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弥勒南来
谢家在乌衣巷的庄园规模只有对门的王家宅院可相比拟分东、南、西、北、中五园东南两园依秦淮河北岸建成呈不规则形状因可眺望秦淮河和两岸景色观景最美。
中园即四季园其内的忘官轩是谢安日常治事的地方故在宅内有最崇高的地位北园是大门入口广场所在松柏堂是最主要和宏伟的建筑物一般人客来访均在北园的范围内接待。燕飞昏卧百天的宾客褛便是位于北园西南角的一座四合院落的东厢高彦等候他的迎客轩是四合院北面的主厅堂。
谢家上下数百人加上二百多个府卫婢仆多聚居于东、南、西三园分房分系。
因着谢安的喜好占地数百亩的谢家大宅充满追求自然的真趣的气氛。并利用山石林木与泉流池沼创造出天然情趣聚石引水植林开涧尽显山、水、林、石间远近、高下、幽显等的关系布局巧妙在有限的空间里营造出无限的诗情画意有若天然。林树可以蔽云悬蔓垂萝能令风烟出入。羊肠径道似壅实通峰嵘泉涧盘纡复直美景层出不穷。
置身于如此园林胜景内燕飞也不由抛开外面险恶人世的一切烦恼但也更感受到谢安肩头负着保持家族地位的重担子不能学他般来去自如难怪谢安会对他羡慕得要命。
大雪把谢宅换上雪白的新装当燕飞踏上贯通东北园的九曲迥廊漫游横跨过东北中三园谢家著名的忘俗池上也桄如池之名洗心去俗。
梁定都显然是个爱说话的小伙子燕飞只好有一句没一句的漫应着。忽然前方一阵笑语声传来梁定都忙牵着燕飞移到一旁低声道:“是秀小姐我们先让路。”
燕飞望往跨池九曲桥的另一端四、五名男女正嘻嘻闹闹的迎头而来。
出奇地他的视力似乎没有受到失掉内功的影响还似乎比以前看得更细致入微过十丈的距离仍可有如咫尺面对的看到一名清秀娇俏的美女在四名年青男子众星拱月般簇拥着过桥走来。
到走得贴近更晓得四男尽是高门大族的子弟人人熏衣剃面傅粉施朱身穿奇装异服披的是御寒在其次以光彩耀眼为主的鸟羽制成的各式轻裘其中两人还腰佩紫罗香袋一人腰掖花毛巾充满纨绔子弟争相竞逐虚荣外观的习气。
这跟他自己和梁定都两个伧人相比彼此就像活在不同世界的人。
少女外披枣红风氅内里穿上襦衣下着绛碧结绫复裙头结由下而上逐层缩小的盘髻走起路来脚步轻盈凤姿绰约确是不得多见的小美人。
难怪四名青年男子争相讨好名副其实地追逐裙边。
几个男女不知捉着甚么清谈的好话题高议阔论舆高采烈。女的只是含笑不语小香唇角褂着一丝带点不屑的高傲笑意。
他们见到燕飞或许是把燕飞也当作梁定都一类的府卫之流男的只瞥上一眼注意力便回到美女身上去。反是那美人看到艳飞露出定神打量的神情却终没说话或表示甚么头也不回的在梁定都施礼请安声中裙裾飘飘婀娜去了。
梁定都仍呆看着女子的动人背影深吸一口气道:[秀小姐是我们玄少爷的女儿我谢家数她最漂亮。”
燕飞自长安之后对任何美女也心如止水打趣道:“你不是偷偷爱上你家小姐吧!”
梁定都大吃一惊到看清楚左右无人把声音压至低无可低的求饶道:“千万勿要再说。我算甚么脚色?在心内想想都不敢若给人知道轻则吃棍子重则还会逐出府门呢。”
燕飞有点儿没趣粱定都的反应和说话不单使他感到高门内主从之隔更想到荒人和晋人的分别。不由又怀念起边荒集来哪不但是无法无天的世界还容许自由竞争由本领而非名位身分去决定高下。
在这方面刘裕是比较接近荒人的。
谢安的马车刚要驶出府门遇上回来的谢石后者慌忙下马来到车旁道:“二哥要到那里去?”
谢安掀起帘子露出双眉深锁带点疲倦和苍白的脸容沉声道:“事情非常不妙我要立即入宫见皇上。”
谢石从未见过谢安如此有若大祸临头的凝重神色舆他一向谈笑用兵的丰姿神采是截然不同的两副情况。骇然道:“生甚么事?”
谢安摇头苦笑道:“竺不归刚抵建康还是由范宁暗中遣人来通知我我方哓得此事。皇上在兴建弥勒寺上没有经过舆我咨商只暗中挪拨国库支付经费我仍装作只眼开只眼闭满以为可以另施手段对付竺不归岂知江海流竟敢出卖我使我错失一着唉!当时怎想到大司马会忽然病逝?”
