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由于荣少楼的旧患作,连馨宁整个年节都不曾过得安稳,因他夜里时常咳嗽,又有事会犯心悸疼的毛病,总要有人陪在身边给他捶着,端茶递水的伺候。
以往这些都是惠如和秋容的功夫,可如今荣少楼一门心思只待在连馨宁屋里,她竟也就一声不吭地全部接下了,日间一大家子过节繁复凌乱地枝节琐事全要她一人照看,还要想尽了法子在容太太跟前儿承欢,两个小姑子和两个小叔子都不曾成家,年节下他们院中的一应供给杂务也都到了她的手里,还有舅老爷一家和二叔一家这两门亲戚,现今都在府里住着,他们那边过年的东西也一样都不得大意。
每天从一睁开眼就像被抽个不停的陀螺那么转着,晚间回了屋也不得歇,反而为了一整天都不能陪伴夫君而心中有愧,只有对他更加尽心,只要她在屋里那他的一应事情都不要丫鬟们经手,包括宽衣喝茶,都是她的事。
几天下来年还不曾过完,她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一双灵动清澈的明眸虽仍旧神采奕奕,在背人处却也难掩疲态。
这一切荣少楼都看在眼里,却并不说破,似乎存心要考验考验这个新婚的小妻子似的,再者自从有了她,他还真不愿意再让别人伺候,每次胸闷气短的时候只要她那双白润柔软地小手在他背上轻轻拍几下,他都觉得能立时舒服许多。
真是越来越忍不住想把她留在身边了,如果说青鸾是他懵懂少年初次情动便刻骨铭心的记忆,那连馨宁无疑是在他被这吃人的大院打磨得越精明老辣之后,格外渴望的一缕清泉,掬起一捧在手心,清凉无比,凑到唇边,更是齿颊留香。
可这种甘醇清冽的芬芳,却令他的心感到分外不安与烦躁。
“爷,今儿个晚上舅夫人那边的酒席仍旧是叫奶奶一个人去么?”
秋容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知道他心里舍不得连馨宁,就她这么个下人也觉得这个随和的大少奶奶要比当初被大爷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青鸾姑娘要好很多。
荣少楼只歪着喝茶不作声,计划好了今夜要趁着饮宴的时机给老二和馨宁制造一个独处的机会,日日把人栓在自己身边,何时才能成事?
秋容还想再劝,却被他猛然划过脸上的凌厉目光吓得比上了嘴。
“你只做份内的事就好,这些年你跟着我,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到现在还分不清吗?”
“奴婢不敢,是奴婢僭越了,以后再不敢的,求大爷莫要动气。”
秋容见荣少楼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阵不正常的潮红,忙俯身斜着身子半坐在炕沿给他揉揉胸口顺顺气,却被他一把将手捉住。
“好啦!我也不该说那没意思的话,你是我身边唯一能说上几句真话的人,我怎么舍得骂你?真不知道你们奶奶给你们灌了什么迷汤,一个两个都这么信服她,连你都真要倒戈成她的人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荣少楼早已一把紧紧搂住秋容的腰身凑上前去,男子口中暧昧的气息热乎乎地喷在她的脖子上,原本白皙的皮肤立刻红了个彻底。
“爷,别,这是在大奶奶屋里!”
“管她呢,她这个时候哪里会回来。你原就是我的人,我想什么时候要你,难道还要给她上报不成?”
与其说荣少楼这句负气的话是说给秋容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他的心越是情不自禁地向她靠拢,他身上另一个自己就忍不住提着他的耳朵一再游说,那只不过是一个棋子,一个预备好了随时都可能牺牲掉的棋子,博弈者想要赢,自当在必要时有弃车保帅的气魄,又怎能对手下的棋子心生怜惜?
外间守着的小丫头听到里头的动静,立刻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纷纷敛声退了出去并蹑手蹑脚地带上了房门。
惠如坐在对面的房门口晒太阳,一见这架势心里也明白上了三两分,不由一脸鄙夷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我呸!小骚蹄子,成日家像条狗儿似的一见大少奶奶就摇尾巴,屁颠颠地跟前跟后忙得挺欢,还不是趁着她不在的时候使狐媚子?要我说,咱们大少奶奶可真是不长眼兴兴头头地养出一身骚来!”
燕儿一面给她捶着腿,一面撇了撇嘴。
“姨奶奶也忒的好性儿,难道就这么放着她在你眼皮子底下□不成?如今姨奶奶身子金贵,自然动不得气不能同那浪货计较,但有人可未必乐意别人在自己的房里这么尽心地伺候大爷吧?”
惠如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过来,一把拉住燕儿的手夸了她几句。
“好丫头,不枉我疼你一场!去,快去前头请大少奶奶,就说我昨儿个夜里陪着太太听了半夜的戏想是累着了动了胎气,现在肚子痛得很!”
