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充斥在房间里的鬼气逐渐凝聚成形, 仿若巨兽般嘶嚎出声。
奚昭还在观察右臂的伤口。
一缕缕黑气钻入伤口,但并未烙下契印,而是在牵连出血后, 顺着手臂游向花灵契印, 似是想要埋入那浅不可见的印子一般。
鬼气烧灼着花灵契印, 整条手臂都灼痛难耐, 可她却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冰窖里。
浑身都冷得厉害, 思绪也被冻得僵硬。
哪怕早就做好准备,她仍被折磨得不轻, 一时间疼得连心脏都似在抽搐绞痛。
奚昭没作犹豫, 迅速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符文布条, 缠紧在了右臂伤口上, 以延缓鬼气侵蚀契印的速度。
同时左手掐诀, 驭使契灵化出上百片灵刃。
那些灵刃飞速旋转、环绕, 如绳索拴缚住了那灵鬼。
黑雾凝成灵鬼发出震天嘶嚎, 整间屋子都似在抖动。
随着挣扎, 它已快要挣开灵刃扣成的锁链,奚昭也觉背上都沉了几分,指尖更是已结出寒霜。
右臂黑线延伸的速度加快, 很快就冲破了符文布条的禁锢。
寒霜渐渐覆过掌心、手腕,她的胳膊也开始不受控制, 拿起了被她掷在桌上的匕首,而后僵硬抬起, 将刃尖对准了脖颈。
眼见着刀尖就要刺入颈子, 奚昭将全部气力全用在了偏斜匕首上, 任由刃尖扎在了左肩。
料峭寒冬般的痛意扎入左肩,她咬牙忍下痛喘, 左手掷出十多丈弑鬼符箓。
弑鬼符紧贴上灵刃,霎时间烧出一圈透蓝灵火。
那团鬼雾哀嚎一声,眨眼就收缩成拳头大小的一簇黑色火焰。
“别打了!别打了!”那团黑火翻来覆去地打着滚儿,痛苦嚎叫着,“我认输,定!我定契!主人,我定契!别打了!”
奚昭大喘着气,颇为不快地乜它一眼。
她忍痛拔下扎在肩上的匕首,丢掷在桌,而后三两步上前,一把掐住了它。
“现在要定契也晚了,你先学着怎么吃苦吧!”
那灵鬼被掐得乱嚎,身躯也在扭曲变形。
任它怎么求饶,奚昭都只当没听见,干脆利落地往它身上贴了道火符。
被烧灼的痛意实不好受,灵鬼疼得一阵阵往外吐黑雾,身躯也越发萎蔫下去。
直至烧成了石子儿大小,奚昭也处理好左肩的伤了,才不紧不慢地取下符。
“还打吗?”她问。
“不打了,错了错了,我错了!”灵鬼哭哭啼啼道,声音远不似方才那般洪亮,而跟小鸡崽儿差不多。
奚昭揪着那团鬼火,晃了晃。
“现下能结灵契,往后也能解开——你要再起什么歪心思,就直接用符把你给烧没了。”
鬼火连声应好。
她还是没解气,又随手拿了个木盒子,狠砸了它几下。直将它砸成了薄薄一小片,这才又往它身上滴了两滴血。
灵鬼将那两滴血囫囵吞下,随后蔫蔫儿地飘至她的伤口处,缓慢没入。
彻底融入后,伤口开始迅速愈合,不多时便恢复如初。
奚昭拢紧了手,又松开。
好似跟结契前没什么两样。
她又尝试着掐诀驭灵。
随她掐了道驭灵诀,渐有黑雾从指尖飘出。概是因为被她打得没剩多少灵力,仅淡淡一缕。
雾气?
能有什么用?
想到花灵结成的灵盾,她尝试着往那缕雾气上丢掷匕首。
但匕首径直穿透了黑雾,并未受到任何阻隔。
奚昭又重复了几次,仍旧如此。
第五回 过后,还是没效。
看来起不了丁点儿防护的效用。
她捡起掉落在地的匕首。
所以这雾的效果是什么,遮挡视线吗?
正这么腹诽着,她却陡然发现了异样——
那匕首是她买灵石时一并带回来的,做工极好。
可眼下,刀锋却变得参差不齐,像被狗啃过一样。
往地上掉几回也不会摔成这样吧?
