/夜
老马已经把那条路笔直地又过了一遍,他已经不大清楚这是走第几遍了。
步伐是两步一米,他在步测这条路的长度
老马:……二百一十五,二百一十六,二百二十六……***什么来着?(他气恼地给自己一下)你毁了,连专心都不会了!
但这一下把正确的数字给打了出来:二百一十七!二百一十七,二百一十七-二百一十八。
数字精确了,就如在无依无靠中找到了一个保证,就可以驱除方才的无力和茫然。
老马:……二百一十九,二百二十……
他用这种机械的步子走开,他几乎爱上了这个工作。
12、五班驻地外/夜
老马走来,刚好走到自己坐地抱头的地方,也就是路的——,或者说路的终端。
他喃喃着那个数字:七百四十四。七百四十四。七百四十四。
念诵三遍以保证再不会搞砸后,他就回头描一眼哨位上的那个小小人影:七百四十四,两步一米,除二,得三百,三百五,三百七十二……三百七十二米。
他拣了块石头,在门前的壁上把这个数字刻上,这是他一夜折腾的结果。
老马:三百七十二米。你这个傻瓜。
不茫然了,茫然已经被忘却了,老马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数字。
13.五班宿舍内/晨
尖厉的哨声在这个早上忽然响起,但床上酣睡的大多数人早没了这个意识,纯当他秋风过耳。
站了半夜岗的许三多一骨碌下床,穿衣打背包。
许三多:紧急集合!紧急集合!
李梦闭着眼:别闹。
然后老马的声音在外边喊得发了炸:紧急集合!全副武装,紧急集合!
李梦一下子跳了起来,他根本是裸睡的,光着身子跑到窗口眺望:怎么啦班座,打起来了?
老马在窗外立刻开吼,吼得就不象老马:紧急集合!不是叫你看日出!
李梦吓回了头,满世界找着裤子。
李梦:他怎么啦?烧起来了?
薛林无暇他顾,他正和老魏抢着一条不知道属于谁的裤子。
薛林:还说怎么?昨晚差点被抓个现行!
老魏吓一跳:是事发了吗?
他这下吓松了劲,裤子立刻落到薛林手上,薛林边穿着裤子边蹦着追在李梦身后。
老魏:我的裤子!
屋里已经就他一个了,老魏只好继续搜寻一条肯定存在但就是找不着的裤子。
老魏: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14.五班驻地外/晨
老魏终于冲出来时,外边的小队已经站好。老马早早就换上了迷彩,绑扎周正,居然很象个军人。
老马:老魏,为什么军便混穿?
老魏悻悻看着薛林的裤子,恨不得用眼神给他扒下来:我的作训裤让薛林抢了。
老马看薛林:你怎么说?
薛林:报告,有一条裤子洗了没干,可不知道是我的还是老魏的,也许是李梦的。
李梦很聪明地做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班长,咋这么隆重?打起来了?
老马没理他岔,而按以往经验只要一接碴准会成军不军民不民的打浑。
老马:立正。——五班全体,十一点钟方向,全速冲击!进发!——冲啊!
他已经冲了出去,这是那种不要队形的全速冲刺,许三多紧跟,李梦三个本以为还能屁两句,结果远远落在后面。
15、荒原外/晨
这时根本连月光还未褪去,五个人的声音在草原上远远散开。
五个人的队形倒拉了有半公里长。
16、山顶外/晨
老马终于满头大汗地在山顶上停下了步子,拼命让自己的呼吸平和下来。
许三多几乎是立刻跟着他赶到。
李梦几个跌跌撞撞赶了过来,立刻在草地上连滚带爬地摊了一地。
远处的天际终于透出些旭光,老马看看表,看看天,又看看他的这班孬兵。
老马:集合!
这根本是不成形的一支队伍,老魏扶着腰,薛林往李梦身上靠,李梦跑散了背包,牵肠挂肚地拖着几根背带,随手把薛林推得靠在许三多身上。
老马:你们互相看一看。不用笑,你们都是彼此的镜子。上天下地,中间就我们几个人,看见我就好象看见你自己。-许三多,你往旁边站站,你是个例外。
不是在开玩笑,那几个精乖家伙立刻明白了这点,下意识中还互相站得靠拢点,如企鹅要抵御即来来临的风暴。
老马:刚才有人问我是不是要打起来了?嗯,我现在回答,打起来了,请几位立刻解甲归田保住小命,以后以老百姓的身份来给我收尸。欢迎在我的坟前臭屁几句,因为这好象就是你们穿了这身军装能尽的义务。
对还穿着军装的人来说,这话实在太狠了点,李梦和薛林眼里已经有些愠怒。
他们没敢发作,因为老马的表情是不折不扣的愤怒。
老马:我只想知道,当兵的不干兵事,你们来这里穷混什么?做一天人,尽一天人事,好吗?
