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这晚文帝跟凌羽正在下棋,凌羽忽然听到远远地传来一阵乐声,既非箫又非笛,有些凄凉,却又不全是怨声,颇有苍凉之概。凌羽“噫”了一声,侧耳听了片刻,脸上诧异之色更浓,问道:“陛下,这是谁在吹笙?”
“是沮渠夫人吧。”文帝不以为意地道,“是她从家乡携来的乐器,倒是稀奇。”
凌羽道:“怎么个稀奇法?”
“传说里弄玉的碧玉笙。”文帝看了他一眼,笑道,“跟一般的笙吹出来调子大不相同。你喜欢,我传她过来,给你看看?”
凌羽忽道:“沮渠夫人?凉国?”
“不错,是沮渠国主的女儿。”文帝道。凌羽沉默片刻,却笑道:“陛下有多少妃嫔啊?是不是三宫六院,上百个啊?”
文帝苦笑,道:“哪来这么多,有名有份的也就十个八个吧。”
凌羽奇道:“那怎么你晚上常常都不去她们宫里呢?”
文帝笑骂道:“小东西,你还关心这个了。”见凌羽一扭身一撇嘴,忙道,“好好好,我告诉你。我问你,如果要你跟你的仇人做夫妻,你肯不肯?”
凌羽一楞,道:“什么样的仇人?”
“就是杀了你全家,灭了你国家的。”文帝道。凌羽眼睛都瞪圆了,道:“那怎么可能呢?那可是国仇家恨啊!”
文帝道:“是哪!可朕的后宫里面都是些这样的妃嫔啊!你看看,冯右昭仪是燕国的皇女,沮渠夫人是大凉的公主。你说,朕能睡得安稳吗?”
凌羽眨着眼睛,想了半日道:“好像真是啊。你找些不是亡国公主的妃子啊,那不就成了?”
文帝神色一黯,凌羽道:“怎么啦?陛下,我说错话啦?”
“你没说错,是朕想起些事儿了。”文帝抚了抚凌羽的头,道,“这些事你不懂,不要问了。不过,你老问我这个,难不成你也想娶妻了?要不要朕给你寻门亲事?说起来,十八也真不小了,我长子都有啦。”
凌羽把嘴一撇,道:“你怎么跟我大哥说一样的话。我才不要,我练的功夫不能有男女之事的。”
文帝道:“什么?”棋也不下了,拉了凌羽到身边,道,“朕倒好奇了,说来听听。”
凌羽凑在他耳边笑道:“就是不能有男女之事啊,有了功夫就废了。我练的道家功夫啊,陛下知道的。”
文帝半信半疑地看他,凌羽从他手里挣了出去,笑得弯下了腰。“哎呀,陛下,你怎么跟大哥一样,都这么好骗呢!哪有这么奇怪的内功!而且本来我练的功夫也讲合气之术,没忌讳的!”
文帝笑道:“好啊,你敢消遣我?过来,看我不教训你!”
凌羽笑着正要说话,忽然神色微微一变,道:“陛下,有高人到了。”说着人影一闪,文帝只觉眼前一花,凌羽已掠出了殿去。文帝走出永安殿,却见剑光如虹,凌羽竟一直往城南的大道坛而去了。
“陛下,臣刚想进来回禀,寇天师到了。”林金律过来道,“阿羽怎么跑过去了?会不会跟天师动手?陛下,还是赶紧起驾去大道坛罢?”
文帝嗯了一声,道:“不打紧,寇天师也不会跟他一个孩子计较。你去传辇,朕这就过去。”
大道坛乃是从前大魏御封天师寇谦之的道场所在,自寇谦之“登仙”之后,便再不复昔日光景了。大道坛离皇宫本来甚近,文帝的辇驾还没走到,便见着那五层重坛顶上光芒耀目,一个穿青色道袍的白发老者正与一个白衣少年斗在一处,文帝还是第一次真正见着凌羽施展剑法,剑光矫如游龙,游走倏忽,当真是目不暇给,笑道:“宜都王说得好,越处女也不过如此。”
林金律凝望过去,这夜月色极好,远远地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只道:“臣虽不懂武功,但古人的书还是读过的。南林越女被越王请出,教授军士剑法以克吴,一能敌百,百能敌万。陛下,平原王认阿羽这个义弟,究竟是为了什么?陛下对阿羽是真心疼着宠着,并无他念,可平原王呢?”
