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二更)
太崖双手一抬, 好叫他看清眼下的情形——
是她抱着他,跟要勒断他似的,他可半点儿没招惹。
他又解释:“她方才进了招魂幡, 鬼气入魂——玉衡, 过来帮帮她。”
蔺岐一言不发地进了屋, 放下烛台。
那冷然视线落在奚昭身上时, 到底松动些许。
“奚姑娘, ”他低声问,“可还认得我?”
奚昭现下只觉得头都快疼炸了。
模糊听见人声, 她抬眸盯了半晌, 才从重影中辨出那张人脸。
“小道长?”她迟疑道。
“是。”蔺岐就势牵过她的手, 将她带离太崖怀里。
他道:“你现下是鬼气入魂, 故此作冷。”
奚昭其实何话都没听清, 点点头, 便又下意识找暖和的地方。
到最后, 她手一伸, 就跟抱暖炉似的一把箍住他,嘴里还在喊冷。
陡然被抱住,又有太崖在旁边看着, 蔺岐面上不显,却觉耳尖发烫。
他稳下心绪, 抬手作剑指压在她头上,往里注入赤红妖气。
奚昭紧闭起眼。
那妖息如火焰般流进, 细细一缕, 渐渐暖和着她的身子。
但因着太少, 好半晌也只稍微缓解了头痛。
身上还冷得厉害,像是泡在那冰湖里似的, 连骨头都似在颤栗。
好一会儿,头没那么疼了,她便松开胳膊,转而握住他的手,将掌心贴在脸上。
“小道长,脸上也冷。”她无意识地摩挲着,从掌心攫取着微乎其微的一点温度。
见她神情恍惚,蔺岐知晓是受鬼气影响。
他道:“奚姑娘,鬼气尚未清除干净。”
奚昭点点头。
没过多久,他的掌心也变得冰冷一片,和她的脸颊差不了多少。
“暖炉”没了温度,她心生不满,又开始对别处打起主意。
她抬起手,交织着搭在他后颈上,再往下一压。
两人的脸一时挨得极近,几乎鼻尖儿碰着鼻尖儿。
奚昭贴着他的脸,摩挲一阵。未等他反应过来,忽轻轻碰了下他的唇。
她的吻落得轻,断断续续的,像是蜻蜓点水般。
很冷。
如冬日里的寒霜一样,带着稍许颤栗。
却令蔺岐瞬间怔住,瞳仁也跟着紧缩。
他僵怔在这儿,视觉与听觉潮水般急速退去。余下的所有感官,都集中在方才碰着的那一点湿润冷意。
她……
她……
“奚……”
刚冒出一字,那潮冷就又压了过来。
还是轻而又轻,一下跟着一下,若即若离,像是耍弄小猫小狗一般逗引着他。
偏偏亲他时,她还要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想从他眼里瞧出什么似的。
感受到那股子接连落下的冷意,蔺岐却觉像是被旺火烫着,不自觉抿紧了唇。
思绪也被烧得干净,空荡荡的何物也不剩。
“奚——”只挤出一字,他就闭了嘴。
又碰着了。
奚昭倒没觉察,或说并不在意他的情绪。发现这样做能攫来一点温度时,她便像得了新乐子般,碰一碰,再又停下观察着他的神情。
蔺岐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忽地,他想起什么,抬起眼帘。
奚昭身后,太崖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俩。
打从刚开始,他便再没出过声儿了。
外面风雨大作,天地间仅有屋中的两盏烛火燃着两抹亮色。
置身暗处,他的神情也变得晦暗不明。偶尔烛火跳跃,才能映出那上抿的嘴角。
似在笑,可又显得僵硬。
蔺岐正要说话,却被奚昭推了把。
他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椅上。
奚昭将侧后方的太崖无视得彻底,跨坐在蔺岐腿上,双手还捧着他的脸。
“小道长,这样好似更起效。”她与他额抵着额,跟灌了酒似的,浑身暖和不少。脑子也不清醒,想到什么便做什么。
蔺岐这下才逐渐回神。
素来冷淡的脸上也显出些许不自在,露出从未有过的神情。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攥得紧,但到底没推开。
“奚姑娘,我……”
“你的脸好烫。”奚昭抬手圈住他的脖颈,缓慢蹭着那发烫的脸,“小道长,为何又不唤我名字了,是不是讨厌我?”
“并非。”蔺岐忽道,“只是不妥。”
他应得快,像是怕慢了半步,就惹她误会似的。
“哪里不妥?”奚昭拥住他,昏沉沉的脑袋压在肩上,突然冒了句,“小道长,我们一起走罢。”
她说得含糊,声音也不大。蔺岐没听清,低声问她:“何事?”
奚昭摇头,又昏眩着抬了头。
“蔺岐,能不能亲一下我?”
蔺岐哽了下喉咙,语气尚且算作冷静:“方才已经——”
“那是我吻你的。”奚昭打断他,“可若你更愿这样,也不是不行。”
话落,她又倾过身。
眼见着那脸离得愈来愈近,蔺岐眉心一跳,这回倒记起太崖还在了。
下一瞬,他的后背忽破生出一只赤红色的羽翼。
那羽翼宽大,羽毛赤红发亮,如宝石般熠熠夺目。
羽翼弯折,虽仅有一只,却将他二人紧紧护在里头,不露出分毫。
微弱的烛光和大多声响都被彻底隔绝在外,眼前一片漆黑。
何物都瞧不见,唯能听见浅重不一的呼吸声。
因着瞥见那羽翼,奚昭也得了片刻清醒。
刚刚那是什么?