他挥了挥手,倒也尽力想让自己冷静,然后看看仍悬挂的月牙,吁了口长气。
老马:今天拉到这里来,有事。昨天我接过团里一个电话,今儿五点半,防空团导弹打靶机,通知咱们别听到爆炸声误当了敌情。我就想让你们几个看看,看看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同行。我平时怕伤你们面子,今天不顾了,我想我以后连我自己的面子都不会顾了。
他看那几个,那几个有愤怒,有诧异,有委屈,但也有些老马一直不敢奢望的东西,也许叫理解吧。
于是老马的语气也松驰了一些:别怨我,我看你们着急,就象看我自己着急。我不想你们几年兵下来,口才见了长,牢骚飞了天,异想天开是一绝,愤世嫉俗是特点…(他很不甘心地看看自己)***我自己都嘴皮见长,跟你们呆的。-今天要好好观摩学习,导弹打靶机是很牛气的事情!是先进科技!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做的事情!人家为什么……几点啦?
李梦:五点半。
话话音刚落,远远的一个黑影飞过,远远的一道白烟掠起,而后是轻微的爆炸声。
老马回头张了一望:瞧见没?首发命中!准确不够形容,叫精确!精确这两个字在你们的人生里想过吗?我真希望有,可是一锅粥。我就恶心你们一下,就象闭着眼睛往墙上摔鼻涕,边念念有词,去他的吧,就这样了……
他说得专心加投入,可所有人都眼睁睁瞧着那道黑影仍在老马脑后飞。
许三多:报告班长,还在飞呢。
老马就有点噎,回头一看确实还在飞,好在又有一道白烟掠起。
老马吐口气:两发命中!两发命中也行啊!那靶机多大点你们知道吗?比马扎大不了多点,隔了十几公里开火,不容易!总之还是精确!有目标感!想想这事的教育意义……
许三多:报告班长,还在飞!
是还在飞,可看班长气急败坏的样子,谁都不忍心说了。
老马:……我只是想跟你们说,别废了你们在这的日子,做人做出点目标感……
托许三多的一再打击,他几乎象在呻吟。
17.丘陵外/晨
队形仍保持着,但已经有点散了黄。老马背对着大家,没精打彩地坐在地上。远处那架靶机仍在嗡啊啊呀地绕来绕去,丢着老马的脸,终于飞起一道白烟,这回是真真切切把那靶机干了下来。
许三多:报告班长,打下来了打下来了!好厉害,三发就打下来了!
老马:你给我住嘴!
薛林:许三多,别说了。
很意外的是,老马并没在那三个脸上看见幸灾乐祸的表情。
可老马再也没了情绪:……就这样吧,我要说的大家都明白了没?
大家:明白!
老马苦笑:要明白了就有鬼了。全班都有,向后转,回营。
于是大家踢踢踏踏地甩着正步下山。
18、荒原外/日
大量的体力消耗之后通常是一个人困马乏意志松懈的时候,队形很散板。
老马上半截体力透支,这会已经是强撑着在走。
李梦几个回头看看,又回头看了看。
老魏凑过来:班长我扶你。
老马:用不着。
但薛林伸了把手:班长,下星期咱们再来次武装越野吧?
老马:一边去,对牛弹琴!……你们幸灾乐祸是不是?我告你,回找两年,我一只脚都跑过了你!
李梦:倒也不是。班长,我们都觉得……你看,早上的空气这么好,是不该天天闷在屋里……不是,我们就是觉得跑一趟给劲。
老马:你们又窜好了损我。
薛林摇头:我们损人早损腻了。说真的,现在一磨嘴皮子我就觉得恶心想吐。李梦,你说呢?
李梦也知道为什么单问他,可他的强项就是能从精神到**地置身事外:总之跑一跑,可以神清气爽,换个方式,正好一排浊气。我是早就一摸牌就恶心想吐了,只是牌乡路稳宜频到,除此不堪行……
薛林:得得得。你也可以去铺路呀。
李梦打了个仰天哈哈:是啊,我们都可以铺路呀。
老魏: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铺路?
他问得太认真,那两个本是互相讥讽,倒让他问得愣住。
薛林:倒也没谁说我们不可以铺路。
李梦:这个没创意。
薛林:总好过淹在创意里却什么都不做。
老魏:是啊。
薛林乐了,和老魏一拍巴掌,两人都看李梦,口角归口角,三个人也确实在很久以前就扎上了捆。李梦犹豫一下,把巴掌拍了过去。
老马一脸狐疑:你们仨绝对是又窜好了的,你看你们那一脸假。
李梦还真有点委屈:我有假吗?
老马:反正真真假假,你们自己心里为是。
李梦就只好傻笑,笑没了又照常地给所有人支招:咱们吼一嗓子吧。把什么心事都给吼掉。
他看看那几个就吼,声荡山丘,然后薛林,然后老魏,然后静下来,大家都看老马-老马接近面无表情地呆着,就象平时看他们胡闹一样。
薛林:班座?
老马:没劲没劲。
李梦:你这样矜持,整得我们好象傻蛋。
老马想想也是,吸口气,一声长吼,直吼得回肠荡气,穿山裂石,其持久和当量都是那三个的总和。李梦几个一时有些发傻。
薛林:班长的心事看来是咱们几个里最重的。
老马看来很不愿意这样暴露,一时无话,瞄一眼许三多:许三多,你来你来。
许三多:我?我不会。
老马:这有啥会不会的?谁没心事?说不定你心事比我还重。
许三多提肛运气,酝酿少许:……呀。
他那根本不叫吼,几个等待一声暴喝的人险被他闪了腰。
老马:呀?
