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忆(第2节)
古墓幽魂人鬼恋.第一章.失忆(第1节)
荒凉的仙侠岭,冷落的古柏林,落霞与孤鹜齐飞,苍山共荒冢一色。
荒冢前的年轻人傻呆呆站着,望着越来越惨淡的红日即将沉没,始终一动不动,仿佛失去灵魂的躯壳。
他从哪儿来?来这个地方干什么?他隐约觉得应该知道,实际上却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家乡居址,多大年龄,甚至自己的名字。
十天了,对于普通人来讲,十天的经历是很短暂的,但对他来说却是很漫长的。他应该有从前的经历,可是他不知道有没有。
夕阳将他染透,他就像干涸在红纸上的水印,模模糊糊,只是介于红和非红之间的痕迹。假如此刻有个摄影大师选好角度,把他的形象留取永恒的瞬间,印刷在杂志封面上注明“鬼魂”,必当广传于世,倾倒亿万看客。
这景象太美了,美就美在虚实莫辨,真幻之间!
此刻这年轻人虽然傻呆呆的,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崇高境界。他的精神品质与生俱来,能够在感慨世界变幻迷离时,将自己融入其中,物我两忘,混沌不分。这种境界正是修道之人终生追求却又殊不可得的真谛,佛家称之缘果,脱却肉骨凡胎;道家称之逍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这是处于生死之间、仙凡之隙的玄机,给人类世界所有生灵一个两难选择,凡俗之人要衣食住行供养躯体,所以永远不能成仙了道;成仙之人脱却*,不食人间烟火,所以不能感悟人间的争权夺利,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傻呆呆的年轻人有了超常的境界,却没有成道的愿望。他需要做个凡人活下去,只好到人间寻觅衣食。人间对寻求衣食的人有个习惯要求,就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不能自己挣钱花。他年轻轻的,又是俗人眼里的那种小帅哥,通常都有不少痴心的姑娘紧追不舍,需要看他花钱是否大方,以考验他对姑娘是否真心。然而此刻他却沿街乞讨,这就不能不令世人疑窦丛生。
市郊有座小山村,一式古色古香的阁楼建筑,或青砖碧瓦,或翘檐斗拱,依倚青山,半环绿水,杨柳掩映,美如仙境。
村中人半市民半农民,农忙时种田,农闲时打工,有吃有住有钱花,日子过得神仙似的。那些苍翁白婆,大多无事在街上赋闲,打麻将,侃大山;年轻的妇女们也习惯出来,或抱着幼儿,或教大孩子踢毽子,扮家家,一边警戒往来车辆,一边与织毛衣的姑娘嬉戏。
他们看见这俊俏的年轻人竟然讨饭,便被他吸引住目光,寒嘘关心:“喂,小哥哥,你过去干么?你过去就讨饭吗?”
“你家在那里呀?”
“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你有女朋友没有呢?”
“你该娶媳妇了,回家娶媳妇去吧!”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一律说:“我……不知道。”
年轻的媳妇和小姑娘们就吃吃笑,引来更多人围观,像麻雀似的嘁嘁喳喳议论:“看你这身新衣裳,挺阔气的,还是西服呢!”
“是你妈妈给你买的,还是你女朋友送给你的呢?”
他目不暇给,连连摇头,一问三不知。
于是大家哄笑不止,关心改为嘲笑:“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可你总不会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哈哈哈……”
哄笑声仿佛爆炸的热浪。
笑声里,他尴尬得像小学生得了零分,脸红得像胭脂,头也低了下去。
是啊,所有的人都应该有名字,他也不能例外。他想解释他忘了,但他感到很自卑。一个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那他岂不是一个白痴。
众人笑够了,再问他一些别的事,发现他与普通的白痴大不相同。常见的白痴或者不会说话,或者说话荒唐不经,而他却说话有板有眼,表达意思很准确。白痴通常不识字,可他不但识字,甚至还能讲出书里所写的事,尤其是对深奥的文言文,生僻的古成语,他也能解释。
发现这个怪事的是一位年轻的中学女教师。
她此刻正在街口,似乎给几个学生补课,讲解古文,可那些学生不喊她老师,却亲切地叫她姑姑。她闻听笑声就停止讲解,走进人群看个究竟。她感到这年轻小伙真奇怪,他能把别人说的话写出来,写字娴熟刚劲,令她这个中学语文教师都自愧不如。这小伙子怎么看也不像白痴,可他却不知道自己是谁,真是咄咄怪事!