而且这些缺口看起来并不锋利,边沿还有些发黑,倒像是被腐蚀过。
等等!
腐蚀?
奚昭稍怔,随后意识到什么。
她再度驭使契灵,尝试着用那缕黑气覆上放在桌面的一张纸。
黑雾不多,仅能覆盖住半张纸。
但几息过后,那半张宣纸竟像被火焰灼烧过般,逐渐变得焦黑、萎缩,直到完全被烧得干净。
奚昭又用木板等物件儿尝试了几次,最后发觉这黑雾跟鬼气差不多。
不过因着契灵的力量还不够强,仅能腐蚀掉一些轻而薄的东西。如匕首这类器具,需要耗上不少时间才能灼烧掉些许。
等黑雾淡得快看不见了,她才停下。
吃过几枚灵丹后,她又开始思忖起鬼钥的事。
她现下还不清楚其他两个寨子的情况,也没法接近大寨主,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弄清鬼钥在哪儿。
眼下最合适的突破口,应就是元阙洲了。
他虽久卧病榻,可好歹也占着寨主的身份,说不定能知晓那鬼钥在哪儿。
她正想着这事,忽听见有人叩门。
将桌上东西匆匆收拾过后,她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一白衣少年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他虽穿着白衣,可想到前两回都是薛无赦来找她,奚昭起先还以为是他故意穿了他弟弟的衣服来耍人,便犹疑着唤道:“薛无赦?”
薛秉舟眉眼稍抬,沉默半晌才说:“不是。”
猜错了吗?
奚昭挠了下面颊:“抱歉,我还以为是你哥又在骗人。”
“兄长今日有事。”薛秉舟攥紧了手,好一阵,他才艰难道,“我来,是有东西送你。”
“送我?”奚昭问,“是什么修炼的东西吗?”
“不是。”薛秉舟犹疑片刻,凭空取出一样东西。
本该是花。
经过那妖修的灵术保护,不会受鬼气侵蚀。
上山前他还仔细检查过,从花蕊到枝叶,皆完完整整,没有丝毫损坏。
可眼下,许是灵术失效,那簇鲜活的花竟变得干枯萎靡。
唯一好点儿的,便是还没被腐蚀成一团焦黑。
看清干枯花枝的刹那,薛秉舟陡然生出种被推至高崖边的无措感。
“我……它……出了些意外,我不知为何——”他瞬间慌了神,下意识想收回去。
但手还没垂下,奚昭就已接过了那簇干花。
“干花?”她眉眼稍弯,道了声谢,又说,“正好现下没时间打理花草,本来想去山上找些做成干花放着,不过天冷,瞧不见多少——你这是从花市买的么?”
她笑着收了那簇不成模样的花,薛秉舟一时反应不及,手还僵在半空。
直等对上那双笑眸,他才倏然回神。
“我……嗯,是……”他将手攥得更紧,根本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在赤乌边界的锦慈城,顺着东街走三里地,有一处花市。从左往右数第三间店铺,卖花的是个五百年修为的银杏妖,除了花还兼顾卜卦。”
奚昭:“……”
要说得这么详细吗?
她收着了那簇花,由衷道:“我挺喜欢的。”
“嗯。”薛秉舟抿了下唇,“喜欢就好。”
-
屋外高树上,薛无赦懒懒坐在树枝上,一腿曲起,另一腿垂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没出息。
送簇花连门都没进。
他移开视线,心绪在紧张、窃喜和一丝莫名的烦躁间来回跳着。
到最后,他竟有些分不清哪些情绪归属于他自己。
好没意思。
他往后一倚,开始不受控地想起些事。
想她收着那花会说些什么,喜欢还是不喜欢。
要是秉舟真言宣出心意,她又会如何答复。
越想,心底的那丝烦闷就越是占了上风。
约莫一刻钟后,薛秉舟终于出了那院子。
光看脸,着实瞧不出情绪好坏。
但一见着薛无赦,他便开口道:“兄长,我好像更喜欢她了。”
薛无赦轻笑一声:“那不挺好?怎么样,花送出去了?”