许三多:嗯。
李梦:就这样?
许三多又开始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要怎么样?
李梦:人都是有心事有遗憾的,没这个你就叫不完整。你这个……
许三多:啥叫完整?
李梦:完整就是有缺陷……
老马:嘴歇了。这里没个完整的,只有几个缺这少那,不该多的又多出一块的。走吧。回了。
他掉头就走,让那几个家伙只好打住了话头跟在后边。
19.五班宿舍内/日
桌上经久不收的扑克牌终于被收了起来,一叠叠摞好。
李梦:牌盒呢?
老魏居然在迭被子:哪还有牌盒呀?打拿出来就没回过牌盒。
薛林在扫地,许三多抢不到扫帚,只好拿了箕在后边紧跟着。
于是李梦找出个塑料袋把扑克牌都忽拉进去,在下边垫底的纸中发现自己写了几百遍的开头,他拿起来看看那几百字,偷偷撕了。他那意思是别让人瞧见,偏不济老魏就看见了。
老魏:大文豪,不写了?
李梦:写,不过还是先写两千字的实在着点。
老魏愣了会:那我以后只好叫你李梦了。
老马一脚蹦了进来:我有事要告诉大家……
他看着屋里这通忙活顿时愣住,然后脸上挤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步又跨了出去。
薛林:他干啥呢?
话音刚落,外边急促的哨声。
老马:紧急集合!紧急集合!
李梦:妈啊,他不要上了瘾。
老魏:一天三遍!他上瘾了,他肯定上瘾了!
一帮人冲出去,牢骚归牢骚,这回没那些拖拖沓沓的。
20.五班驻地外/日
老马看着自己面前立正笔挺的四个兵。
老马:老魏,你的作训裤不是洗了没干嘛?
老魏:报告班长,但是死脱了头的现在终于干了!
薛林:坦白讲,没干那条是我的,我这条才是老魏的。
老马有点绷不住乐,只好装没听见薛林的表白:希望它以后不要再这么择日撞日了。
老魏:报告班长,保证不会了!
老马在队伍前踱了两步,不象个班长而至少象个营长,他的兵给他底气,他又气壮如牛。
老马:我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大家,我刚跟团里通过电话,你们猜怎么着?团里告诉我,今天是打了导弹,但要试的可不是导弹,是那新型靶机的机动规避能力!这对,越难打才会打得越好嘛,而且咱们防空团还手下留了情了,一发就给它揍下来了还试个什么劲哪?所以牛气仍然是牛气的,咱们还得向人家学习,你们说是不是?嗯……
几个人除了许三多,那几个一脸笑意,笑得老马有些发毛。
老马:你们别不信,这理由我编不出来。是真的,要假了你们往后叫我老狗。
那几个终于哄堂大笑。
21.五班驻地外/日
现在是老魏在找石头,李梦在砸石头,薛林和老马在铺石头。
许三多反而不知道干什么好了,只好一边观摩。
许三多(os)后来我们开了班会。为了跟以往的小班会分开,老马叫它大班会。大班会决定,修路。路只有一条,已经修好了,我们刚开始不知道修什么。于是大家决定沿着原来的路修出一个五角星来,于是从这头到那头,比没路的时候要走更远的距离。我不懂这是为什么。李梦说:你以为我们真在修路吗?
22、五班驻地外/暮
不同于五班的以往,那个劳民而不伤财的修路计划已经完成了,现在因为各色石子铺出的图案,因为道边点缀的植物,因为那个作为路来说过于复杂的造型,五班的路看上去不再象路,而多了些园艺色彩-它象花坛道。
老马站在五角星的这端,看着五角星的那端,心有旁骛的人永远做不到需要这样耗心费神的成就,于是老马因为这种事倍功半而觉得满足。
那几个人甚至更加满足。
许三多仍在疑惑。
老马:还缺点东西。
薛林:缺什么?
老马:旗杆。哪个军事单位都会有根旗杆。
李梦:嗯。
老魏:找旗杆。
工作让这帮屁王的语言都简洁了很多,而老马的眼里隐现着满意,这是第一次他有信心把这里叫作军事单位,而那几位都没有提出异议。
、荒原外/晨
旗杆相对于铺路来说是过于简单的工程,一根旗杆已经在空地上竖了起来。
为了以示庄严,旗杆被设在五角星的中心,于是看起来五班的疆域忽然扩张了不知多少倍。
几个小小的人影走向这疆域的中心,老马捧着一面旗。
站定了,先对旗杆行注目礼。老马存心让这个仪式持久一些。
老马:立正!升旗!
然后大家面面相觑,因为事先没定谁来升旗。
薛林:班座,这么伟大的事当然是你来。
老马:不是我。许三多,过来。
许三多被惊了一下:我不会……我紧张。
老马:是中国人不是?升自家的旗你紧张?