偏生这日荣太太被她娘家的亲戚请去了吃酒听戏,这里连馨宁正和云姨娘一同整理各个府里送过来的年节礼品,并商量着如何安排回礼。甚至包括哪些人家派几个人,怎样的人去等细枝末节,都要商定得清清楚楚。
在她嫁过来之前虽然当家做主的是荣太太,但帮她协理家事一应琐事全部一手包办的确实云姨娘,她这些年来看惯了大太太的眼色,又是个老实人,芝麻绿豆大的事都不敢擅自作主,因此容太太倒也放心她。
但一个人到底只有一个身子一双眼睛,偌大的家业全要盯着,到底有顾不上来的地方。
如今有了连馨宁这个臂膀,虽然她性子温和不大作声,却心思缜密十分活络,才帮衬了几天,那些府里大大小小管事的媳妇婆子们便都心里有了数,太太是个如来佛祖,并不是说她心有多善,而是说她那双眼睛就像佛光普照一样能看到荣府的每一个角落;云姨娘是观音菩萨,大慈大悲却半点做不得主;如今来了个大少奶奶竟有点太上老君的味道,一身的能耐偏爱装糊涂躲清净,但在真正的大事节骨眼上,她又会不声不响地给云姨娘提个醒。
俗话说的好,会咬人的狗不叫,又本事的人不张狂,看来大奶奶这段时间面对大太太的挑剔和姨***挑衅默不作声,感情是在韬光养晦呐?一想到这一层,府里众人对这个藏拙随时的大少奶奶,也都开始慢慢尊敬信服起来,这些都是后话,也是连馨宁所始料未及的。
且说燕儿一出门便打听了大少奶奶在哪里,一路找找摇摇地寻了过来,见人就说我们姨奶奶不好了,快请大少奶奶。
她心里自然有她的小算盘,万一连馨宁不理会,那岂不是要白白错过一场争风吃醋的好戏?干脆嚷得众人都知道了,她身为大少奶奶要想搏个贤惠名声,自然就不得不去。
连馨宁一听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叙述确实吃惊不小,当即要跟着她同去,却被云姨娘一把拖住。
“且慢。燕儿,我问你,你家姨奶奶身上不好,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回姨太太,屋里只有几个常伺候的姐姐。“
云姨娘听她这么一说,稍稍沉吟了片刻说道:“你先回去伺候,我跟你奶奶随后就来。”
燕儿还想再说,但在云姨娘面前到底还是心虚,便应了一声退了出去,这里云姨娘却瞅着连馨宁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心也太实了,她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就这样你也敢去?”
连馨宁一听这话奇了,不由好笑了起来。
“姨娘这是说得哪里的话,莫非她还能光天白日地把我诓了去勒死不成?”
“傻孩子!她是不敢勒死你,但她这么大张旗鼓地一闹,你就不怕回头太太跟前儿说不清么?要是她说你怎么着她了害得她动了胎气,你如何为自己分辩?”
“这!馨宁糊涂,谢姨娘周全。”
连馨宁被她一番话说得背后出了一层冷汗,想想却也不得不妨,这才扶了云姨娘的手两人相携而去,不仅各自带了好几个丫头,还顺势叫上了正在院子里清点箱子的严嬷嬷,她是太太的人,有她跟着,就是带上了太太的眼睛,反而便宜。
一行人一路走到一片清池边,眼看过了拱桥转个弯就到了,却见池边有一群人正在嬉戏,几个女子边跑边笑地围着一个锦衣青袍的公子直闹,那公子一双眼睛被丝帕蒙着,竟是在玩躲猫猫。
“瞧,是二爷呢!”
“都说二爷会玩儿,可不是真的呢!看他们玩得多开心!”
身后几个小丫头悄声议论着,语气中不由自主地带着艳羡。
连馨宁见荣少谦只在一群女孩子身上打转,一时拉拉你地手,一时搂搂她的腰,竟毫不避讳男女大防,不由心中暗自摇头。
果然是个纨绔公子脂粉客,可笑她之前竟高看了他。
正想着,荣少谦那边却一把捉住了一个娇笑着的少女,正说笑着扯下脸上的帕子,见她们走到了眼前,便笑着邀她们同乐,不待连馨宁说话,云姨娘已经开口婉拒,显然她对这位风流二爷的观感也并不比联新娘好到哪儿去,只是面子上周到罢了。
二人辞了荣少谦急着往前头赶,谁知才上了桥,却听到身后噗通一声,竟是有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接着便是一群女子高低不齐的尖叫哭喊声,连馨宁顿时心里一蒙,荣少谦落水了!
一个是二爷,一个是小妾,二者孰轻孰重自然不消细说,连馨宁与云姨娘几乎只是极快地对视了一眼,便不约而同地折返了回头朝荣少谦落水地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