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远享自在
荣少楼嘴上虽不说有多失望,但心里不高兴是自然的,独自一人一连在书房里过了几夜,白天到青鸾那里坐坐也说些叫她宽心的话,但总觉得整个人怏怏的提不起劲来,二人闷闷地面对面坐不了多一会子就要走了。
孩子才出世没几天,每天不是吃奶就是睡觉,起先荣少楼还想着逗逗她,可这孩子就是跟她这个爹不亲,要么就睡着怎么逗弄都不醒,要么就一见他就哇哇大哭屎尿一起上阵,弄得他见了她也只能无奈地直摇头,这两天干脆都不叫奶妈子抱出来了。
青鸾虽在他跟前照旧温温柔柔说说笑笑的,可他前脚一走她后脚就一下子冷下脸来,咬着牙将身前的锦缎被面子捏得死皱,又恨恨地一抬手将莲儿刚端上来的补药掀翻在地,唬得莲儿忙依着床沿跪了下来。
“奶奶这是怎么说?才生了孩子就不知道自己保养,日后落下病根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她奶娘在外头听见声响赶了进来,见青鸾气鼓鼓地靠在枕头上生闷气,想着荣少楼才刚走出去时阴阴的脸色心里便也猜着了几分,但也不敢直说,只对莲儿使了个眼色叫她赶紧收拾了出去,自己侧着身子坐在青鸾的床头缓言劝她。
青鸾被她一套套大道理说得不胜其烦,一把从她手中抽出手来不耐烦道:“你以为我不想好生歇着好生保养?你也不仔细睁大眼睛瞧瞧这满府里有一个让人消停的人吗?都瞅准了我这里三个月不能行动,那个惠如是成天儿地在大爷跟前晃来晃去恨不得一天换三套衣服,秋容虽面上做得老实,可你没听见她们说的每天晚上炖汤炖水地朝书房里送,要不是我之前下了那些功夫,只怕这些天爷都要睡到她屋里去了!”
奶娘见她动气才要再劝,又被她继续一顿抢白:“再说了,这家里头也不单只是这院子里一股子臊味儿,还有外头倒贴上来的不算呢!大爷如今是恨毒了那个姓罗的压根不想瞅她一眼了,可就是这样她还是三天两头地过来浪,这都是明着来的,还有背地里勾人的更叫咱们没辙,荣清华那个JIan货还不是趁着这些天卯足了劲儿地朝这儿贴!”
奶娘一听这话糊涂了。
“二小姐?她虽说是庶出,可到底也还是大爷的亲妹妹啊,她能有什么想头不成?”
青鸾被她问得一噎,想想既然已经说溜了嘴,也就犯不着给他们遮着掩着了,他们又有谁把她当人了?
“这荣府里你不知道的肮脏事情多着呢,大爷曾经跟我说过他这个二妹妹可怜,生得好性子又好,就是不会投胎。原来她并不是老爷的种,你知道她姨娘当初是怎么死的?就是被老爷抓住了跟伙计私通的把柄!不过荣家好面子丢不起这个人,才对外头说她是病死的,而且也不得不留着这个小野种做做样子。”
“那二小姐自己都知道?”
“如何不知道,她姨娘的丑事被揭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大了也有些记忆,听说当时老爷气得要掐死她姨娘,她自己走上去跟老爷说,掐死她会弄污了老爷的手,不如给她一尺白绫让她自行了断吧,说这话的时候一个戈登都没打,她姨娘吊死了她也一滴眼泪不掉,从此当真就认太太一个人是娘了。”
青鸾说罢仍难掩脸上的鄙夷之色,这种自己亲娘偷人才能来到世上的小野种,若认真论起来身份也不比她好看多少,不过是仗着自己是荣家的小姐罢了,可偏生又动了那喜欢自家大哥的糊涂心思。
她也不想想,就算她不是他妹妹,可荣家这么大的家业这么大的规矩,能叫他们两个搞到一块儿去?做梦还省事些呢!
还是奶娘思虑得多,自己寻思了一阵又接口问道:“既便如此她怎么还赶着把咱们弄进府来呢?要说她既然对大爷有那层想头,岂不是应该巴不得奶奶不在身边才好?”
谁知青鸾一抿嘴冷笑道:“她倒是想呢,可大爷身边可能没人吗?就是大爷肯,太太能答应吗?堂堂荣家大少爷形单影只的多丧气,怎么像个兴旺人家的样子?所以她没法儿阻着咱们,倒盼着咱们进来跟那连氏斗一斗,听说大爷之前挺宠她,只怕她也急了。”
主仆二人正议论着就听莲儿在外头扬声道:“二小姐来了快里头请,咱们奶奶才刚说一个人闷得慌就盼着有个人来说说话解解闷呢。”
二人听了便知道是荣清华来了,奶娘压低了嗓子在青鸾耳边笑道:“当真是大白天儿的不能说人,这不才一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青鸾把嘴一撇拢了拢鬓,又朝后躺好由奶娘给她掖好毯子,这里荣清华已经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月子里的妇人不得吹风受寒,这不大热天儿的也够你受了。做什么脾气呢?我见莲儿倒了一箕子破碗碎瓷的。”
“可不是么?天气热成这样偏生连口凉水都不叫人喝,二小姐不知道,你那大哥哥最是个会虚的人,才刚我想喝口凉的他非叫她们弄个烫呼呼热气直冒的参茶来,看得我都冒汗了哪里想喝,脾气一上来就没忍住,还把他也撵到前头去了,没得在这里杵着我越看越上火。”
青鸾见了荣清华早就换了一副满足甜蜜的褥期少*妇的神气,嘴里虽抱怨着,眉梢眼角却尽是笑意。荣清华也丝毫不恼,反倒好言劝她要好生保养身体,姐儿自有奶妈子照料,莫要太过操劳。
说着又自怀中取出一张药方子神神秘秘地塞到她手里笑道:“清华与奶奶一见如故,当初大哥哥不曾成婚就听说过奶奶,心里仰慕这才想尽了法子帮你进来,如今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奶奶这胎生了个女儿只怕不算如意,还要再想法子一索得男才好。大少奶奶虽不在家,可还有两个副少奶奶在那儿守着呢。”
说道最后一句时荣清华刻意掩着嘴压低了声音,一根手指指了指窗外秋容和惠如屋子的方向,青鸾却毫不在意地一阵轻笑:“二小姐说笑了,都是大爷的人,她们要伺候去难道我能拦着不成?那我成个什么人了?”