这么严重的口气也就仅次于命令了,于是许三多过去,旗一点一点往上升,李梦吹着口琴伴奏,使这一切中日常的温馨多于国家的庄严。
升旗毕,老马瞧着他的部下,意仍有未尽,总觉得还该说点什么:这就是胜利。……嗯,一个小小的胜利。我们现在……
现在并不太清楚该干什么,老马小小地犹豫了一下。
李梦:先庆祝一下,庆祝一下啦。
老马瞧着那小子眼里的不怀好意,立刻警惕起来:庆祝可以。不许庆我的祝。
薛林爽快地:那就庆三呆子的祝。许三多,来来。
很少有人对许三多微笑,所以几个人那一脸堆笑立刻让许三多警惕起来,这份警醒功夫他倒是从小就做得十足了。
许三多:要干什么?
老魏:不干什么。与民同乐吧,小子。
许三多开始拔步跑路,躲闪:班长!班长!班长?
他几乎绝望,老马也在为虎作伥地围追堵截。一个从小被人追大的家伙不那么好抓,他连跑带躲,那几个连他的边也沾不着。
老马:许三多,立正!
于是就立正,立刻被那几个掐手掐脚抬了起来。
李梦:打牌是四个人的事情,你可以不参加,这可是五个人的活,你一定得与民同乐。
老马:废话废话,飞起来飞起来!
他实在比谁都上劲,于是许三多就飞起来,如是再三,最后砰然落地,砸了个沙土飞溅。
薛林:换下一个!
老马正得意忘形,立刻被逮个正着,然后他也飞了起来,这回是三抛一,一个把持不稳,老马的第一趟飞行便尘埃落地,他在地上翻了半个滚,然后不动了。
顿时哑然。
李梦:班长?
没有回应,老魏的声音开始发颤:……班长?
又寂然了一会,老马终于从身子下抽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腰。
24.五班宿舍内/夜
电视里的图形仍不清楚,李梦狠狠砸巴了两拳,整好证明了很多家电都欠揍的原理,它拧出几个至少看得出是什么的图形。
几个人看看屋角的老马,他正在桌边写什么,一只手还捂着腰眼。
李梦:立正!—放!-坐!
几个人整齐地放下马扎,而后坐下,搞得这么正式是冲老马来的。
李梦:班长,您今儿个把权交给我了,就是说我喊口令你也得响应吧?
老马忙扶着腰站起来又坐下:响应,怎么不响应?
薛林:班长,今儿的电视你不给我们讲评啊?
老马:讲评什么?说实话我自己都搞不太懂。(他忽然明白过来)我的苦就是你们的乐,你们就想看我捂着腰子。
薛林大笑:舍己为人一下吧!咱们就这点娱乐。
老马坐下又写:跟自己耍狗熊去!
李梦:老魏记下来,今儿集体活动班长态度极不认真。(老马仍没反应)班长,你写小说呀?
老马:狗蛋小说。退伍报告。
那几个一下都愣了,玩笑再开不下去,甚至没人知道怎么把这个讪接下去。
老马也知道身后人的反应,他仍在写,让人知道他很认真,这绝对不是玩笑。
许三多:班长别写了。
老马回头看许三多,笑一笑,有些无奈有些苍凉,但他回过头仍在继续写。
于是老魏说话几乎已经有点愤怒:你想走啊?你舍得走呀?
薛林:我知道我们很讨厌。
老马:你们不讨厌,等回了家我会想你们的。
李梦:你自己说的呀,我们这些兵有人管都这样,没人管成什么人形鬼状了?你就不管了?
老马:会有更合适的人来管你们的,或者,你们自己就会管好自己。
薛林:当然,你铁了心要走,就会准备好一箩筐说词。
老马终于苦笑着放下了笔,他已经到了必须把一些话说清楚的时候。
老马:你们几个,给我说良心话,我也许是本团任职期间最长的班长,可我算是个好班长吗?
明白人如薛林和李梦就犹豫了一下,糊涂人象老魏和许三多则斩钉截铁。
许三多:算。
老魏:当然算。怎么不算。
老马:许三多你没有发言权,你根本没见过几个人。老魏你见过也不会有比较的心思,你难得糊涂。这样的班长,或者说这样的孬兵,全无原则,得过且过,没教你们好,反倒被你们教了坏,就算最近有些上进,也是实在看自己不过眼。这样算是好吗?李梦薛林,你们两个心眼活络的说。
薛林硬着头皮:我们几个觉得好就行了。不是吗?
老马:我当兵是为了你们几个吗?
薛林给生噎在那,只好瞟着李梦意示求助。李梦有些发虚,舔舔嘴唇。
李梦:为你自己。为你自己好行不行?
老马苦笑:行,为我自己,可是好在哪里?许三多,你教我明白的,我们混日子,可你逼着我们去想事,我们因此有些恨你,可我们终于开始想事。
许三多因此而有些瞠目结舌,需要很久以后,他才能明白这些天发生过什么。
老马:我已经不是一个好兵了,时间、年龄、体力、脑筋…(他苦笑着摸摸心口)还有这里都不行了,这里有点老。做兵要做好,不容易,要求好多,我以前做好过,现在就不该骗自己。-许三多,要是骗自己,会连人也做不好的,是吧?