旁边有人告诉她:“这小伙儿恐怕是失去记忆了!你没看韩国电影叫什么《真性假爱》的,那男孩儿就因为女朋友被别人夺走,疯了,变成白痴了!”
“可不是啊,年轻人谈恋爱容易痴迷,一旦失恋,那打击可真大!”
周围还有人附和说,她们的确见过失恋寻死的,也有精神失常的。
这一来,大家益发断定这年轻人是因失恋而痴傻的了,于是有人断定:“他的女朋友准是被开发商拐跑了!”
其他人跟着议论:“这年头何止是开发商,那些当官的包二奶更不稀奇!”
一个年轻媳妇破口大骂:“不管跟了开发商还是跟了当官的,反正都一样!那妞儿顶多也就当个小三,好不了的!你瞧着!”
那年轻女教师情绪有些激动,提议把他送到民政救助站。许多姑娘媳妇也跟着去凑热闹,帮腔说好话,救助站于是收留了他。
◎○
救助站是个临时机构,设在租赁的三间民房里。
站里只有两个人,一个主任,男的;一个档案员,女的。
站主任收留了这失忆青年,随即又后悔了:这小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他的家,怎么跟他的家人联系呢?救助站不是孤儿院,不能长期养闲人。就算救助站是孤儿院,那也不收留成年人啊,这样吃住下去可怎么办呢?
一时想不出妥善办法,便先安排他住下,让他平静心态,三天后才慢慢询问他。
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答:“我……无名。”
“唉,还是老样子……”
“我……我真的……想不起来。”
问:“那你多大了?”
答:“十二岁了。”
“啊?你才十二岁?”女档案员惊得瞪大了眼睛。
站主任大笑:“返老还童!你成仙了你!哈哈……”
女档案员也笑弯了腰,道:“你是颠倒过来说的吧!呵呵,看你的模样,脸上细皮嫩肉的,一点儿皱纹也没有,应该二十岁左右吧!”
接着再问他的父母亲是谁,他就哭起来,哭得很伤心。
救助站的人哭笑不得,觉得询问不下去了,于是在档案表上记录如下:
时间:2010年4月8日。
救助人数:一人。
被救助人姓名:无名。
性别:男。
民族:约为汉族。
年龄:约二十二岁。
籍贯:不详。
身份:孤儿,应有学历。
身份证件:无。
描述:被救助人无名,系因情感挫折导致记忆障碍,缺乏自主行为能力,口语表述清晰,与社会人群无危险性倾向。
收容期:三天。
妥善处置办法:送还原发现人并报请收容人倪萧琴认领回家。
附认领人基本情况:倪萧琴,女,中学在职教师,23岁,本地户籍。住址:天香区天城办事处仙人谷幽冥鬼府游乐园开发项目2#地块内(原名仙姑营仙女族倪氏家族酋长阁)……
附录:被救助人无刑事或治安案情记录。
二人填写完毕,令年轻人写上“记录属实”四个字,然后按上一个红手印。
年轻人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并不痴傻,一看表上的内容,就明白收容站不要他了。他不知道今后还要到哪里去流浪,何处讨饭,夜晚如何栖身,想着想着,忍不住伤心泪下,哽咽出声。
站主任见他哭泣,便显得很生气,道:“看看,看看!这么大小伙子了,哭鼻子干么!现在又不是万恶的旧社会,饿不死人的!咱这是临时救助站,马上就要拆迁了,没办法继续留你白吃……”
女档案员笑道:“小伙子,想开点。我打电话叫送你来的那位大姐姐来领你回去。你要知道,她可是著名学者,全市最出名的中学教师,全国十佳教学能手,还是女作家,她家可是人人羡慕的知识分子家庭啊,你去了多幸福啊!呵呵呵!”
