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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节点(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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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张颖私下找到陈芸,忧心忡忡道,“那大禄使者日日出城,与游民散食、交谈,如今俨然已聚集起数百人?,只怕有所图谋。”
几个游民自然不必理会,几十个也?无?所谓,但几百上千人……说句不中听的,便是几百头猪发起疯来,也足以制造动乱了。

偏陈功也?在?,听了这话便习惯性与他作对,“区区流民,皆怯懦无?能之辈,不外乎老弱病残,胆小如鼠,能掀起什么风浪?张大人未免太杞人?忧天了吧?”

陈芸知道张颖的担忧不无?道理,但她本人却也怀着陈功一般的信心,轻飘飘道:“他?们不敢。”

金晖的意图,她也?能猜到几分,但民之所以是民,皆因他?们胆小而无?用,有近乎本能地对苦难的无?限包容。

无?论活得多么艰难,只要给他?们一点逢场作戏的生机,甚至只是一句虚无?缥缈的口?头承诺,那些人?便会迅速安稳下来,一如往昔的忍受,自欺欺人?。

“但金晖日日放食,吸引不少游民聚拢,人?人?对他?感恩戴德,颇有一呼百应的苗头。”张颖不理会陈功的冷嘲热讽,“陛下,此人?心思歹毒,惯好?出其不意,不得不防啊。”

二次谈判在?即,若城外先乱起来,难保不会节外生枝。如今既然知晓异常,何不早做防范?

哪怕是他?想多了,可家丑不外扬,自家都城上任由外国官员大发善心当活菩萨,这不是生生打自家的脸面吗?

难不成交趾真就到了这般田地,连自家子?民都养活不起,需要敌国施舍?

“爱卿之言不无?道理,”陈芸素来器重?张颖,虽仍有些不以为意,却也?没有叫他?空手而回,只笑道,“那等流民本不足为惧,既然爱卿势必要万无?一失,不妨替朕去做一件事,保管一切隐患瞬间消弭。”

张颖一听,立刻俯首上前,“臣洗耳恭听……”

“流民……”赵沛看着又要出门的金晖,忍不住说,“你的主意本来不坏,然故土难离,此乃人?之本性,哪怕一切都没有了,这里?终究是他?们所熟悉的故乡,岂肯轻易割舍?”

和平时?期的昆仑奴出国务工,尚有回国的可能,没什么好?挣扎的。但照金晖的意思,是上赶着不成买卖,所以他?试图蛊惑那些交趾百姓偷逃,届时?纵然事发,也?怪不到他?和大禄头上去。

然世人?安土重?迁,哪怕只是从一个镇子?搬到另一个镇子?,尚且难以抉择,更何况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度?

此举等同叛国,断然没有再回来的可能,等于亲手斩断所有退路,需要极大的决心。

赵沛原本懒得干涉,但眼?睁睁看着金晖日日出城投喂,可据高猛说,那些流民也?只是心存感激,蠢蠢欲动。

“蠢蠢欲动”,欲动,但十有八九不会动,仅此而已。

金晖整理着装的动作顿了顿,倒有几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呦,赵大人?难得开尊口?。”

他?索性也?不着急出门了,来到赵沛对面坐下,“请赐高招。”

看上去,二人?终于在?浩如烟海的矛盾和分歧之中,奇迹般觅得了鼻屎点大的共识。

这种?谦虚好?学的姿态出现在?金晖身?上,颇有种?猛虎忽然宣告要食素般的荒诞,惹得赵沛摇头失笑,复又蘸取墨汁,继续拟定谈判文?书,“金大人?足智多谋,何必明知故问?百姓忠厚淳朴,不被逼到……”

写字的动作骤然一顿,似有电流自赵沛脑海中划过?,他?猛抬头,失声道: “金有光!”

他?在?故意拉自己?下水!

“是极是极,百姓么,一定要逼一逼才好?!”金晖就拍着书案笑了,“赵大人?此语真是金玉良言呐!实在?叫人?豁然开朗。”

他?竟起身?,拱手弯腰朝赵佩作了个揖,微微抬头,眉眼?上挑,似笑非笑,“多谢指点,下官一定……照办!”

