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久有时尽
马车一路途经闹市,外面人潮熙攘热闹非常,车里却坐着两个木头一样的人不声不响,也都不去看对方。
直到车子出了城行驶在了郊外的林荫小道上,到底还是荣少谦先绷不住了。
“你就那么不想见我?硕兰同你才认识几天?你明明存了死志却也非要挨到将她送到我手上才死,你对她就那样姐妹情深,对我这个……这个,这个人,难道就这么狠心,非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在眼前然后后悔一世?”
方才因情势急迫要处理的事多,险些失去她的痛楚在荣少谦的心头只如小刀轻轻划过便被压了下去,可如今脱了险境一颗心放了下来,连带着拉着那把刀的绳索也松了下来,哗啦一下一刀直朝着心尖砍去,痛得他直打哆嗦,说话的语气也未免重了些。
可说到“对我这个”几个字时,那把刀似乎被一个人的手牢牢握住,用力在他的心上切割着一般惨烈,因为他知道如今他不能以夫君或者恋人自居,可难道以小叔子自称?更加不当,结巴了半日只能说出我这个人四个字,眼中闪过的哀痛却也狠狠激荡着连馨宁的心。
她的想法却也简单,我知道你并非有意诓我,想来是想让我在病中能心情好一点不去想以前那些糟心事,可这谎也说得太过离谱,如今我都想起来了,叫我如何自处?一女二嫁,我成了什么人?
心里骂得忿忿,可又当真恨不起来,谁叫她一颗心如今却也悬在了这个骗子的身上了呢?
琢磨着还是不愿理他,却见刚才还义愤填膺一脸正气凛然的人忽然又变了张脸,睁着一双水雾蒙蒙的桃花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悄悄挪了挪屁股朝她身边挨近了些,又不敢伸手拉她,只用肩膀有意无意地在她身边蹭了蹭,就好像无家可归的小动物正眼巴巴地等着好心人收养了他去。
心里的气顿时消了一半,此时连馨宁算是知道什么叫一物降一物,什么叫命里的天魔星了,这厮不就正是么?
明明是他有错在线,偏还要跟个小妹妹吃醋恶人先告状,不等她辩驳又开始顶着张无辜的脸来装可怜,倒弄得她成了恶人,若再不原谅他,只怕他要扯着她的袖子擦擦眼泪鼻涕了吧?
想想不由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荣少谦见她动容也立刻如得了大赦一般夸张地欢呼了一声,便自顾自地伸开双臂将她圈入怀内,贪婪地用额头轻轻蹭着她的面颊,脖子和肩膀。
“好啦,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还想将我分分吃了不成?”
“哪里舍得吃你?其实想亲你来着,就是不敢。”
“你……”
涨红了脸怒视着眼前嬉皮笑脸的人,连馨宁倒忘了他正揽着自己的腰大吃豆腐,接着他先前的话头问道:“你说我为了硕兰如何如何,你可知道她为什么会遭这样的罪?”
荣少谦听她问得蹊跷,不由一愣:“莫非那些贼人有来头?”
“可不是么,还不都是那青鸟儿的鸟窝底下等着鸟粪吃的一群脏蛆!”
连馨宁恨得一把握紧了手中的绢子,长长的指甲划破了自己的手背却浑然不觉,荣少谦忙拉起她的手握在掌中,一面听她颤抖着细诉这些日子的经历和那幕后主使的阴谋。
好容易逃出生天之后又将遭遇重新回忆一遍,对连馨宁来说自然有些煎熬,但现下她正靠在那人温暖坚实的臂弯中,二人十指相握耳鬓厮磨,说起那些耸人听闻的事来,竟也没有那么怕得厉害了,只是一提起无辜受累的硕兰,她还是止不住泪流满面。
荣少谦原本还想细问她还记不记得这些日子一路上经过或者住宿的地方,看还有没有蛛丝马迹可寻以扳倒那个毒妇,可看她才刚恢复过来一点的气色又灰败了下去哪里还舍得追问,忙说了些没紧要的话打了打岔子,心里独自盘算着如何给她姐妹两个讨个公道。
倒是连馨宁如今心上人就在身边自然一颗心已经妥妥当当地从喉咙口掉了回去,反而开始操心起别人的团圆来。
“我说兰儿的言行举止都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却没想到她是个格格,你们还是旧识,你又骗我。”
面对心上人的娇嗔荣少谦才要辩驳,却被连馨宁瞪了一眼给堵了回去:“你不许赖人,不管是为了什么总是骗了我,日后我自然要讨回来,你可小心着。不说咱们,你可知道她说的表哥是谁?竟是那个名角儿暮云!我瞧暮云的样子心里只怕也只有兰儿一个,只是不知如今是死是活,这么一对郎才女貌的小鸳鸯,老天爷只怕也舍不得就这么给打散了吧?”