荣清华明知她言不由衷也并不拆穿,只正色道:“奶奶是个聪明人,清华就不拐弯抹角了,这药是我姨娘家秘传的方子,如今我那舅舅一家子的小医馆也就靠它撑着呢,我弄到手可不容易。奶奶只需每日按房子服药,包管你出了月子便和没经过人事的大姑娘一样,把底子调好了还愁肚子不争气么?”
这话正好戳中了青鸾一心想再怀一胎好好拴住荣少楼的心思,她虽不信荣清华能有好意,但想想药方子的事骗不了人,回头找个大夫给瞧瞧不就得了?
当下满脸堆笑,拉起荣清华的手亲亲热热道:“都说小姑子难伺候,我看那人是没这福气碰上二小姐这样心善可人的好小姑呢!那青鸾就却之不恭啦,等来日得偿所愿,必定好生谢你!”
“奶奶这说得哪儿的话,大哥哥自小照顾清华,只要大哥哥过得心里舒坦,清华便高兴了。”
荣清华一面说一面看着青鸾将那房子小心翼翼地折起仔细放入枕下,眼底却毫无笑意。
大少爷得了个千金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荣少谦的耳朵里,同时也带来了荣太太要他回有事商量的信儿。荣少谦坐在房中听着前来报讯的心腹小厮荣安细细说完,低头思量了一回方道:“你一路辛苦了,先下去歇着,咱们缓两天,等我把这儿的事情处理一下就回去。”
荣安知道二爷口中的要处理的事情必定就是好好安置大少奶奶,但这主子们的事情哪里容他多嘴了,忙认真地应了便出了门,只往前头奔去,不敢在内苑多做一刻停留。
连馨宁此刻都在屋里,云书低着头一门心思地做针线,连馨宁却倚着窗台闷闷地站着,手中拿着块桂花糕,时不时捏一点丢在窗台前逗雀子来抢着吃。
“奶奶可是想爷了?我才刚在前头碰见王妈,说爷的车已经套下了,想必是回来了,我看没多一会儿就要过来瞧奶奶了呢,你何必着急?”
云书见连馨宁毫无心思的样子不由心中笑,这些日子在这里待着,荣少谦对她家主子的饮食起居无一不尽心,当真是顶在头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又怕捏疼了!
说来也有意思,如今的连馨宁就像那出生的小鹿,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便是他们俩,所谓有奶便是娘,还当真对这荣二爷倚赖了起来,而且若以她过去的性子只怕多半会矜持忍着,如今忘记了好些事情也不记得那许多规矩了,心里想什么便是什么,整个人反倒轻松了许多。
连馨宁明知云书打趣她也不恼,接着她的话头道:“谁想他了?不过昨儿晚上下了那么大的暴雨,他倒今天一早就回来了,不知有没有淋雨?”
“早知道奶奶这么关心少谦,我还真不该一回来就去沐浴更衣呢,**过来见你岂不更好?还能让你多心疼我一会儿。”
爽朗的笑语在门边想起,云书见正主儿总算来了,忙收拾了针线寻了个上茶的由头走了出去,从荣少谦身边走过时见他投过来一个感激的眼神,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连馨宁原是和云书两个私话不想被荣少谦听见,脸上不由臊得慌,反而嗔着他道:“果然是个当爷的呢,一回来就跟丫头眉来眼去没个正经,谁要心疼你了!”
“这话可是你说的?那我立刻去把那胆大包天敢勾引主子的小丫头绑来可好?随奶奶怎么处置,最好一顿棒子打死省得看着心烦。”
“你!”
连馨宁忿忿地看着那人倚在门上笑得悠闲自在,不由暗恨自己越来越斗不过她,外头早传来云书不平的叫屈声:“如今这世道好生艰难,做爷的做***打情骂俏不好意思,倒先拉上可怜的丫头做幌子呢!可怜咱们没个人撑腰哪……”
忍着笑意的打趣声越飘越远,连馨宁听着脸上越红了,荣少谦也在外头想了她这好几日哪里还忍得住,早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搂住了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肩窝深深地吸气。
“做什么呢小狗儿似的?”
“外头到了哪儿气味都不好,只想着闻你身上的香气,可把我闷坏了,你也不可怜可怜我,一见我就数落。”
荣少谦只紧紧抱着她却不抬头,委屈的声音闷闷地传来,连馨宁不由心头一动还是软了下来,不由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这个人,同你开玩笑的怎么偏今儿就认真起来了?”
“谁说的,我也是同你开玩笑的呢,还咱们家馨宁好,又老实又疼我!”
一张放大了数倍的脸嬉笑着凑到眼前,脸上还挂着忍俊不禁的表情,连馨宁被他逗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任他抱了一会儿还是轻轻推了推他。
“好啦,怪热的,云书一会儿就要进来了,给丫头看见什么意思?”
“她又不傻,这会子进来做什么?茶壶就在桌上摆着呢,她要当真上茶还要跑出去么?”
荣少谦何尝不知道这是她想推开她的藉口,立刻出言抗议,双臂反而越抱越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