赵沛呼吸一滞,汗毛都竖起来了。

“吧嗒”一声,笔尖上的墨汁终究坠落,在?雪白纸面晕开一大团黑色污渍。

若此举果然付诸行?动,势必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伤亡在?所难免,金晖不会不知道,却偏偏要自曝其短,引我说出来。

他?太了解我了,赵沛眼?前一阵晕眩,双手微微发抖。

这几日他?的所作所为,不仅是为了迷惑陈芸等人?,也?是在?等我放松警惕么?

如果此事赵沛未曾参与,哪怕明知后果惨烈,但冷眼?旁观的内疚终究会少一些。

可这些话一旦说出口?,就瞬间颠倒立场,他?成了最后的推动者。

赵沛感受到了空前的彻骨的寒意。

金晖知道我会愧疚。

他?故意的!

他?故意让我说出口?,故意让我成为刽子?手,故意拖我……下水!

他?抬头看着对面的金晖,恍惚间,仿佛看到一条冬眠已久的毒蛇,终于亮出獠牙。

“很难以接受么?”金晖啧啧几声,漠然俯视着他?,“真正的自己??”

赵沛只觉一股热辣辣的血气迅速上涌,沿着躯干、脖颈和面颊一路攀爬,最终都汇聚到天灵盖,又闷又涨。

似乎现在?只要轻轻一戳,就会有热血喷溅而出。

他?拍案而起,“小人?……”

“赵大人?!”金晖却第一次这样不留情面地打断,“我自认是真小人?,可你,敢承认自己?是伪君子?吗?”

赵沛脸色一白,金晖却横向一步迈出来,背着一只手,慢悠悠绕着他?转起圈子?,那股阴冷滑腻的语调,萦绕在?赵沛耳畔,久久不停:

“你自诩正人?君子?、赵家军功起家,自以为一股清流,不屑与人?同流合污,可你又有何功绩?

你说关怀百姓,却未曾向朝廷献一计、进一言;你说仁爱天下,却又坐视我布局而不理……”

金晖脚步一顿,恰恰停在?赵沛脑后,幽幽道:“你不过?是觉得我是白脸,自该恶贯满盈、满手血污,而你赵大人?装瞎不理、作壁上观,事后再跳出来不痛不痒地说几句仁义道德,照样光风霁月……啧啧,我偏不许!”

伴着最后一个字落下,这些话瞬间化作利剑,狠狠刺入赵沛的背心,似将他?多年来的“慕白先生”的名声撕得粉碎,鲜血淋淋。

赵沛好?似被无?形的大锤重?重?砸了一记,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发黑,摇摇欲坠。

不,不,我没这么想……

“唔,”金晖抬手,迎光打量起自己?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正人?君子?当然不会有如此龌龊的想法,不过?是发自肺腑,打从心眼?儿里?这样觉得,所以也?就这么做了,对不对?”

其实早在?一开始,他?同样讨厌秦放鹤和隋青竹,觉得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但……

前者从不避讳玩儿阴的,后者甘愿为名誉舍命,倒是叫他?肃然起敬。

但你赵沛……算个什么东西?

“大人?!”高猛刚到门口?,就敏锐地发现室内氛围不对,当场来了个急刹车。

“何事?”但金晖此刻心情好?极了,转头问话时?,竟也?是笑着的。

高猛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呃,大人?,方才有人?来报,说大约两刻钟之前,交趾宫中有一队人?奉命出城施粥,这会儿那些游民差不多都吃饱了……咱们还去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有点小心翼翼的,生怕这位副团长暴起。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金晖不怒反笑,“去,怎么不去?空手去!”

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转身?向直挺挺站着的赵沛规规矩矩行?礼,“大人?若无?别的吩咐,卑职这就去办了。”

赵沛身?体一僵,骤然回神,“你……”

对上金晖游刃有余的脸,他?忽然有些无?力。

我该说什么呢?

我要阻止吗?

可这分明是釜底抽薪的妙计,事关江山社稷、国家存亡,我真的要为了几个敌对国的游民强行?终止吗?

