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热血
大事已定后,接着数日,联会商谈的就是一些琐碎的基本细节,决定在苏州成立总部,回春堂再次让各位成员们见识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气魄,在众人还争论着每位成员该出多少钱为即将建立的总部筹备资金时,萧动天代表回春堂把苏州城里一家年利润可达20万两白银的分号无偿捐献出来作为以后的商会总部,在众人惭愧的同时,更加佩服大掌柜的公正无私,也就更坚定了自己作为联盟一分子的觉悟。
联盟的成立事务谈好后,最后萧动天和众位商人商议的便是商会成立后的第一项大计划——联合成立一百八十处回春堂分号.萧已经预料到面对巨大利益的情况下,会有很多商人来加入这个计划,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多,多到再开一百八十家分号也根本满足不了他们的需要。
商人们利字当头,谦让的形象早已经丢弃到十万里云霄外,为了争一个分号的入股权,他们已经吵得不可开交,尤其是同在一处城镇的商人们,简直变成了誓不两立的对头,虽然还没有升级成**相搏,但脸红脖子粗的争吵之激烈完全不下于一场重量级拳手之间的生死搏斗。
萧装做劝和地轻描淡写说了几句根本屁用不顶的话语,见没什么效果,就脸上带了无奈的苦笑站在一边等着众人的口水全部发泄完。对于萧的后期计划来说,这些商人最好是把互相之间的关系弄得越僵越好,他需要的不是一个人人和睦友好的组织,而是一个众人之间互相矛盾不能拉帮结社,只能依靠回春堂的联会,如果想要控制他们,在还没有从利益方面彻底掐住他们的咽喉前,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让他们互相有了勾结联合在一起,一个一个对付分个击破,总是要比对付那些抱成群的小团伙容易轻松多了,所以需要不断的创造机会来让他们自己闹翻,彻底断绝他们互相联合的趋向,到最后他们也只能依靠回春堂作为盟友了。
吵到最后,还是萧做了和事佬,按照地形差异资源销售情况自身财力的高低不同,他从中选择出了一些城镇和一百八十名商人作为合作者。因萧完全是从公平的角度出发挑选商人,所以其他没有被选上的人们虽然肚子里憋着一股火气,倒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却暗暗把怨恨的情绪指向了和自己抢夺机会的本地商人身上。这样萧有意无意间在商人们之间造成的分化隔阂,使得他以后很顺利地几乎完全没有受到抵触地掌控了这个庞大的组织,因为内部没有现成强有力的势力小联盟,这也使得以后萧能够轻易地控制指挥这些商人们,这些对青衣社开始的建立都是有不可替换的巨大贡献。
但,有利就有弊,也正是因为江南商业联会自开始起便普遍存在着的内部矛盾和仇怨,以及商人们天生利益为主导思想的贪婪本性,最终导致了在没有萧大局的情况下,实力强大的青衣社没有败在凶悍的敌人面前,却被从内部分解成力量大损的几股势力。但此刻的萧既不是能预知未来的大师,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他脑海中那个自己认为很宏伟的目标却完全和后来青衣社的主张背道而驰,所以他也就根本不可能在完全不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前预先为青衣社的将来做好准备打好基础,甚至可以说直到此刻,他这个一手建立青衣社,被后来的青衣军尊称为大魁首的家伙,还丝毫没有成立一个如青衣社那样组织的意愿。
全体成员大会连续开了十多日,总算是把要商议的事务谈好了。在萧殷勤的挽留下,很多商人又呆在苏州城闲玩了几天,不过对于这些天生劳碌命的家伙们来说,家里日进斗金的生意毕竟还是最重要,所以半个月后已经陆续有商人向萧告辞离去,喧闹繁华了一段日子的苏州城又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祥和。随着越来越多人的离开,接着,谈好大事的总管:代表漕帮的熊九爷,广东陶瓷玻璃大买家洪四倌,安徽丝绸大王连幕天,江西席卷整个江南的茶叶霸主李百万,四川木材商大袍哥王兴业也向萧辞行。这些日子在萧有意安排下,这些人和萧之间都增进了不少了解,萧给他们的印象是大公无私光明磊落的汉子,对于这个首席总管他们的感觉非常好。而在萧暗地给每一个人都许诺了巨大的利益后,这些商人们简直已经把他当成了万家生佛般敬仰,所以这次别行大家都有点依依不舍。商人虽然贪婪自私,但也是人,也会有感情也会有朋友,而已经把萧当成了朋友的他们当然难免伤感,萧一一为他们安排了酒宴送行,又一直把他们送到了苏州城外数十里地才罢休。