许三多再次吓了一跳:啊?我不知道。
也许认为许三多装傻,也许认为许三多真傻,老马只是笑了笑,他全部的决心和勇气都用来说下一句话了:是的,我骗自己,也骗你们了。我说我留在这里,是奉献,为了你们,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怎么回去,不知道脱了军装怎么过,人习惯了这里就很难再习惯别的,真的。
他看大家,那几个并不显得惊讶。老马只好又对自己苦笑,真是自己的心事只有自己知道。
老马:你们早就明白对吧?所以我在你们面前永远没有威信。谁会信一个把部下当由头混事的班长呢?
薛林:可是……
老马:就是明白,明白就不要再说了。我在这做不了什么了,临走前就一句句话送给你们,不要再混日子,小心被日子把你们给混了。
谁都没说话,谁都看得出此事已成定局。
25、五班驻地外/暮
几条路,必要的主干和画蛇添足的支干都已经完工,但现在这条路对五班来说已经成了一件吹毛求疵的工作,就是说它永无休止,只要有一个人去稍作平整,另几个人就都会拿起镐和铲子。
李梦忽然捂住了胸膛,大叫一声,悲壮气十足地倒在地上。
别的人不大理会,许三多跳起来下意识地摸枪,他能摸到的只有一把镐,并且象端枪一样端着,然后在这一览无余的荒原上寻找着终于出现的敌特。
许三多:在哪?在哪?
老魏:你少理他啦。
许三多只好去看护李梦,李梦捂着胸口吟哦歌唱:一只蚂蚱撞在我的身上。一颗子弹打在我心上。哦,最后一枪!
许三多只好讪讪地收手:你可真……
李梦坐了起来:你是想说幽默。
许三多羡慕地:真有想法。
许三多仍羡慕,其他人仍不理,老马索性看也不看地走开了,李梦很无趣地闪开许三多,拍打着身上的灰,他更注意的是老马走开的方向。
薛林:这套小把戏就能把班长留下吗?
李梦:你以为人说他想明白了就真想明白了吗?我早想明白啦!
他并不管这话又把自己绕到一个怪圈里,追着老马去,追上了便涎着脸笑笑,拿出贴麝香虎骨膏。
李梦:班长,这给你。
老马:谢谢你,我腰早好了。
李梦:拿着拿着,伤筋动骨一百天嘛。……班长,咱们对你怎么样?
老马叹了口气:挺好……我回家会想的。
李梦:可能以后都没人对你这么好了。你想我们,又看不着我们,怎么办?
老马瞟着他:你说怎么办?
李梦又涎笑:别走了,班长。
老马:看不着就看不着。什么叫有得必有失?你们几个小猴崽子终于会成了人,班长在这里算老,出去了可叫年青,机会还有,搞不好是前程似锦。走着看吧,现在说那么多干什么?-(他回身对那几个嚷嚷)收工啦!回家整饭!
26、五班驻地外/暮
几个人列着队拉着歌走向那几间简陋的小房,五班最近确实改变很大,即使在这无人地带也尽量做得象在团营地一样。
远处忽然传来嗡嗡的声音,那声音许三多听过。
许三多:直升机!
薛林:两天一趟,例行巡逻。别咋呼啦。
许三多仍瞪着远处的那个小黑点。
老马:不会飞过来的,咱们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路段,离巡逻线老远了。
这话对一个很少见过飞机的人来说没用,许三多仍看着,而似乎存心跟老马过不去,那架飞机已经掠了过来,已经近到能看清旋翼。
老马只好挠头:今儿这是怎么啦?
李梦已经跳了起来:天上的!这边!这边来!
似乎是听见他说话似的,直升机照直往五班驻地飞了过来。
对五班来说这是破天荒的大事,挥舞着帽子,衣服,镐头,追着直升机跑。
机徽和正往下俯瞰的驾驶员都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它绕着五班的驻地转了好几个圈子。于是李梦几个跳着,打着滚,做着鬼脸,指望能被注意到。
老马终于想起一个班长的职责:列队!列队!
五个人终于成横队站好,老马一声令下,五人齐刷刷一个军礼,那份正式让只要穿军装的就不得不正视。那架直升机终于悬停下来,机头轻轻地往下沉了沉,看上去就象敬礼,它还以陆航的礼节。
飞机终于掉头飞远,归入原定的巡逻航道。
薛林呆望着:我怎么忽然觉得咱们变得重要起来啦。
老马:一向就很重要!
他掉头碰上了李梦打量他的眼神,立刻将头转开。李梦也许是不知道怎么对待自己的人,但他想做的事情让他喜欢琢磨人。
27、空中外/暮
这就是那架直升机改变航向的原因:在直升机旋翼之下,五班驻地被道路分划成一个星形,中心是他们新竖的旗杆。
无线电静噪轻微地响着,直升机上的人在处理着例行之外的一个小小意外。
画外:仓颉基地。我是了望五号。
28、一系列剪接内/暮
于是团部办公室的电话开始响;
一营营部的电话开始响;
一营三连连部的电话开始响;
三连二排五班的电话开始响。
29、五班驻地外/夜
李梦几个在黑地里看着屋里的老马,老马立正着,恭恭敬敬在接电话,显得甚是狼狈不堪。
薛林:这回是营部越级来电话啦,问咱们到底在搞什么,怎么能惊动了师部来电话询问。
老魏:刚才是连长来电话,他说军部直接电话干到了团里。
李梦:我瞧咱们是乐极生悲啦。
老魏:咱们什么也没干啊?