不,我没有这样的资格。

我不配。

“……去吧。”

他?向后跌坐在?椅子?里?,颓然道。

八月底九月初,交趾的雨季终于过?去,空气摆脱了那种?如影随形的湿漉漉的粘腻,偶然风吹来,竟也?多了几分凉意。

“是。”金晖笑着去了。

一行?人?出了城,走了约摸两三刻钟,果然远远看到一队人?在?那里?搭起棚子?煮粥,浓郁的米香味儿、肉味儿随风飘出来老远。

有交趾士兵维持秩序,不断吆喝,偶尔发现插队的便毫不留情呵斥、鞭打。

这几天一直围着金晖“大人?长大人?短”的游民,个个捧着热粥吃得眉开眼?笑,时?不时?还有人?冲着交趾皇宫所在?的方向磕头。

有士兵吸吸鼻子?,“哟,真是下血本了,是肉粥呢。”

高猛嗤笑道:“咱们大人?这些天是鸡鸭鱼肉,应有尽有,那交趾朝廷既然想要捡回脸面,做个姿态,难不成弄清水干粮?反倒自取其辱了。”

说到这里?,高猛越说越气,扭头替金晖愤愤不平道:“大人?,这也?忒没趣儿了,到底不是咱们自家人?。您这些日子?对他?们掏心掏肺,可他?们倒好?,不过?是朝廷扔点小恩小惠的,一碗破粥就喜得狗颠儿似的,把前些日子?您的好?全丢到后脑勺去了,喂不熟的白眼?狼!”

众人?顺着他?说的看,果然就见那些游民喜笑颜开,一副心神大定的模样,倒很有些蹊跷。

前几日金晖给他?们饭吃,他?们自然也?高兴,但仅仅是解决了温饱的一时?之喜,而非这种?发自内心的安稳。

啊,好?像是忽然有了某种?指望,日子?有奔头了。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金晖在?心中嗤笑,口?中却不以为意道:“蛮子?嘛,有奶就是娘,况且人?家才是一家的,咱们不过?是外来的,岂能因外来的仨瓜俩枣就反过?来与主人?作对呢?不必介怀。”

高猛等人?面面相觑,又笑道:“其实兄弟们都没什么,只是替大人?不值,既然大人?看得开,那兄弟们也?就放心了。”

有几个士兵私下窃窃私语,但都说这金大人?喜怒无?常,睚眦必报,可这些日子?相处后,怎么觉得传言不真呢?

这不也?挺通情达理的吗?

金晖听见了,也?不往心里?去。

下头的人?作何感想,都不要紧。

稍后金晖等人?到了近处,刚刚停车就有交趾负责施粥的官吏过?来问候:“使者大人?这几日辛苦了。我朝诸事繁忙,一时?疏忽了也?是有的,叫您见笑了。如今都渐渐捋顺了,也?就不必再劳烦您啦。”

言外之意:不是我们不管,而是前些时?候太忙了,至于忙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

现在?忙过?来了,您就别狗拿耗子?了,见好?就收吧。

金晖笑而不语,胡乱敷衍几句,饶有兴致在?旁边看着。

他?不走,那几个小官儿还真就不敢撵人?。

只是心中不觉好?笑,这厮还真是反客为主,真当自己?家了么?之前没事找事,累得他?们要在?这里?伺候这些贱民,如今又问东问西的。

可是他?问了又如何呢?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老百姓终究还是愿意留在?自己?国家的。

金晖一往流民那边去,有几个眼?熟的,曾经跟他?说过?话的便大着胆子?上前问好?。

“大人?,陛下说会抽空与我们重?新登记造册,分发田地,减免赋税……”一个游民难掩激动地向这位贵人?分享好?消息。

等有了田地,他?们就不用去海外做昆仑奴了。

之前陈芸确实曾在?明面上向全国颁布诏令,大面积减轻赋税等,但实际上真正落实到下面,享受这个免税政策的却成了达官显贵和清流等上层阶级。

因为那些真正需要减免负担的百姓,一早便流离失所,游荡在?外,死的死,散的散。连人?连地都没有了,减税能减到谁身?上呢?终究还是便宜了权贵。

“那很好?呀,”金晖惊喜道,看上去很为大家欢喜,“田地已经分好?了吗?一人?分得多少,种?子?和农具领了么?何时?开始耕种?啊?”

说话那人?一愣,干巴巴道:“还没有……”

什么都没有。

周围几个游民也?迅速沉默起来。

是啊,什么都没有。

眼?见金晖面露质疑,方才说话那人?赶紧描补道:“不过?那几位大人?说了,一定会分的。现在?朝廷好?多事都没有办完,又乱又忙,等与贵国的协议谈完了,也?就能空出手来划分田地了,我们不着急,不着急……”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显而易见的虚弱下去,也?不知道是说服金晖还是说服自己?。

但无?论如何,朝廷开口?了,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指望,有了这一点指望,再苦再难也?就能熬下去了。

高猛等人?就皱眉。

什么叫等与贵国的协议谈完才有空划分田地?这他?娘的不是扯淡嘛!