萧在此过程中也不全是做作,虽然为了自己的计划笼络他们是必须的,但这些商人对自己表现出来的敬服和友谊还是颇让萧感动的,这也促成了后来萧掌握联会后,许多方面都很照顾他们,几名总管在其中所得到的利益更是无法计算的巨大。在悠悠十多年后,这些人代表的势力已经膨胀到一地之最,他们还是始终忘记不了这个带给自己巨大机遇和善于创造奇迹的平易待人的首席总管。
七省总管最后一个离开的是福建商人关海山,这个人的才学和见识都很让萧欣赏赞扬,他常常暗地感叹:如果不是从未来的时空来到这个生产力极为低下的古代,自己的能力是绝对比不上这名海洋商人的。他所创立的天龙会虽然最初目的只是让航海商人们能互相团结起来免受盘剥和压榨,但其实是已经无意间具备了江南商会联盟这种组织的雏形了,所以萧最近几日很喜欢和他商讨联会以后的发展方向和策略,关海山常常下意识的回答中便给了萧恍然的灵感,这个人浸研商业几十年,直觉和见识确实是非常了不起的。
爱才心切的萧本想拉他过来和自己一起干,相信回春堂能给他的待遇和利益绝对不会低于他在福建的状况。但关海山还是委婉地拒绝了,他不是不愿意和萧干一番大事业,从心里说他恨不得自己能摔开那些牵挂拖累,投身到萧幻想的宏伟目标中去,但他不能,福建还有很多问题等着他回去处理,那里还有很多兄弟等着他去领导,没有了他,天龙会只怕很快就要瓦解崩溃,他不能不为那些苦苦挣扎在朝廷所派禁海太监的欺压和海上倭寇肆虐的航海商人们想一想,他不能为了自己的理想抛弃一切,人生本就是无奈的,有几个洒脱的人能真正不管不顾身边的一切去自由飞翔?
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苏州城外黄家集,已经是离开苏州几近二十里的地方,萧坐着马车一直把关海山送到了这里。等马车停下后,二人下了车,身后回春堂的伙计根本不用吩咐,机灵地忙撑开伞为主子遮风挡雨,而自己的大半身子却暴露在阴雨里饱受蹂躏。
除了关海山来时带的数辆马车,回春堂这次出动了十架马车之多,里面坐着的人都是跟随在萧身边日夜临听教诲的少年伙计们,现在跟在他身边的已经多达20人之多。萧对于他们就犹如慈父之于孩子般疼爱,这些是真正的自己培养的人才,是自己的心血,所有的金钱财宝地位尊荣都比不过一个人才的重要性。
那二十多名伙计下了车后,并没打伞,只恭敬地站在萧身后倾听着两人的谈话,阴雨绵绵,雨势虽小,但不片刻众人身上也全被打湿了,此时正是秋收季节,细雨中自有一阵凉意浸人心寒,但这些年轻人还是脸容平静,只用神听着他们两人话语里的涵义,时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年纪不大,但已是一派从容的样子。
关海山和大掌柜客套谦虚了几句,目光转处已经看到众人的狼狈,微微指指他们对萧道:“……大掌柜……这是……还是让他们上车吧……免得受冻生病……”
萧笑笑道:“这些都是我的接班人,别看他们年纪还小,但心中所学都有过人之处。我认为年轻人还是吃点苦头好,对于他们的成长有帮助,而且这点小苦头都受不了,以后怎么能干大事。这些孩子都是很有自己思想的人,我并没有吩咐他们不带伞,但,既然他们执意要如此,可能是出于对你这个客人的敬重之意罢了。自前天你和他们一番畅谈后,这些小家伙们可是再三在我面前夸奖你啊。”
关海山是行事不拘泥之人,也就不再多说,笑道:“大掌柜训练下属的手段倒是很别出心裁,不过关某看诸位俊杰都是人中龙凤,此后前途不可限量啊。哎,想我等还在为自己的接班人不成器而心痛神碎的时候,您已经寻觅下这么多的优秀儿郎,萧兄真乃奇人耳。”