范宁是朝廷的谏议大夫是司马曜的近臣亲信一向支持谢安更为王国宝的舅父为人正直帮理不帮亲。
谢石色变道:“二哥是要去见皇上?”
谢安回复冷静柔声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谢石一震道:“哪二哥岂非正中桓玄的奸计?”
谢安听得恒玄之名冷哼道:“只从江海流的背叛巳可知桓玄有谋反之心他当然想我和皇上正面冲突而我则正好将计就计偏要让事势如此展利用桓玄独霸荆州的形势让司马曜怍出选择若司马曜认为司马道子有足够力量应付桓玄由今天开始我谢安对朝廷的事将袖手不理。”
谢石倒抽一口凉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谢安在此事上的坚持确出乎他意料之外。
谢安丛容一笑似已下定决心安详地道:“我是别无选择司马曜也没有选择。找舆其坐以待毙不如孤注一掷看看能否避过此劫。自己知自已事我谢安已余日无多希望能为你们作出最好的争取舆安排以后家族便要靠你们哩!”
言罢垂下帘子着马车开出府门剩下谢石呆立不语。
高彦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讲任何礼数以颇不自然的姿态半蹲半跪的坐于迎客轩一角瞧着燕飞舆他隔几坐下向粱定都笑嘻嘻道:“这位小哥子请帮帮忙我和燕大哥有个私话要说。”
梁定都不悦地皱起眉头望向燕飞见后者点头没有办法向高彦狠狠道:“我叫粱定都不是甚么小哥子。”说罢不情愿的退出轩外。
高彦失笑道:“谢家当燕飞是甚么呢?难道是坏鬼书生?竟要派个护院来保护你。他***每次我来探望你这个只懂睡觉的混蛋他都像吊靴鬼般跟着我更只准我走侧门小径累得我没有一次能碰上谢钟秀那著名的小美人。”
听到他那以粗言秽语说话的习气燕飞反生出亲切熟悉的感觉道:“你好像不晓得我内功全失连你这么武功低微的人也可以一把收拾我。”
高彦[咭]的一声笑出来又立即把出怪声的口俺着似是怕舆轩内寂静平和的气氛有太大的不协调。吃吃笑道:“你不要诓我要知我高彦是给人诓大的。只看你那对招子神采更胜从前刚才进来时仍是龙行虎步不像我泡完妞子一付脚步飘浮的样儿哈!你当散功像逛青楼般轻松容易吗?即使死不去也要变成半个废人。咦!你把手递过来干甚么?我对男风毫无兴趣。”
燕飞没好气道:“事实胜于雄辩我不是把手送给你摸上两下而是让你把把脉证实我确失去内功那你以后再不用倚赖我因为我已没本事赚你的子儿。”
高彦脸色微变上下打量他两眼竟不敢把脉查探道:“快拿开你的手我们不再谈泄气的事。哈!大家一场兄弟兄弟就是兄弟不会因任何事情而改变的今时不同往日我有很多好处可以给你。”
燕飞心中一阵温暧自己确没有看错高彦这小子的内心远比他摆出来的姿态善良。淡淡道:“为甚么还不滚回边荒集去?”
高彦立即兴奋起来道:“还未把囊内的子儿花光回去干啥?天下虽大我却可肯定没有一个地方比得上秦淮河要美酒有美酒要妞儿有妞儿一场兄弟你在这里的花费全包在老子身上。”
燕飞虽不好色却听得酒虫蠢动心忖自己虽曾来过建康然从未试过到花舫听曲喝酒不由有点心动。道:“此事今晚再说。有没有庞义的消息?”
高彦讶道:“庞义不是来探过你吗?他见你像个活死人似的还把随身之宝的切莱刀留下准备作你的陪葬品岂知竟派不上用场。”
燕飞皱眉道:“我是认真的!”
高彦摊手投降道:“我似乎仍有些怕你说笑也不行吗?这些所谓高门大族的人大多不轻易说笑。嘻!我虽然身在此地不过仍在干着老本行对边荒的消息了如指掌。听说庞义是第一批返回边荒集的荒人他正着手重建被烧成一堆黑炭的第一楼。他娘的看他今趟是否还要用木材来建房子边荒集现时的情况复杂多哩!人人争着在那里分一杯羹。”
燕飞大舒一口气庞义竟出乎他料外的没有出事真值得还神作福打断他道:“我对边荒集再没有兴趣你在这里除了泡妞外还干过甚么?”
高彦毫无愧色地耸肩道:“除了泡妞儿仍是泡妞儿有甚么事可以干的?”
接着把身子挨过半边几子来神秘兮兮的道:“大家兄弟我每天都来探你诚心一致的实有一事相求你千万勿要令我失望。”
燕飞听得哑然失笑瞥他一眼高彦就是这样一个人明明在行动上表现出对他燕飞的关怀和情义偏怕给他看破心事把事情说得含含胡胡以掩饰心内的感情。淡淡道:“说吧!但舞刀弄剑便不要找我现在我拿起蝶恋花也感吃力。”
高彦道:“有武功未必比没有武功好谢安虽不谙武功可谁敢不看他的脸色做人司马曜虽是皇帝老子也不例外。且谁懂武技便给他赶上战场出生入死唉!”