翅膀吗?
谁的?
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从哪儿出来的?!
“小道长,”奚昭沉默一阵,“……你是鸟妖?”
蔺岐仅回以稍急的喘气声。
倒是羽翼外面传来轻笑。
太崖那漫不经心的声音落在耳畔:“曙雀仙一族,在奚姑娘口中也落得和寻常鸟族一般,看来确然不该在月府待着。”
曙雀仙?
没听过。
不过虽仅见着一眼,可她也看得出,他的羽翼生得格外漂亮。
流光溢彩,殷红如血。
“小道长,”仅过一瞬,她又觉得头晕目眩,便在黑暗中摸索着蔺岐的脸,“好黑,我什么都瞧不见了。”
说话间,她的指腹落在烫红的耳尖上,划过面颊。
随即被蔺岐一把握住手腕。
他始终沉默着,一个字都没说。
同他的态度一样,掌心也冷,连同着游走在她体内的刺骨寒意,一起熨帖着她的手腕。
可下一瞬,他便缓移起手,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
随后,他牵引着她,使那冰冷冷的指腹按在了自个儿的嘴角边。
“奚昭。”他轻声道,嗓音有些作哑,像是大雾中的一点明亮烛火,帮她指着了正确方向。
奚昭应了声,恍惚间只觉得指尖似有温热湿润的东西扫过。
她俯过身,终于辨明方位,然后落下了切切实实的吻。
蔺岐觉得自己也有些不清醒了。
他起先只是想借此渡些妖气过去,以帮她缓解鬼气入魂之苦。可相贴之下,又经吮碾,竟渐渐没了控制。
扣在身后的胳膊越收越紧,他的气息也变得急促灼烫。
奚昭渐觉回暖,但就在这时,忽感觉被什么东西给拴住了。
她一怔,随后被那力度带得往后一仰。
护在周身的羽翼也被迫散开。
四周重现光明。
奚昭垂头,却见一条妖气化成的绳索系在腰上。
连同两条胳膊,也被紧紧拴缚住。
那绳子缓慢移动,绞缠之下,像极了一条细长的黑蛇,禁锢着她的行动。
她抬了眼睫,偏过脑袋,视线稍移,落在侧后方的太崖身上。
太崖则看着蔺岐。
烛火昏昏,在那张冷玉似的面庞上映出暖色。
平日里见他,多寡淡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也不爱笑。
可现下,他却被欲念生生凿开了情绪。
狭长的凤眸里蕴着淡淡水色,面颊透着薄红,低喘不止。
反观奚昭,除了嘴稍红些,就跟没事人似的。
太崖眯了眯眼,说:“玉衡,你不若还做得更过分些。”
真当他不在此处了?
蔺岐抿紧了唇,压抑着越发急促的呼吸。
目光落在那紧缚在奚昭身上的绳子,他稍蹙起眉。
冷着声落下质问:“师父这是何意。”
太崖就差被他给气笑了。
好徒弟。
当真被哄骗得神志不清了。
他转而看向奚昭,打算先将这蛊惑人心的小骗子给扯下来。
但见她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他忽觉不妙。
刚这么想,奚昭就偏回了头。
“小道长,”她由着绳索乱缠,眼也不眨地看着蔺岐,“现下不能动了,那你再亲一亲我,好么?”
蔺岐被她看着,神情未变,心跳却一阵快过一阵。
但现下没有羽翼作挡,终归只倾过身子,万般怜惜地吻了下她的额心。
奚昭眸子一斜,瞟了眼太崖。
太崖屏气凝神,勉强维持着笑。
气不得。
气不得。
六天。
再忍六天。
蔺岐帮奚昭解着那些妖气化成的绳子,又问:“奚……昭,鬼气已除,现下可好些了?”
奚昭点点头。
方才还觉得冻得慌,这会儿好上许多,头也不疼了。
等他解开手臂上的灵索,她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赤红羽翼上,抚摸着覆在其上的柔软茸毛。
她没养过鸟,没想到这羽翼摸起来,竟也和虎崽儿的毛差不多。
软和蓬松,手感极好。
“曙雀仙是什么?”她问。
“不过普通妖族。”蔺岐散开最后一点妖气,“雨下大了,我送你回——”
“等会儿。”太崖顺手拿起把伞,“一道去,走罢。”
奚昭瞥他一眼,疑道:“道君什么癖好,这般喜欢看别人亲热?”
太崖手一顿。
往常嘴快,这会儿却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好半晌,他才笑着道:“玉衡方才是为救奚姑娘,情有可原。想必奚姑娘与我一样,皆不会心生误会。”
奚昭懒得跟他拌嘴,拽着蔺岐就往回走。
知道太崖跟在后面,她又拉着他在院门口亲了两回,气得那老狐狸脸都快笑僵了,这才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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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三人都走了,假山处突然探出道人影。
月问星一手扶着假山,她浑身被雨水打得透湿,却仍隔着雨帘,遥遥望着太崖师徒的背影。
良久——直等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夜里,她才低垂下脑袋,眼神空洞。
她嘴里喃喃着什么,忽又抬起手,指腹按在了唇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为何……要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