李梦:是啊,咱们什么也没干,就干了这么一件事情。
许三多傻呵呵地:什么事情?
李梦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又看着眼前新修的路。
几个人看着老马,老马已经放下了电话,正在看着天花板发呆。他终于感觉到注视他的几道目光,便转过了头来,有点无奈地和他的兵们对视。
30.五班宿舍内/夜
四个兵耷头耷脑地站在屋里,捎带得老马更加没精打彩。
老马:…我瞧咱们有点乐极生悲…
许三多:班长,李梦刚才也这么说。
老马:他说我就不能说了!(他忽然觉得尤其这时不能发火)对不起,有些
事我没琢磨明白,可说真的,我们就是乐极生悲了。我想这路不该修,可能犯了哪条纪律,比如说暴露目标,比如说破坏绿化什么的。两年前为了保护牧民一块草地,整个装甲纵队整整多绕了八公里。
薛林:可这哪有牧场?
老马也吃不太准:那就是暴露目标了。这条路正好是导弹袭击的目标。
李梦:这几间屋值一发导弹吗?
老马索性也不想了:总之就是错,指导员说明天他过来瞅瞅。…这是我的错,我不该下命令修这条路。
许三多:报告班长,路是我先修的。
薛林:屁话!你是说我们没动过镐头吗?
许三多:可就是我先……
薛林:许三多你记住,这路是五班修的,是我们一起修的。你和我们是一块的,说话就要统一口径-对不对,班长?
老马是难得的赞同,甚至有些赞许:不该说一块的,该说是一个战壕里的。
薛林:嗯,就是一个战壕里的。
老魏:有事要一起担着。
薛林绝没忘了他们中间那个心眼最多的:李梦你呢?
李梦:我?我正在想。我想我们是建设军营扎根边防来着。
老马没他那么活络的脑筋:啥?什么意思?
李梦:建设军营,以营为家,明天指导员来了咱也这么说!指导员还是护犊子的,最多咱们摊一出自好的目的做了坏的事情,如此而已。
老马显得有些茫然:……如此而已?
31.草原外/日
一辆三轮摩托行驶在草原上,上边坐着一身迷彩的指导员。
32、五班宿舍内/日
几个人坐在屋里,听着外边的引擎声越来越近,终于停下,几人面面相觑。
老马脸上是如临末日的表情。
许三多欲言又止,而且就这点动静,薛林已经瞪了过去。
薛林:不准认错。不准把事揽在一个人头上。
许三多:我只是……
老马:要揽也是我揽。班长是干什么的?班长就是认错的。
许三多:我只是觉得错了就是错了……
李梦:就算你有正义感吧,有时候得学会打打折扣。
这话对许三多过深奥,正愣怔间,外边的摩托已经熄火,一乍一乍地发出一个屁驴子应有的动静。
何红涛在外边嚷嚷:五班有喘气的吗?
老马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反正是要走,只是走得光荣或不大光荣的问题……
又“反正”又“只是”,他的语气里可充满了痛惜。
何红涛嚷得已有点上火:五班,有活人来看你们啦!
许三多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他没抢到第一个,薛林几个还抢在他头里,但老马胳臂一划拉,后来者居上,他第一个冲出去。
33、五班驻地外/日
何红涛正站在车边,打量着这大为改观的小小营盘,几个一拥而出的人吓了他一跳。如果一间屋里的人千呼万唤不出来,而后以这种冲锋姿态出现,着实是有点吓人。
但人行渐近,老马仍怔忡着,身后几个却把一脸视死如归换成了笑脸。
李梦迅速地掏出烟来:指导员,抽烟!
薛林麻利地打着了火:指导员,屋里坐。
老魏:指导员,指导员…(他发现自己的节目都被抢光了)今儿怎么想起来看咱们了?
这似乎正好提起了何红涛的心病,狠瞪了几个一眼:怎么想起来?你们几个能整呀。是整得不想起你们来不行了。
老马长叹,叹得无奈叹得苍凉,何红涛不由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
老马:我不知道我犯的哪门子糊涂心思…(这是归咎于己,身后立刻吃了李梦一脚)…上次指导员您也说总得带大家干点什么,我这就是带大家干点什么…(这是归咎于人,薛林悄悄树了个拇指)…唉,得了,我不习惯把错事往人身上推。我压根不知道该带大家干什么,终于干了还就是个错!
许三多立刻响应:报告指导员,是我错!(李梦踢他那脚可比踢老马重多了)唉哟,我不知道那是个错!
何红涛着实愣了会:错?什么错?
薛林:是啊,什么错?
李梦:没什么错吧。指导员,我们犯了什么错?
老马一把给他们俩推开:你们闭嘴。我跟你们随便你们就跟全世界随便哪?指导员,路我下令修的,没动公款,犯什么纪律我不知道,这个不知道并不是说不知错……
许三多:报告指导员,路我修的,要处分处分我。
薛林:都闭嘴。路五班修的,出自建设军营的良好愿望。
李梦:扎根边防,以营为家……
老魏: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何红涛被这帮家伙吵得连退几步,挥手不迭:歇歇!歇着!你们抢什么呢?又不是多大的功劳,一条路嘛!