文帝不答,半日方道:“平原王不是闲人,他费那么大力气找到阿羽,决不会是顺道的事。”
此时凌羽与寇谦之各自飘落两头,寇谦之双手平举手中拂尘,凌羽右手一展,那支他随身的紫玉短笛竟然变成了九节。林金律失声道:“果然是那幅画上的九节杖!阿羽果真是……”
文帝见凌羽也是双手平举紫玉九节杖,与寇谦之对着微一躬身,道:“他们执的是平辈礼。……你刚才说的,林常侍,平原王为何费那么大力气认这个义弟,我是明白了。”沉默片刻,道,“方才的话,一个字都别说。凌羽那么喜欢他大哥,若是知道他大哥的意思,得难过死了。”
林金律道:“是,陛下想得周到。”
“你们都不必进去。”文帝道,“朕一个人去见天师便是。”
林金律道:“是。”
文帝进去,却见寇谦之正出神地盯着墙上一幅画。听到文帝进来,忙回头行礼道:“陛下来了,我不曾远迎,是失礼了。”
文帝笑道:“朕怎敢受天师的礼?天师今日肯来,朕是高兴得很了。”
寇谦之一笑,又对文帝躬身行礼。“恭喜陛下了。”
文帝愕然,道:“何喜之有?”
“恭喜陛下得了宝贝。”寇谦之笑道。文帝微微一笑,目光移到寇谦之方才看的那幅画上,画中是两个老者正在弈棋,其中一个老者身边倚了一支紫玉九节杖。
寇谦之也望向那幅画,目光中颇有感慨之意,道:“唉!这画不是我画的,是阳朱画的。他师傅跟我师傅是好友,我跟阳朱也相熟,听他讲过些闲话儿……紫玉九节杖只见过这画上画的,却从不曾见过真物,更想不到那个人会在陛下宫里。”
文帝道:“以前听天师提过,只是我一直半信半疑。”
“自然是真的。”寇谦之道,“孔周三剑内藏其秘,其实重要的不是这三把剑,而是那个有剑的人。要想找那个人,是找不到的,他本也不该跟皇室有涉的。陛下却偏偏得了,可不该恭喜吗?”
文帝默然片刻,道:“他未必肯给我。”
“刚才交过手了,也说了几句话。孩子还小,不懂事,陛下多宠着些。”寇谦之道,“只要陛下对他好,想必是肯的。”
文帝摇头,道:“凌羽虽然天真未凿,可一点不傻。以他的功夫,谁也奈何不了。”
“那也是实话,连我都赢不了他。”寇谦之叹道,“他的御寇诀已经大成了,天下再无敌手。不过,法子还是有的,就看陛下肯不肯了。”
文帝道:“天师赐教。”
寇谦之问道:“陛下,你知不知道他炼有内丹?”
“知道。”文帝道,“吐出来给我看过,红色的一颗,我还以为是在变戏法。”
“这孩子还真是没心眼,内丹也能给人看么?那是九转丹,太平道和我们天师道,都炼这种内丹。”寇谦之道,“过些日子,我会送一味丸药给陛下。陛下把里面的药丸化在水里给他服下,就能逼得他把内丹给你,否则是能毁了他修为的。陛下着人送来给我,我自会替他好好收着,若陛下得了想要的东西,再还给他也不迟。”
文帝怔住,道:“我怎能做这等事?”
“陛下,你心里明白,他是怀璧其罪。”寇谦之叹道,“陛下还想保全他,别的人呢?若是他离开皇宫,东西落到别人手中,又当如何?”
文帝默然,半日道:“多谢天师指点。”
寇谦之道:“即便陛下取了他内丹,也只是失了内力,他的相貌是不会变的。”
文帝道:“甚么?”
“陛下不知道?”寇谦之道,“他就是这模样了,终此生都不会变了。御寇诀不是人人都能练的,他是天赋异禀了。”
文帝喃喃道:“终此生都不变?……”半晌,又道,“天师去见过明淮了?”
“见过了,再长大些,便让他来跟着我吧。”寇谦之笑道,“只是不知道陛下和公主,舍不舍得?”
文帝道:“只要天师肯费心,有什么舍不舍得的。”
“陛下此话不敢当。”寇谦之朝文帝一拱手,道,“我这就去了,陛下多保重。”
文帝道:“天师也请保重。”
寇谦之走到殿门口,又回头道:“陛下,凌羽那孩子练的是御寇诀,承袭列子,最是随心,跟我天师道不同,没什么忌讳的,陛下不必介怀。”
寇谦之说走便走,便如一朵青云,飘然而去。文帝缓缓步出大道坛,忽听头顶风声,凌羽从树上跳了下来。文帝本能地伸手接他,凌羽靠在他臂弯里,笑道:“濬哥哥,你跟老道士说这么久,你们说什么啊?他诈死跑了,原来还会回来啊?”
文帝看他,凌羽笑得极甜,眼睛黑白分明,一副天真模样。忍不住道:“听天师说,你一直都是现在这模样,再不会变了?”