萧摇头叹息道:“是不是人才,要等以后把重担交在他们身上,经历了磨练,才能看出来。也许看似人才却最终要把基业于一旦,也许真正的人才却是平时默默无闻的普通人。要成为人才,光有才学识见也是不行,还要看这个人有没有优秀的品格,坚强的毅力百折不挠的勇气,也许都将成为决定你事业最终成功的重要砝码。人才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才能最后下结论,这些孩子我只是把自己心中的东西讲给他们听了,至于他们能领悟多少,最后能不能凭着自己的才学和毅力成功,只怕谁也不敢做个肯定的保证,希望他们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吧。”
“萧兄高论!”关海山目光深幽,有所感悟地道:“想我中华大地,奇人异才何等浩瀚众多,但为何被一区区东嬴小贼欺压至窝囊到自闭门户,这是何等可笑可耻之事,怪只怪世风日下,人心堕落,多的是那些趋炎附势之人,堂堂朝政落入一阉人之手,一帮宵小小人,攀附拍马之辈,竭尽所能,变着花样的洪着魏阉开心,就像是戏台上的一群小丑,更使人不得不感叹,道德的沦丧,是非正义感的流失,实在已经成为整个社会的共同意识……”
“关兄莫谈国事!”萧厉声打断他的话,心里虽有同样的感触,但也知此事非同小可,这关海山本是沉稳谨慎之人,怎如此糊涂。他目光严厉地扫向旁边众人喝道:“今天之事,谁要不小心嘴巴一松泄露半句话出去,别怪我萧动天做那无情无意之事,都听明白没有?”
众人吓得脸色发青,大掌柜生气发怒可是不得了的事情,连忙应声答应,心里更是叮咛自己千万要忘记今天听到的话,他们虽然阅历较少,但也知道这事要泄露出来,接着就是抄家灭族的可怕罪行,回春堂生死存亡之事就在自己的嘴巴松紧间。
“关兄,此等事情不要再提,萧某今天就当没有听到阁下的话,希望关兄以后能注意一下自己的情绪,你我都不是三岁孩子,不为自己着想,难道要家人朋友都跟着遭殃不成?”萧语气还是异常严厉,但他这些话其实还是为了关海山好,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苦心。
关海山沉默良久,神情间一片悲哀,似乎想起了一件悲伤的往事般久久呆怔不语,片刻,他才长叹道:“萧掌柜的好意,海山谨记在心了。”
萧没有详细询问下去,他知道关海山必是有一段惨痛回忆与阉人有关,且必是阉人所造万千罪孽中的一件,不知天下间有多少无辜之人被那些太监们弄得家破人亡,他不能再追问,只是缓和了语气道:“萧某听闻东南沿海倭寇横行无忌,各处海港都已经接了朝廷指令,停船封岸,只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形?”
关海山似乎还没有从遥远的回想中清醒过来,喃喃道:“情形比任何没到过海上的人想象到的都要严重百倍,整个海上已成海盗场所,从还没有被禁海令封闭的福州泉洲两处码头出航的商船只能绕道而行,千辛万苦奔波一年获取点微薄利益,为了养家糊口,大家可说是提着脑袋跑生意了。而卫所无能,竟然任小小倭寇任意登岸横行,几百倭寇就能在南京城外呼啸来去,杀得人数众多的朝廷兵丁丢盔弃甲惨不忍睹,这是我堂堂浩大天朝的无尽耻辱。关某和手下兄弟虽是商人,却也有份血性,组织了儿郎几次抵御倭寇的侵犯,虽然小有收获,但,敌众我寡,又没有军队的配合,不知道是否还能应付得了明年春夏之时倭寇的新一轮进犯。”
说到这里,关海山从记忆的痛苦中苏醒过来,咬牙道:“更可恨朝廷竟然要施行海禁之策,让百姓撤退岸边百里,白白把数千里天然防线送给倭寇,如果让他们在岸边有了休息养兵之地,再想防御倭寇无孔不入的侵袭,那更是难上加难。那些官府大老爷只是轻松一声令下,只可怜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本来靠水吃水,靠海吃海,虽然以前倭寇横行,但毕竟还有番活路,这次禁海令下,以后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饿死在荒野蔓草之中了。”