老马:不止一条,指导员。
李梦却听出了一激灵:功劳?
何红涛:几条也都给你按一条算。只能说你们精神可嘉,又不是军事科目上拿了冒尖,最多也就是一团部嘉奖!
这回连薛林都听了出来:嘉奖?
何红涛对这几个很有些悻悻:你还要什么?一等功吗?先看自己做过什么!
李梦忽然不再急切了,很严肃,也很诚恳:这路是班长一手抓起来的,事先我们开过动员大会,班长说,我们来军营一趟不易,总得给后来的人留下点什么。那种庄严的感觉渗入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为了表现五班扎根边防的决心,您看见的每条路都用战士的名字命名,您现正踩着老马路,那是薛林路,老魏路,许三多路,李梦路……
老马:别吹爆了!李梦路?你还梦露……
何红涛却扬着手把他话头止了,一边微笑着思忖:这倒很有意思,可以让团里抓点先进材料。
李梦绝对是给鼻子上脸的人:先进吗?用来形容我们班长可就太简单啦!他真的是以营为家呀,为了我们几个从来没想过退伍的事,他想家想到哭呀,可他抛头颅洒热血,为了培养大家对驻地的感情,他发动大家修这条路。对不对,薛林?
薛林:对!对!
老马:对毛!你们……
何红涛立刻很严肃地瞪他:老马,其实你那都够先进的条件,就是那嘴…
薛林:他平常跟我们说话都很文明的,他现在是谦虚急了。
老马:什么叫谦虚急了?
老魏:班长手上磨出了血泡,腰也闪了,我们眼里含着热泪……
老马诧异得喘不过气来:说人话好吗,各位?
许三多:班长他还带我们看导弹打靶机,其实是靶机躲导弹,他搞错了…
老马:许三多,你怎么也这样了?
李梦:许三多,你缺乏语言组织能力就别说了。班长带我们武装越野,搞现场教育,号召我们向先进部队看齐,赶超国际水平,力争质量一流,豪言壮语绕梁三日,三日尤不绝啊……
老马:我没说!我是说我们做人有问题!
何红涛笑着拍拍老马:你没说,可你做了。五班长跟我来,有话跟你说。
34.五班宿舍日/内
五班没会议室,所以要谈话的时候只好众人在外边回避。
老马被指导员大力拍着肩,仍在云里梦中,心里很不落忍地看着外边东张西望的那几个。
何红涛:…老马,什么叫做得对?这就叫做得对。象连长和我一直期待的那样,不,象人们一直期待的那样,老马,全团任期最长的班长,放在哪都不会让人失望!
老马急得直叹气:我说指导员,那几混小子不明白,难道您也不明白?
何红涛:你觉得我不明白?
老马只好干瞪眼,确实,眼前的何红涛绝看不出半分不明白,倒是看多了他,你会觉得自己不够明白。
何红涛:于公也于私,对三连也甚至是对全团,你功不可没,你带出的班长在各连都是骨干了。三连不想把你留下?错。三连一直在给你找留下的由头!现在你给了我个线头,弄好了,咱争取三等功,再弄好了……不用我往下说了吧?
老马很困难地干咽着:其实,这事跟我真的没多大干系……
何红涛忽然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的想头已经在外头了。我们实在把你冷落了太久。
老马愣了,傻了会,类似的话他在不久前是说过的,可那或是咬牙说的,或是无奈的选择。
老马:不是。这事不怪连里。
何红涛摇摇头:得了。不怪战士有情绪,只怪我让战士有了情绪。我是指导员,这道理我知道。
老马急了:真的!我没想走!说一千道一万,我哪儿想走?您瞧我,瞧瞧我这样?我脱了军装是什么样?您想得出来吗?我想不出来!我……
他没能说下去,何红涛一只手很柔和地拍上了他后脑,老马在那几个跟前也许老气横秋,但对了一连的指导员,老马低了头,象个终于找回家的迷路孩子。
何红涛:…别说了。…我知道。(他怔忡着,又在老马肩上拍了两下)大家都知道。大家都努力……我会努力的。
老马低着头,他不知道会发生好或坏,他甚至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最后他从眼角瞟见在窗外窥探的许三多。
35、五班驻地日/外
老马心情很沉重地看着指导员远去的一溜烟尘。几个人簇拥在他身边。
回过头来,茫然若失,看着那几个。
李梦笑着,现在他以功臣自居:指导员说什么啦?
