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事多
为一方父母者,最忌讳刚愎自用,瞎改,乱改,自己爽了,拨款拿了,然后拍拍屁股走了,留下满地烂摊子。
周幼青最大的好处就是务实,也肯承认自己的不足,所以到任之后没急着立威,而是天?天?混在基层体察民生。
所以他很快抓住了主要矛盾,并试图着手?解决。
奈何经验不足,许多时候空有想法,却不知如何实践。
而恰好,秦放鹤还真就有?那么点经验。
周幼青听了,如获至宝,连夜召了地方同知来,问账上还有?多少银子。
那同知听了,小声道?:“银子么,倒还有?些,只大人,咱们城外?的驿站旧得很了,原本说要用这笔钱补一补……”
周幼青听罢,就有?些焦躁,“修个?甚!办正事!”
东远州岂是什么好地方?一年到头也不见什么大人物来,修给?谁看?还不如拿来生钱。
常年窝在东远州不动弹的中层官吏,大多也没什么家世背景,不过混日子罢了,自有?一套求生之道?。
此时听了周幼青的话?,那同知也一字不辩,麻溜儿答应,又立刻叫了手?下去安排。
倒不是说马上就要花出去,而是这会儿也进十?一月了,到了年底盘账、预算的时候,哪笔银子预备来年怎么花,都得提前安排好了,不然到时候容易乱。
接下来一段时间,周幼青整天?抓着秦放鹤问个?不停,活像发现了新宝库。
秦放鹤也是真的毫无保留,能说的都说了。
两人脾气?相投,兴趣一致,没日没夜说个?没完没了,不知不觉间,就进了腊月。
这日两人才从外?面看了羊群回来,一进衙门,就见到了满脸幽怨的阿财,“相公,您是不是忘了家去过年了?”
秦放鹤:“……”
呃,还别说,真忘了!
阿财看他的眼神活像看个?负心汉,“饿来之前,少爷就说了,您指定是在外?头乐不思蜀,这都腊月了,再不来抓人,怕是就回不去咧……”
在外?头,齐振业是老爷,回到自家,便又成了少爷。
回忆起来之前的保证,秦放鹤多少有?些心虚。
那边周幼青倒是干脆,“回不去就不回了嘛,在这里过年也是一样?的。”
正好爷们儿再唠唠。
阿财:“……”
咋能这样?么!
到底还是走了。
离开东远州那天?,不光周幼青,好些老百姓也来送,有?带鸡鸭的,还有?个?干脆就牵了一头羊来。
“带着路上吃么!”
他们都听说了,这位小相公是大才,跟周大人整日琢磨怎么带乡亲们挣钱,是个?好人哩!
秦放鹤在西北羊堆儿里乐不思蜀,汪扶风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也没闲着。
临近年关?,各衙门相互结算、碰头的次数骤然增多,私底下宴饮聚会也不少。
有?意无意的,汪扶风和宋琦的次子,就是那位翰林院侍讲学士宋伦也见了两回,估摸着关?系拉得差不多,便问起家中儿女婚配一事来。
原本宋伦还在奇怪呢,自己和汪扶风素无往来,日常差事也办不到一处去,不过点头之交,怎么这厮最近忽然热络起来,感情都在这儿等着呢!
一开始宋伦只觉好笑,心道?饶是你汪扶风平日再怎么张扬不羁,可轮到晚辈终身大事时,不还是得按规矩来?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确实是一门好亲事,便也顾不上笑话?对?方了。
于是当日宋伦家去,便与夫人商议起来。
“那小子我曾见过,着实一表人才,难得学问也好,来日下场,只怕便在三鼎甲之列……”
他越说越兴奋,越想越欢喜,最后竟拍着大腿感慨道?:“那可是董阁老的徒孙,当真是一门好亲事。”
在这之前,他是真没敢往这上头想。
首辅卢芳枝年事已高,董春却比他年轻将?近十?岁,便是干熬,也能熬死?了!
待到那时,他便与首辅有?姻亲?!
乖乖!
正摆弄水仙的赵夫人听了,却有?些担忧,花都顾不上修了,“董阁老的徒孙,人自然不错,只怕野心不小,来日我儿跟着他,一应迎来送往勾心斗角,难免吃苦。”
旁人只想着女子嫁得风光不风光,唯有?当娘的才会担心她过得痛快不痛快。
宋伦却道?:“哎,此言差矣,但凡女子嫁人,哪个?不要迎来送往?那才是正经当家主母的气?派。便是她们在家里,不也跟你学管家?
况且那小子也没个?亲眷,咱家女孩儿过去了便是自己当家作主,上头又没有?公婆、姑嫂压着,下无弟妹孤苦需要照拂。虽有?师父师娘,终究隔了一层,也不用日日过去立规矩,这便是难得的了。”
赵夫人一听,倒也是这个?理?儿,只仍不敢轻易松口。
各路官太太们虽不入朝堂,然领朝廷俸禄,表朝廷威严,乃是律法默认的主内主外?,夫人外?交的能量,历来不容小觑。
故而赵夫人虽非官身,却也颇晓得利害得失,昔日她曾不止一次于宴席间偶遇董阁老之女,董芸,虽未有?多么亲近,但对?方的机变警惕也给?赵夫人留下深刻印象。
窥一斑而见全?豹,一位外?嫁女郎便得如此,那真正董门中人又会是何等做派?