金晖失笑,难不成堂堂一个朝廷,上下数百上千的官员,真就空不出几个专门管理农桑的官儿么?

陈芸这样说,分明就是转嫁矛盾,要那些愚民以为是大禄使团耽搁了他?们分田分地。

好?一招祸水东引啊。

依照这些人?吃里?扒外的脾性,等过?些日子?朝廷还没动静,没准还真就把自己?前些日子?好?给忘了呢。

如此一来,枪口?再次调转,这些被金晖的施舍吸引而来的游民,又将成为攻讦他?的利器……

金晖笑起来。

好?吧,你做了初一,也?莫怪我做十五。

金晖心思翻滚,面上却不显露痕迹,又笑盈盈与他?们说了一些话,“朝廷若果然能兑现承诺,那自然是好?的嘛,还是在?自己?家门口?过?得舒服。”

“是啊是啊……”那些游民纷纷点头赞同。

千里?迢迢飘洋过?海,也?不知能不能成,终究忐忑,还是留在?自家安稳。

“唉,说起自家,”金晖忽然话锋一转,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姑娘,“如今我等奉命出使贵国,说不得还要在?这里?待个一年半载的,难免寂寞……”

他?看向那个小姑娘的眼?中恰如其分地流露出一点慈爱,“我也?有个小女?儿,与她一般大,前些日子?一见便觉有缘……你愿不愿意去驿馆与我做个义女??待到来日我回大禄,你愿意跟我回去也?好?,愿意留在?交趾也?罢,都随你愿。”

众人?不意他?会说出这番话,一时?都呆了。

这,这是何等的泼天富贵呀?!

不等众人?反应,金晖又对那小姑娘的祖父祖母说:“老人?家,她年岁尚小,若要她单独一人?随我同去,你们必然不放心,若不嫌弃,就一并来吧。也?是你我一段缘分。”

高猛连忙将这些话翻译给那对老夫妇听,两位老人?都傻了眼?。

这,连他?们也?带着?

这些日子?金晖和那个小姑娘之间的互动,众人?都看在?眼?里?,也?知道他?对这个小丫头是独一份的亲密,但毕竟男女?有别,若忽然只叫个小女?孩去,难免叫人?多想。

可如今他?主动提出要把两位老人?也?接过?去,便彻底打消了疑虑,众人?心中就只剩下羡慕。

另有几个带孩子?的也?蠢蠢欲动,几乎忍不住要出声哀求:

都带了三个了,能不能再多带几个?我家孩子?也?很好?啊!

旁边施粥的交趾官员也?都听傻了,这怎么说的?

大禄人?真就这么富有,银子?多了烧手,到处当散财童子?吗?

那两个老货加起来凑不出一口?整牙,带过?去专门养老吗?

对两位老人?而言,孙女?能给大国的高官做义女?自然是祖上求不来的福分,既不舍得,也?不敢拒绝,当下满心忐忑跟着去了。

消息传到陈芸等人?耳中,心思各异,不免又有些鄙夷。

义女??

哼!

鬼才信!

“你把他?们带回来干什么?”看到高猛身?后的祖孙三人?,赵沛失声道。

金晖笑了下,用汉话说:“我自有用处,你别管。”

经过?不久前的“一战”,赵沛确实大为挫败,心情复杂,自认没有资格插手。

但驿馆中忽然多了三个交趾人?,于情于理,作为使团团长的他?都有必要过?问,于是犹豫再三,赵沛还是开口?道:“她……还是个孩子?,你不要太过?分。”

被金晖选中不会是好?事,至少对这一家人?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祖孙三人?听不懂汉话,却能读懂赵沛的表情:他?不欢迎他?们。

那个叫茶美?的小姑娘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往金晖身?后躲去。

赵沛见了,心如刀绞,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孩子?啊,你知不知道被你视为救星的,究竟是个什么人??