最后一声叹气却掩不住心内对燕飞痛失武功的惋惜显示他只是在安慰燕飞亦表示他开始相信燕飞功力尽散。
高彦的说话不是没有道理可是绝不适用在燕飞身上。先他已失去浪荡天下的护身本领其次是他仇家遍地如今变成一个提鸡无力的潺弱书生以后的日子只能在躲藏中度过。
燕飞微笑道:“生死有命不用你这小子来安慰我有甚么事?快说出来!我忽然肚子饿得要命想到外面找间馆子祭祭肚皮。”
高彦忙赔笑脸把声音再压低些道:“你听过纪千千吗?”
燕飞摇头道:“从未听过这名字很有诗意。”
高彦干咳一声坐直身体先抱怨道:“在谢府想找张舒服点的胡椅也欠奉终日席地而坐坐得老子我脚都麻痹了他***!”
燕飞不满道:“快说!”
高彦又凑过来两眼放光的道:“纪千千是建安最著名的两大青楼之一的秦淮楼的席名妓卖艺不卖身。她所在的雨坪台是建康城所有公子哥儿英雄好汉梦寐以求能留宿一晚的地方。她的香闺等若所有青楼浪子的圣地纪千千色艺双绝当然不在话下……”
燕飞不耐烦地打断他道:“我知道啦!总之她是艳压群芳。不过我站在朋友立埸只好劝你打消妄念。做人至紧要有自知之明在建康事事动辄论财力名望和地位你高彦算老几?若我是你不如乖乖的滚回边荒集你是属于那里的。”
又摇手道:“这种事我无法帮忙即使有心也无力。”
高彦不满道:“还算是兄弟吗?尚未听清楚是甚么事便一轮乱箭般射来箭箭穿心裂肺他娘的!我也算曾帮过你大忙是谁给你把玉玺送到谢玄手上的?”
燕飞哑然失笑道:“谢玄没有给你酬金吗?照我看直至今天你仍未被人狠揍几顿也是全赖谢玄的朵儿呢对吗?”
高彦给击中要害泄气的道:“好!不和你斤斤计较你究竟肯不肯帮忙?”
燕飞拿他没法苦笑道:“说吧!你这不自量力、痴心妄想的可怜虫!”
高彦叹道:“不敢瞒你老人家我的痴心妄想并非要一亲纪千千的香泽只是希望回边荒集后可以告诉别人曾在雨坪台听过纪千千又弹又唱大家碰过杯儿。如此我高彦在青楼界中立可身价百倍明白吗?这要求岂是过分?”
燕飞拗他不过道:“我在洗耳恭听虽明知是难以为助。”
高彦见终说服燕飞大喜道:“自司马元显那混蛋惹怒纪千千她一直不肯见客只有两个人是例外一个是招呼你在这里睡大觉的人。”
燕飞愕然道:“谢安?”
高彦道:“纪千千是谢安的干女儿谢安是她最欢喜见的人。”
燕飞苦笑道:“你想我怎样帮忙?难道去对谢安说我生平最大的愿望是想拜会纪千千不过还要领那叫高彦的小子一起去希望安公你可玉成我的心愿云云么?”
高彦唉声叹气的苦恼道:“当然不是这样怎可以这么没有技巧的?谢安的手下有个叫宋悲风的与纪千千关系很好谢安有时要送点甚么山珍海错给纪千千吃又或须人传话均由宋悲风一手包办只要你笼络好他说不定有办法领我去见上纪千千一面。”
燕飞笑道:“只是一面?”
高彦踩足道:“当然不止一面那么简单唉!他娘的!千万不要惊动谢安他是高门头子中的头子绝不容我们两大荒人去冒渎他的干女儿。”
燕飞道:“宋悲风是听谢安之命行事的人他肯为我们荒谬的要求去打扰纪千千的安宁吗?”
高彦苦笑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唯一办法只要你能打动宋悲风他必可作出安排。”
燕飞顺口问道:“纪千千肯见的另一个人是何方神圣?又有甚么来头?”
高彦叹道:“真羡慕那小子只是与纪千千在街头偶然碰上竟赢得纪千千的欢心三次在雨坪台招呼他不过那小子确长得玉树临风长相英俊又武功不凡二十来岁已是剑法高明家底又厚。”
燕飞心中一动道:“你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高彦傲然道:“我是干那一行的收买秦淮楼的人只是小事一件。”
燕飞沉声道:“你见过那个人吗?”
高彦道:“只是听人说的。这小子据称来自北方的望族两个多月前才来建康活动。不要提那小子啦!提起我便有气。来吧让我们到外面大鱼大肉吃他娘的一个痛快顺道庆祝你重返人世。”
燕飞的心神却转到可能已夺得纪千千芳心的那个小子身上在很多方面也与任遥吻合难道竟真的是任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