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连环杀
这一天张古没有上班去。
他背着所有的人给男婴的电子信箱去了一封邮件。那是一封耻辱的邮件宣告正义的失败——他哀求男婴放过他。
他说: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乱说了我再也不敢监视你了……
他觉得求饶是他最后的一线生机了。写这封邮件的时候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他担心那个男婴接收不方便悄悄把卞太太家的电脑又送回去了。然后他坐在电脑前眼巴巴地等待男婴回音。
男婴无声无息。
他绝望了又给冯鲸去了一封邮件。他向冯鲸举起白旗。
他说:我真的算不出你那个三减一等于几的问题你饶了我吧。我帮你把这个问题传播一百个人一万个人你解除我的符咒吧!……
冯鲸也无声无息。
这一天过得很慢很慢。
这一天无望的张古想了很多古怪的问题。他觉得有些事自己永远弄不清楚人类永远弄不清楚比如:我们最初从哪里来?最终到哪里去?
空中漂浮一粒灰尘灰尘上有无数的菌。菌永远弄不清灰尘之外还有个房屋房屋里有人有面包有电脑有字典有爱情。菌永远弄不清房屋之外有地球有海有森林。菌永远弄不清地球之外是宇宙是无边无际的太空……
假设地球是漂浮在空中的一粒灰尘人类是附在灰尘上的菌一瞬间就是人类的亿万斯年那么人类永远弄不懂在人类科技永远无法抵达的茫茫宇宙的终极之处是不是一个房子房子里是不是有什么存在房子之下是不是有一个更巨大的物体承载它而那个物体之外是不是无穷大的空间。假如把那个更巨大的物体再缩小成一粒灰尘再之外……
张古又想到生命的偶然性:
自己。
上面是父母。
再上面是父亲的父母和母亲的父母。
再再上面是父亲的父亲的父母和父亲的母亲的父母是母亲的父亲的父母和母亲的母亲的父母……
一直排上去就是一个巨大的扇形。
从古至今岁月悠远假如那浩繁的祖先中有一个人死于战乱死于瘟疫死于饥饿假如有一桩婚配生变故……就没有自己了。
生命多奇妙啊。
一个男孩被车撞死了。
假如他出门之前爸爸没有叫住他嘱托他买点水果回来他就不会死。
假如他爸爸不是有一个老同学要来他爸爸就不会让他买水果。
假如他爸爸多年前没有考上大学就不会认识那个同学。假如那个同学不是和老婆吵了架就不会坐火车到这里来。假如他没有丢钱他老婆就不会跟他吵架。假如他不去看电影就不会丢钱。假如他不是心情很糟糕就不会去看电影。
假如他生活在外地的母亲提前5分钟赶到他就会打消看电影的念头。假如车不出故障他母亲就不会晚那5分钟。假如那司机前一天不是打了一夜麻将就不会不检修车况导致第二天抛锚。假如不是邻居来找他他就不会去打麻将。假如那邻居不是老婆回娘家了就不会来找他。假如那邻居的老婆不是因为亲弟弟病了也不会回娘家。假如那邻居老婆的亲弟弟不被雨淋就不会感冒。假如他不去放风筝就不会被雨淋。假如那个撞死男孩的司机不送给他那只风筝他就不会有风筝……
无数个假如。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声音一个情绪都可能会改变其中一个假如。假如有一个假如不成立男孩就不会死。可是所有的假如一环套一环一直到男孩死中间没有一个环节出现变故。
向前看每个人都有无数个未来和无数个结局。
回头看每个人的一生都只能有一条痕迹决不可以改变。
这就是命运。
……尽管这一天过得很慢很慢后来天还是黑了。
张古不再想那些想不明白的事他开始想男婴。
在张古的心里男婴正缩着脖子蹲在黑暗中的树枝上一双阴冷的眼睛看着自己。到处是班驳的积雪冷冷清清。他是异类他没有心肝没有肠胃没有大脑没有神经张古怎么样都无法打动他。
那条狗再不叫了它尽力了人世间一片寂静。
张古木木地坐在电脑前两眼闪着花花绿绿的光。网上的新闻花花绿绿。
他看到了哪个演员隐退哪个歌星复出。他看到了谁跟谁打官司。他看到了香水广告。他甚至还在新浪网上看到了有关周德东创办恐怖读物的消息……
人间每天都生很多很多事。
人间真美好。
可是那把饮毛茹血的杀猪刀穿过这些花花绿绿的事件径直朝他逼来。
张古操作电脑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
不知道他点击了哪里电脑屏幕一下黑了。接着那个久违的男婴在电脑屏幕上一点点显现出来。
男婴仍然像念经一样平平地说:“不是三减一等于几是三减三等于几你们把提问都弄错了……”
——张古听得出这根本不是电脑里的声音而是现实空间里的声音!
天电脑屏幕上的男婴旁边又闪出一个男婴来这个男婴是真的!
他一直躲在电脑的后面!
张古连跑都不会了。
男婴像眼科医生一样认认真真地看着张古的左瞳孔。
前面说“魂飞魄散”都是形容词现在张古真正是“魂飞魄散”了。他傻傻地看着他。
男婴慢慢举起那把杀猪刀。
他的手小小的白白的嫩嫩。
那把杀猪刀突然插进了张古左眼中……
张古死了。
黄昏时分冯鲸才看见张古寄给他的那封电子邮件。在此之前他一直没有开电脑。他的好朋友——那个和连类相好的卡车司机来了。他一直在跟他喝酒。
冯鲸看了那封电子邮件之后立即给铁柱打了电话。他说:“张古写的这封信很奇怪他可能出事了。”
铁柱马上赶到张古家。果然。
铁柱看到张古身旁放着一张便条上面写着:下一个是你。
铁柱打了个冷战。
突然他听见身后有动静他一边下意识地去摸枪一边猛地转过身去——是冯鲸。
在暮色中冯鲸的脸很暗。他倚在门框上凝视着张古的尸体神情空洞。
铁柱四处搜查男婴。这是他的天职。
好像警察和这个可怕的东西不在一个层面上铁柱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年轻的张古死了小镇上的人更加惊慌失措。他们顾不上惋惜顾不上悼念惶惶然如天塌地陷之前的蚂蚁。
这一天那个逢人就强调他是唯物主义者的鞋匠一边坐在凳子上给两个小学一年级的孩子修鞋一边对他们自问自答地表自己的看法——
问:张古同志为什么会死呢?
答: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另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世界去了因此他忽略了现实世界中的防范。否则一个不到一米高的男婴根本不可能杀得了快两米高的张古。
问: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悲剧呢?
答:因为我们平时缺乏正确的教育。这个世界上没什么可怕的……
鞋匠的自问自答还没有完毕一个很小的孩子突然从后面掐住他的脖子尖声叫道:“谁说的!”
鞋匠吓得“妈呀”一声当场休克过去。
——那不过是修鞋的两个孩子的另一个顽皮的同伴而已。
那晚上铁柱在他那清贫的家里被害了。煤气中毒。
他脸色铁青死相十分难看。没想到“下一个”是他。
他的尸体旁也放着一张便条内容依旧:下一个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