“出了些意外,不过她收下了。”薛秉舟稍顿,“我还约了她明日去山上玩。”
“哦。”薛无赦侧过身往山下走,没看他,语气却轻快,“几时啊?别太晚,免得父王问起这事。”
薛秉舟沉默片刻,才道:“她说不去。”
薛无赦顿步,转身看他:“什么?”
薛秉舟却未应声,而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兄长,”他直言道,“你好似很高兴。”
薛无赦挑眉:“我是担心你在外面玩得太久,叫父王知道了。若他知晓奚昭,定要发现阴阳簿的事,届时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这样么。”薛秉舟垂下眼帘,“她说有其他事要忙——兄长,我是不是很无趣?”
薛无赦:“……”
终于发现了么?
他道:“你怎会这样想,这一路上也没见谁骂你声闷罐子。”
薛秉舟说:“她好像不太舒服,房中还有些许死气。我问过她,但她没说。”
薛无赦眉一扬,忽想起了那几枚鬼核。
但他没提起此事,只道:“兴许是别人的隐私。藏在心里的事儿不愿说,与你有没有意思又有何干系?”
薛秉舟思忖半晌,方才点头。
记挂着那几枚鬼核的事,都已开了鬼域大门了,薛无赦又借口有东西落在伏辰山,折返回来。
找到奚昭时,她正在给那簇干花剪枝。
门没关,薛无赦轻敲了两下。待她投来视线,他才问:“小寨主,你用了那几枚鬼核?”
奚昭先是往他身后望了眼。
确定薛秉舟不在,才点头:“你那弟弟差点就发现了,说这屋子里有死气。”
“放心,不与他说。”薛无赦进门,“之前还想跟你说怎么吸收那鬼核里的气息,不想你已经弄好了——可有哪处不合适?”
“没。”奚昭说,“驯成契灵了,方便得很。”
薛无赦脸上的笑僵了瞬:“什么?”
“契灵,刚开始的确有些麻烦,不过很快就听话了。”奚昭手指稍动,便有一缕死气缠着她的盘绕而上,顷刻间又散尽。
薛无赦彻底僵在了那儿。
等会儿。
谁会把灵鬼驯成契灵的?
依着常理,不该是绕着走吗?
良久,他终于回过神,又忍不住想笑。
“你这么练驭灵术,哪天要是碰着陵光岛那帮人了,准得被你吓死!”
“暂且不说这事儿。”奚昭话锋一转,“你知道怎么探入别人的识海吗?”
薛无赦登时来了精神:“要冒什么险?”
“就是那元阙洲。”奚昭自不能与他说探寻鬼钥下落的事,面不改色地撒谎,“他左右算是这寨子的寨主,身子却总养不好。所以我想着能不能探进他的识海,也好弄清楚他受伤的缘由。”
“不能直接问他?”
“他要愿说,也就不用使这下策了。”
“那倒也是。探识海绝非小事,可又是为着救人……”薛无赦犹豫不定,“这样,你让我考虑两天,成么?”
奚昭爽快应好。
她原是想问绯潜,但这两日光是为着查清寨子附近的结界,就耗了他不少妖力。
确定过她结下的契灵没什么危险,薛无赦这才打道回府。
只不过刚回鬼域,他忽想起忘了提醒她要小心死灵向来诡诈,便又折了回来。
回到寨子后,他才踏上台阶,就听得一声焦灼问询:“昭昭,你受伤了?”
奚昭应道:“狗鼻子吗你?”
薛无赦顿了步。
是那大猫回来了?
他没当回事,一步踏上台阶。
与此同时,绯潜在里道:“我闻见血味了。”
薛无赦又停下。
血味?
可他方才并未闻见什么气息。
这大猫,当真生了个狗鼻子不成。
奚昭:“不小心叫刀子扎了下,就这儿,已经处理——嘶!你舔什么?”
快要搭上门的手就这么顿在了半空。
薛无赦僵怔在那儿,有一瞬,他只当是听错了。
门内,绯潜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委屈:“往常我受伤便会这么弄,真的,很快就好了。”
鬼使神差间,薛无赦走至了窗边。
那两人看不见他,可他却是将房中景象看得清清楚楚。
奚昭坐在桌旁,露出了肩上的伤。
不算重,但还在渗血。
而绯潜则躬着身,双手无措地顿在半空,似不知该往何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