站主任点点头,神秘兮兮说:“她讲的是真的,绝不骗你!你去了就知道了,你们有共同语言,也算是有了知心人了。还有,她可是独身,还没有找到志同道合的男朋友呢,呵呵呵!”
◎◎
年轻人什么也没说,就跟着那位女教师出来。他想,去大姐姐家也好,有大姐姐就是有亲人,他会帮大姐姐做些事情,使她高兴的。这样一路走着,他居然哼哼起连自己也不知道何时学会的儿歌来:“小蝌蚪找妈妈,找到小鱼儿,小鱼儿摇头;找到小虾儿,小虾儿不认他。小蝌蚪哭了,找啊,找啊,终于找到了,原来妈妈是只大青蛙!”
唱着走着,渐渐离开了城镇,来到宽阔的公路边。
他发现异常,便唱不下去了,瞪大眼睛望着大姐姐,不明白大姐姐为什么没领他回家,却领他来到城郊公路口。他问:“大姐姐,哪儿是咱们的家啊?”
大姐姐停住步,没有回答,反而问他:“你还记得你是从哪儿来的吗?”
他点点头说:“记得,穿过断裂谷,就是一线天大峡谷,里面就是仙侠岭。去仙侠岭一路是鸾凤坡,没有道路,越往北走山坡越高,就越难走。要走到很高很高的坡顶,再往北一看,有一道干涸的山沟。过了山沟再继续爬到高处,往山下一看,不远处有一片苍翠的古柏林,林前有石坊,石人、石马、石羊、石虎、石象,过去就是林门大厅,再过去就是林子。林间阴翳蔽日,寂静冷落,只有寥落的坟墓和石碑,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年轻的女教师听他讲的十分详细,其情景历历在目,便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笑了,很亲切地说:“小兄弟,你还能记得从哪儿来,真是太好了!大姐对你说,你是个男子汉,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你从哪儿来的就还回到哪儿去吧,找你的女朋友,找回你失去的记忆。”
年轻人傻呆呆站住,很无奈,很无奈。但他不能赖住大姐姐,便点头答应回仙侠岭,寻找失去的记忆。
他给大姐姐深深鞠了个躬,甜甜地道了声再见,便朝峡谷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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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不远,忽听大姐姐又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了。他以为大姐姐改变了主意,打算收留他了,不料大姐姐只是送给他一只小书包,里面装了十几个馒头,还有一本书,书名是《聊斋志异》。她像哄孩子似的嘱咐他:“小兄弟,你记住,饿了就吃一个馒头,不要一顿吃太多,吃光了要挨饿的。还有,那仙霞岭上极其荒凉,你等那姑娘来见你,说不定等到什么时候呢!唉,我就怕你爱的姑娘已经不在人世了……”
年轻人摇了摇头,说:“我……记住了。”
大姐姐又叹息道:“唉……我也是没办法!老爹偏瘫在床,房子要强拆,实在没法让你住我家!你去等你的姑娘,要是寂寞了呢,就看看这本书,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鬼狐妹妹陪着你,孤独的日子好打发,好打发……”
他见大姐姐眼圈红了,忙道:“谢谢大姐姐!”
见她依依不舍的样子,又上前给她擦眼泪,反过来安慰她:“大姐姐不哭,我会自己走过去的。我记得人都说‘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你的弟弟不会当软骨头,一定能去找到记忆的!”
大姐姐哽咽起来,又说:“好弟弟,你去吧,去吧。记住,去找回你失去的记忆,还有,你要等你的恋人赴约,不要轻易放弃!再就是去了就别再回来了!”
他一一“嗯”地答应,见大姐姐背转身去抹眼泪,他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女教师又催促了一句:“你去吧,去吧!”
他鼻子发酸,哽咽着“嗯”了一声,转身就走,眼前却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