金晖啧了声,叫人?带茶美?一家去沐浴更衣,这才对赵沛笑道:“你这个人?好?生奇怪,说你大仁大义,却又如此多疑……”

他?自顾自去桌边斟茶,淡淡道:“他?们这种?人?,命如草芥,一生清苦,我带他?们享福,难道还有比这更高尚的事情吗?”

赵沛哑口?无?言。

至少目前来看,金晖之所作所为……确实称得上大发善心。

接下来的几天,陈芸继续派人?在?城外施粥,金晖也?好?像真的老实了,收敛了。

他?不再出城,不再惹是生非,像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童,开始带着茶美?读书、识字、品茶。

他?好?像真的在?试图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安静祥和忽然降临在?大罗城,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太平静了,平静得近乎诡异。

作为使团的正副长官,赵沛和金晖每个人?都有一座独立的小院子?,但前面的会客厅等一进、二进都是公用的,也?是光线和风景最好?的,所以每每起草文?书、与使团成员议事,赵沛都会往前来。而每次他?过?来,都会看到金晖带着茶美?玩。

太诡异了。

像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逗弄毛茸茸的小鸡仔。

茶美?迅速学了几个汉字,看到赵沛,便会大着胆子?噔噔跑过?来,羞涩地递上一朵刚摘的小花。

赵沛的喉头不断耸动,像有什么冷飕飕的东西卡住了他?的咽喉,生疼。

他?麻木地接过?小花,勉强扯了扯嘴角,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个天真的孩子?一步步迈向死亡。

他?无?能为力。

他?有些想吐。

金晖微笑着看这一切,对雀跃的小姑娘招招手,“乖。”

两位老人?端着茶水上来,为金晖和赵沛上茶,恭敬而真诚地道谢。

一切都太美?好?了,美?好?得像一场绚烂的梦。

赵沛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落荒而逃。

金晖好?像忽然变得喜欢花,茶美?每天都会去四周为他?精心搜寻。

渐渐的,金晖变得越来越挑剔。

不必他?开口?,茶美?就能看得出来:若大人?微笑着接下,说一句“乖”,那就是他?喜欢的;

若大人?不笑接过?去,那就是不喜欢的。

啊,大人?笑起来多么好?看呀!

连最美?丽的花都比不上。

可这附近只有这几种?平凡的花,哪里?配得上大人?呢?

小小的茶美?苦恼极了。

直到这一日,天气晴好?,金晖提议外出游玩。

“九月初九,该出门游玩登高的。”

赵沛看了他?一眼?,再看看满面天真的祖孙三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天气好?极了,蔚蓝的天上不见一朵云彩,像一块巨大而澄澈的蓝宝石,茶美?换了漂亮的新裙子?,有生以来第一次饱饱的出门。

真好?啊!

交趾刚结束战乱不久,是真正意义的百废待兴,每座城市繁华体面的地方很有限,金晖素来爱讲究,这一次,便是往皇城的方向去的。

交趾贵族也?爱花,所以皇城内外多有精心打理的花圃,有侍卫和园丁日夜巡视、打理,培育出的花朵种?类繁多、争妍斗艳,美?丽极了。

茶美?看得呆了。

稍后众人?果然选了一处风景优美?的树荫休息,微风拂来,非常舒服。

多好?啊,真是久违的轻松,所有人?都这么想着,直到忽然一声尖叫响起:

“杀人?啦……”

所有人?都一起往声音来源处望去,高猛也?立刻派人?去查看情况。

不多时?,一个士兵神情激愤地跑回来,“大人?,不好?了……”

等金晖带人?跑过?去时?,茶美?已经躺在?地上抽搐,胸口?被刺出老大一个窟窿,正呼呼往外冒血,将那件漂亮的新裙子?都染红了。

旁边还站着两个不知所措的交趾士兵。

金晖走过?去,蹲下看着小姑娘,“痛不痛?”

看见是他?,茶美?已经开始涣散的眼?睛突然亮了亮,然后努力伸出小手,摊开掌心:里?面有一只被摔坏了的浓紫色的小花。

她似乎想说什么,喉中发出赫赫的声音,但一开口?,就全是血喷出来,溅了一些在?金晖脸上。

有点烫,金晖想。

他?眨了眨眼?,伸手接住那朵花,像过?去数十个日夜那样,轻轻说了一声,“乖。”

茶美?听见了。

她想笑一笑,但是只勉强挤出一个像抽搐的弧度。

然后,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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