“你放心,我已经找人按着那贼人招出的地方去寻他,只要能把人寻着,以咱们荣家的能耐你还怕找不到好大夫给他治伤?民间的大夫不成,咱们还能请娘娘给派个御医,断断不会让他出事的。等时间过了这事淡了,再想办法跟安亲王说和吧。”
荣少谦见连馨宁连日来担惊受怕整个人都憔悴极了,一双眼窝子都深深抠了进去,自是十分心疼,便打着哈哈安慰了她几句让她靠着自己睡上一会儿,心里却也知道这格格和戏子之间所差的,何止是千山万水?只怕就他们俩这一辈子,也很难走到一起。
戏子是什么身份?那是比netgJI还不如的一些人,暮云再出类拔萃,也脱不了这层干系。
连馨宁心里何尝不是也在为此时忧心,却未免荣少谦为她担心,也不再多言,毕竟那些都是后话,如今只要能把人或者找着便很好了。
二人默不作声地紧紧依偎着,连馨宁闭着眼睛靠在心上人的怀里,耳朵贴在他的胸前,能听见他咚咚咚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心下越安慰,眼皮子也越来越重了起来。
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她惊呼着坐了起来,却很快陷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有人轻轻在她耳边连声唤着她的名字,低哑的声音透着无限关怀,他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宁儿莫怕,有我在。
想也不想便回身抱住了他,荣少谦,不管世俗中她连馨宁是什么身份,如今她却只是他的妻子,他荣少谦的妻子。
清醒了片刻才知道自己竟从下午一觉睡到了半夜,如今他们身处一家客栈中,靠在那人怀里偏着头看向窗外,能看见一轮圆月高高挂着,月色皎皎却越苍白寒凉。
“少谦,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在那人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倦意再度袭来,她闭上眼睛喃喃问着,一面不经意地轻轻抚摩这那人搂在她身前的手臂。
荣少谦并不曾立即回答他,他早已沉醉在这千金难求的温馨一刻之中,沉吟了片刻方含笑答道:“自然是远走高飞,走得越远越好,莫非你恢复了记忆,想想还是爱我大哥多一些不成?”
虽然是句玩话,他心里却也当真没底。她是个好女子,好女子皆视夫君为天,那荣少楼在她心目中自然极其重要。
连馨宁于他,是自始至终珍视珍藏的宝物,而他荣少谦于她,如今是否也有了相同的份量?或者说只是落难时的一棵不得不紧紧攥住的救命稻草?
所以话一问出口,他的心也差点跟着跳出了胸腔,只秉着气静待她的回答。
谁知她偏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回过头来直直地看着他,接着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她竟主动凑到他唇上结结实实地吻了一下,而当他沉醉着回应时,却唇上一阵锐痛传来,她,她竟咬了他!
“你这个呆子,知道你刚才的浑话给我的感觉是什么么?就是这样。”
她眯着眼睛伸出食指轻轻擦拭着他唇上渗出的淡淡血迹,恶声恶气,心下又暗悔是不是咬重了,直到被那人在片刻的忡愣后大力抱住,还要言语时,却都被淹没在来势汹汹的深吻浅啄之中。
他们走后的荣府并不安宁,虽然有荣太太坐镇不许底下人乱嚼舌根,但二爷动用了家里多少精干的护院出去办事,夹着有人说在城里见着了大少奶奶等等不大连贯的只字片语,众人便都自地挥想象力去把他们连贯了起来,且都悄悄传得有模有样,绘声绘色。
“大少奶奶病好了,如今勾引了二爷和她私奔了呢!”
“胡说,既然私奔为何巴巴地又跑回京城,难道不怕被大爷和太太知道捉她回来?”
“可不是么?大少奶奶不是那种狐媚子的人,要说屋里那一位,我倒还相信几分。”
“做梦吧你!再怎么贤淑的女人没个男人好好疼爱,总归可怜!”
下人们的议论渐渐放肆,荣太太的脸色越铁青,荣少楼却一反常态安之若素,不但主动接手了荣少谦离家这几日外头生意上的事情,还每日早晚跑去安慰荣太太,陪着她说笑散心,白天忙得不得闲,也必派人过去问长问短,吩咐底下人炖汤炖水好生伺候着。
众人见此又开始拿着兄弟俩比对,二爷若当真抛下老母与人私奔,未免太过轻狂了些,倒是大爷,虽然屋里几个女人闹得慌,但男人嘛三妻四妾有什么?起码他能担当家业,侍奉长辈,就是个好人。
荣少楼见一切都在朝着他预计的方向展自然心满意足,这日眼看天色已晚,青鸾也派了莲儿来三催四请,他却跷着二郎腿在书房里做着不肯挪动,不耐烦地打走了莲儿,自顾自地把玩着手中的毛笔。
他在等人,等那人的消息。
一阵风吹熄了桌上的油灯,影影绰绰间一个人形闪到了他的跟前,跪在地上细细回报了这几日跟踪探来的情报。
荣少楼保持着悠闲的坐姿不动,唇角一勾笑得十分刁滑。
地下的人见他不出声,按捺不住问道:“爷既一路都掌控了那对狗男女的行踪,为何不将他们捉回来,反倒由着他们越跑越远?”
荣少楼越笑得诡异,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气。
“因为他们跑得越远,跟咱们越没干系。那帮贼人有没有余党谁又知道了?若二爷半路上死在追上前去的贼人手中,大少奶奶被路过商旅救了,认出她是荣家的人给送了回来,这样的事谁又能预料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