做他们的妻子,又会是何等境遇?只怕当真由不得一点儿松散。
但话?又说回来,若能担起这样?的责任,必然也能收获同等,甚至更多……
眼见妻子有?些意动,宋伦继续说:“再一个?,你只说他有?野心,日后少不得往上爬,可说公道?话?,天?下读书人,有?几?人不想往上爬?前儿你赴宴归来,话?里话?外?不也羡慕那些一品二品诰命夫人?”
赵夫人听了,面上绯红,扭头啐了他一口,“我不过顺口玩笑,你竟记了这许多天?,算什么?”
宋伦笑了几?声,拍拍她的手?以作安慰,“我也是这么一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嘛。这官大一级压死?人,便是爬得越高,活得才越舒心不是?
那秦放鹤年少成名,来日前途不可限量,若顺利,保不齐嫁过去就是敕命夫人了,不用跟着从下头开始摸爬滚打,放在同龄人中,也是独一份儿……”
先不说状元,但凡秦放鹤能得个?榜眼、探花呢,也可做翰林院编修,那可是正经七品官。
未及弱冠的七品官,放眼天?下能有?几?人?多的是还在跟乡试较劲的呢!
若果?然不想政斗,也简单,胡乱找个?农门嫁了便是,偏他们又拉不下这个?脸,也舍不得如花似玉秀外?慧中的女儿受苦。
况且贫贱夫妻百事哀,倘或真去了贫苦人家,说不得烦恼更多。
他们的长女今年十?七了,纵然放在一等富贵人家,这个?岁数也多有?定亲的,可这边却迟迟未定,不还是怕孩子委屈,所以左看右看都不中意?总想着终身大事,必要挑个?好的……
说到底,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赵夫人听了,便不言语了。
虽是玩笑话?,却也有?几?分真心。
素日她们女眷之间私下说起来,也有?些没大没小,又常有?人羡慕她家庭美满、出身高贵。可真到了正经场合,哪怕对?方比自己年纪小、出身差,可毕竟品级摆在那儿,该低头的,还是要低头。
“不过,总要我亲眼瞧瞧才好。”
良久,才听赵夫人叹道?。
之前秦放鹤随师父师伯频繁出入各种社交场合,赵夫人也听到过动静,只是当时正为女儿暗中相看旁人,自然没精神想旁的,不曾留心。
听她松口,宋伦也是欢喜,“那是自然。”
顿了顿又道?:“不过也要快着些,一来阿芙年纪不小了,前儿也有?两家透出意思,成不成的,总不好拖太久,万一耽搁人家儿郎就不美了。”
倒不是说非得长女出嫁次女才能出阁,只是如今汪扶风只隐约透了点意思,究竟属意大的还是小的,犹未可知,多少得预备着些。
京中年轻男女看着不少,但门第相当、年岁属相相合,家族间又没有?龃龉的,并不算多。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家,不是甲配了乙,就是丙配了丁,一处不通,则处处不通,所以关?键时刻便要快刀斩乱麻。
“二来阁老的徒孙不愁找不到闺秀,我冷眼瞧着,有?意联姻的不在少数,其中多有?王侯血脉,若咱们此时不上心,保不齐来日想也没机会……”
宋伦自然知道?妻子的爱女之心,唯恐她关?键时刻犯糊涂,一味觉得自家女孩儿天?下无双,鸡蛋里挑骨头起来。
况且不说董春,便是汪扶风和庄隐也不是好相与的,若自家一味拖着不放,久久迟疑不决,只怕日后也难相见。
赵夫人听罢,先嗯了声,旋即又似笑非笑道?:“老爷,我劝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你我怎么想倒不要紧,”她伸手?往上指了指,“老爷子还在呢。”
不仅在,还就在跟前,自家孙女的婚姻大事,少不得要先过了他老人家的眼!
一听这个?,头脑发热的宋伦果?然就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似的,瞬间冷静下来。
是了,难怪那汪遇之偏偏先来找我!
父亲固然爱才,但更偏好能专心做学问的,对?董门素无太多好感,日常也避讳着。
冷不丁要与董门联姻,只怕他老人家……
可宋伦转念一想,人生在世,无非名利二字,真正能专心做学问的,满打满算又有?几?人?
之前老爷子倒是欣赏赵沛,觉得对?方颇有?古君子之风,可年纪大了啊,人家老家早有?媳妇了!
宋氏一族枝繁叶茂,几?代人下来,老家那一带,连带着大禄朝几?个?并存的书香传承大家,能结亲的也早就结得差不多,便是没人了才要在京城选。
可宋家在地方上是一方望族,来到满地公侯王爵的京城,便也只好沦为二流。
大族联姻也好,榜下捉婿也罢,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年纪合适的,才学配不上;才学配得上的,年岁又不对?……好不容易才学和年纪都相仿的,要么门第太低,宋家瞧不上;要么门第太高,生怕女儿进去被束缚……
一来二去,可不就拖到现在?
况且……
并非宋伦不孝,只偶尔私底下想起来,难免觉得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有?些迂腐。
什么醉心学问,这也就是好年景,遇着明君了,君不见昔年战乱、朝堂纷争,上位者随便一句话?,就足以叫宋氏一族万劫不复。
单靠清流书生们的笔杆子、嘴皮子?
难!
若真想让家族再续百年,朝中必须要有?能说得上话?的自己人。
思及此处,宋伦站起身来,“无妨,我亲自去同父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