萧知道这次大规模的禁海行动本来是出于一番好意,是熟知战法的几名大臣提出的一项新计划,用意是用禁海来隔绝倭寇的经济来源,并让他们无处藏身地暴露在明朝军兵的视线范围内,最后调动大军以优势兵力一举剿灭。计划是很好,如果真能如此贯彻下去,也未知不能消灭倭寇隐患,但坏就坏在执行此项行动的指挥之位落在了阉党人的手中。朝廷竟然把这样的大事也放心交在了一批太监的身上,先不说这太监本身有没有能耐,这样的任命首先就可以让士族百官齿冷,因为在明代,孔子的地位经过历代统治者的进一步提高,已经成为一个国家神圣的象征,作为汉民族凝聚力的源泉。可惜,一批宦官在一个作为政治体制为文官统治的政权中,取得如此高的地位,掌握了如此大权利,怎么说也是震动了国家的根本,那是人心,是信仰,是做为一个汉人光荣而自豪的东西,就被这一批肢体不完整的下等的无耻的钻营之徒破坏的支离破碎。再加上不出所料,什么样的主子派遣什么样的人,魏忠贤派出来的果然是个名字贤明做事贪婪无耻不顾大体的手下,其结果就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地糜烂,不仅基本目的没有达成,反倒搞得人愤天怨,人心涣散。这样就更给了倭寇机会,几次接触战下来,布置在一线准备消灭倭寇的主力军队却是被远少于自己的敌人给击溃了。朝廷下了大本钱投入了巨大的金钱和军队,结果却是一败涂地,而朝臣们只知道推卸责任相互弹劾过失,留下的烂摊子没有人有勇气担起,于是君臣之间配合默契地同时选择了失忆,从此以后东南海防便成了朝堂上的忌讳,再没有一个大臣敢明目张胆地提起,偶尔有几个下面不识时务之人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也很快被大佬阉贼们合伙扑灭,到了此时谁还能再想起当年戚家军打得倭寇屁滚尿流威风八面的壮举?
萧沉吟半响,声音坚定地道:“关兄,如果有一天天龙会有什么需要回春堂做的事情,请千万不要忘记萧某这个朋友。抗击倭寇,是中华儿女共同的责任,萧某以前没想到小矮子之乱已经成如此严重情形,每日只懂为自己利益奔波寻觅,听了关兄的话,实在是惭愧至极。回去后,萧某将练习我回春堂子弟兵,以后只要关兄用得着,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不管联会其他成员如何着想,我回春堂誓不与倭寇两立,就像关兄刚才所说:商人也是要有一份血性。”
关海山见多了对自己把千万家财用于苦苦抵御倭寇行为的耻笑和不屑之人,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虽然敬佩感叹萧动天在商业上的天才和待人做事上的豪爽义气,但真的没想到对方会有与自己一样的赤子之心,在这个道德沦丧,连自古最为忧虑国家兴亡的书生学子都麻木地忘记了刻在身上的耻辱,只懂得无聊的清流党派之争,而一个商人,一个成功的本来可以安稳地在江南富饶之地享受荣华富贵的大商人,却毅然坚定地要和自己连手抗击凶残狠毒睚眦必报的倭寇,这不能不让他深深感动啊。关海山眼睛湿润起来,他本以为在这个人心堕落的时代,除了手下那批热血儿郎外,再也不会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了,他常常望着那些神情麻木的人们黯然神伤,但萧的出现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泱泱中华热血男儿还是大有人在,龙的子孙后代不会断绝,龙的尊严不会永远被侮辱侵犯下去。
关海山神色激动地道:“大掌柜谢谢了,有你这句话,海山就有了和倭寇拼下去的决心。除非关海山的脑袋掉了,否则,绝不会允许东嬴矮子踏入我福建土地一步。”
“如果天下人人都像关兄一样把保家卫国当成自己的责任,那我们这个饱受战乱之苦的民族就有希望了。”萧默默送关海山上了马车,然后坚定地道:“关兄,抵御倭寇先交给你了,让天龙会的兄弟们忍耐坚持些日子。我相信回春堂的子弟不久之后将成为英勇的战士,他们将会和你们一起并肩作战,这是我萧动天的承诺。”
关海山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来用力握紧萧的手掌,千演万语都在这男子汉充满力量的的握手间心意相同。
一朝虏夷乱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
竖儒蜂起壮士死,神州从此夸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