薛林:知道是好事,说出来听听。
老马:……我去整整咱们那路。
他顾自拿了工具就走,那几个茫然互瞪了一回,跟着。在这荒茫中芝麻大的事也要变了西瓜,何况是这样一件绝对大过西瓜的事。
36、五班驻地日/外
今天五班的群益活动搞得很没趣,因为没一个人的心思在那条路上,老马心思重重,那几个则有一种窥私者的恶趣。
许三多是个例外,他一般情况下都是例外。
老马又给路边的花苗松了松土,终于罢手扔镐。
他发现那几个人都瞪着他,一种“你就说了吧”的神情。
老马:没意思。
他掉头走,走两步又站住。
老马:许三多,你留下。……其他人去整饭。
每个人走的时候都很惊讶,每个人看许三多的眼神都带了几分猜疑之意,而那种眼神是他们在和许三多最对立的时候也没有过的。
37、五班驻地日/外
老马有点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许三多的心思仍游移那条路上,对他来说这路是永不完整的,永远有可以修缮之处。
老马:三多你别弄了,过来坐下……陪我坐会。
许三多一时有些哑然,因为他还很少被人用这两字称呼过,但这种又亲切又尊重的感觉是很好的,许三多不再捣腾他的路面,在老马身边坐下。
老马:一个你以为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忽然变成了公有的……不,我是说忽然成了晋升之阶,忽然那一下子……味道全变了。
许三多很茫然,他看说话的人,说话的人比他更茫然。
许三多:班长,你想告诉我什么?
老马:如果……如果人们以后说这条路是班长抓起来的,你会不会有意见?
许三多:是你抓起来的呀!
老马:其实我在这个事里边是受教育的对象,你知道吗?
许三多甩出了他这辈子说得最利落的三个字:不知道。
老马:其实路是你修出来的,一条路,不光是走的路,也是大家伙心里的一条出路,许三多。
许三多深为疑惑也深为怀疑:不是吧?
老马:但是,为了树典型,集体的荣誉得找出一个人来代表……说白了,就是大家干的事情归功于一个人,你明白吗?
许三多:不明白。
老马只好又叹了口气。
许三多:班长我不明白,你再给我说说。
老马:班长也不明白……叫班长,不是说他什么都明白。班长…班长只是不喜欢这样……味道变了。
老马呆呆看着天,已经暮垂了。
38、五班宿舍内/暮
李梦几个正在交头接耳,看许三多进来,那种住嘴和防备是不约而同的事情。
薛林:三多子回来啦?
又是个少见的称谓,让许三多觉得陌生,他点点头,去整老魏有点乱的被褥。
老魏忙抢过来:我来,我来就行啦!
许三多忽然欢喜地嚷嚷起来:现在是电视时间啦!
他开了电视,放下几张马扎,而后期待地回头看了看。
那几个正悄悄地出去,当许三多的失望之色刚浮上脸,李梦又蹑着手脚跑回来。
李梦:路是班长修的,知道吗?
许三多:……知道。
他垂了头,也没看那雪花满天的屏幕,他有很多疑惑。
薛林又晃了回来,这回先拍了拍他的肩:李梦跟你说什么?
许三多:……路是班长修的。
薛林:这家伙不替人考虑的,路其实是你修的。(他叹了口气)但对外要说路是班长修的,这委屈了你,可是三多子,咱们不是朋友吗?
许三多呆呆看着再次拍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
许三多(os)如果有人说我们是朋友,我一定会很高兴。原来我这样的人还可以有朋友。但是那天高兴不起来,因为薛林好象在说,这会咱们同谋,这会咱们是朋友。这会。
后来我觉得老马真幸福,有那么多人为他着想,他有那么多朋友。我没有。老马说上天下地,中间有个你自己,大部分时间我都对着我自己。
39、山丘外/日
上天下地,中间有个许三多。许三多对着他自己。他是躺着的,躺在山丘顶一块还算平坦的石头上。
老马上来,他是找上来的。
一时不知道说啥,两个人都有心事。
老马:别在这里睡觉,这风伤人。
许三多:嗯哪。(过了会)没睡。
就许三多的性格,这个没睡的声明接近顶嘴。他有些不爽,老马也看得出来。
老马:怎么啦?…(他有点老实人的心虚)是他们?还是我?
许三多摇头:我想家。我在想给家里写信。
老马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写吧。
许三多:我还没写完。我跟跟爸爸哥哥说,放心,五班挺好,班长对我挺好,李梦他们也不对我怪里怪气地说话了,我们天天都训练。有一条路用了我的名
字,叫许三多路。
老马:……好。发了吧。
许三多:李梦他们不怪声怪气跟我说话了,因为他们不跟我说话了。我原来以为人人都会那样跟我说话,可他们不那样了,我觉得不那样真好。可现在他们干脆不跟我说话了,我觉得就算那样……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有一个人天天对着世界笑到牙酸,却换不回来一个笑脸,那他的神情可能就与许三多有点相像:许三多迷惘、无奈、辛酸、不满,他难得会表现出自己的不满,这种不满聚焦成了泫然欲涕,但他甚至没感觉到自己在哭。
老马怔忡地坐下:怪我,许三多。不怪他们,怪班长。
许三多显然没想该去怪谁,他只是流他的眼泪:我想我真的很招人讨厌。我想家了,班长。
老马怔怔望着山下的五班驻地,那个小小的世界,他们唯一的世界。
40.草原外/晨
晨光初现,何红涛的三轮摩托在车道上飞驶,屁驴子的轰鸣声响彻原野。边斗里载着一个没见过的军人。
这个军人戴着眼镜,野战部队难得有人会戴这么一副金丝边的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