“是啊。”凌羽笑道,“怎么,陛下也想长生不老?唉,世人怎么都如此呢,连你也不例外。你是跟老道士学的内功,那倒挺方便的,本来也是一个路子。我传你些心法,不说长生不老,至少能延年益寿。我就教你跟我大哥,不许再告诉人去哦。”
文帝淡淡一笑,见凌羽搂了他脖子不肯下地,道:“又不是不会走路,跟猴子一样,老挂我身上。”
“我这么轻,抱着又不累人,你抱抱又怎么了。”凌羽道,“越来越像我大哥了!”
文帝道:“你大哥怎么啦?”
“我要他抱,他就是不肯!”凌羽道,“也不肯陪我,早知道他这样,我就不跟他出来了,一点不好玩!”
文帝道:“那你就别回去了,就留在宫里吧,我陪你玩。下个月我姊姊生辰,好玩的多,让你看看百戏如何?”
他知道凌羽生性贪玩,大约是在深山里呆久了,见热闹就爱,果然一说凌羽就眼睛发亮,拍手道:“好!”又趴在他肩头上道,“陛下,你要是过生日,是不是更热闹?”
“那是自然了。”文帝笑道,“只是也没甚么意思,年年都这样。要不,你想点儿不一样的?”
凌羽问道:“别人都给你送什么啊?”
文帝道:“你明儿自己看去。对了,倒是献了只白鹿来,漂亮得很,你要不要带去玩儿?”
“白鹿?”凌羽歪着头,想了片刻,道,“这不稀罕,陛下,我给你弄个稀罕的!”
文帝吃了一吓,这凌羽的稀罕物,还不定是什么呢。忙道:“不必了,朕心领了。”
凌羽道:“唉,你怎么这么不信我呢?”
文帝道:“礼物我是真不要,你若闲得发慌,教教我的羽林军还成。”
“成啊。”凌羽道,“但能学到多少,只能看各人的资质和悟性了。陛下,你倒是很不错,跟老道士学的内功底子也很好,你要是多花点时间跟我学,还能有进益。”
文帝道:“你看我有空么?一天忙都忙死了。啊,你有没有兴趣收传人?”
“干什么?”凌羽道,“你有什么人想我教么?”
文帝道:“你不喜欢就算了。”
凌羽笑了笑,道:“陛下,指点指点是可以的,真要收传人,没那么简单。”对着自己手中那支紫玉笛看了片刻,道,“我的传人不能跟皇族有涉,想必你们寇天师已经告诉你了。陛下,别逼我做不愿意的事,否则我会伤心,伤心了就会走了,不回来了。”
文帝一惊,看着他脸道:“我怎么会逼你?只是随口的话罢了。”
凌羽靠在他肩头,道:“我知道陛下待我好。不过,我大哥说了,宫里规矩多,我又不懂事,弄不好就会犯了什么规矩,被什么车裂啦腰斩啦……”
他还没说完,文帝哭笑不得,道:“平原王还真会吓孩子!”
凌羽道:“陛下老当我是小孩!你比我连一岁都大不了!”
“哪里是岁数的事呢?”文帝淡淡一笑,道,“朕自幼便是皇孙,从没一日是能不忧不思的。不像你,怕是一辈子就这个傻样子了。不过,也好,朕就喜欢你这样。你就在宫里呆着吧,不要回平原王府了。”
凌羽道:“可是,我怕我做了错事,陛下要罚我。”
“朕答应不罚你便是。”文帝道,“你还能干什么了!”
凌羽侧头想了片刻,道:“如果是谋反呢?大逆不道呢?还有……”他还没说完,文帝便变色,道,“你在这胡说些什么!”
凌羽道:“陛下生气了。若真是如此,陛下还是要杀我的,对不对?”说着便自文帝身上跳了下来,一跑便没影了。
夜深人静,那中宫正殿自然也是没人的,值守的都在外面。凌羽自殿顶上跃了下来,走了进去。
他在殿里转了一圈,喃喃地道:“好像走错地方了?不是这里么?……”正要离开,忽见着殿上香花之中,还搁着一尊小小的金人,看起来却不是什么佛像,心里好奇,便走近了去拿了下来,左看右看,喃喃道:“这是什么?”看了半日不得要领,便把那金人放了回去,回身便要走,却没把那金人放好,滚了两滚,便“砰”地一声掉在了地上,撞得凹下了好大一块。
凌羽也吓了一跳,忙把那金人捡了起来放过原处,听到外面侍卫已经赶过来了,一闪身便溜了。
回了自己房里,凌羽忽听外面人声嘈杂,门一响,林金律进来了,急道:“阿羽,你方才不会去皇后宫里了吧?”
凌羽又吓了一跳,自然是不想承认的。林金律一看,便知是他,跺足道:“唉,阿羽,你这回闯了祸了!”
一路带了凌羽到永安殿,林金律嘱咐道:“一会陛下说什么,你便听着,知道么?别跟他回嘴。”
凌羽道:“究竟那小金人是什么啊?”
“大魏有制,凡立后必得由后妃手铸金人,若是铸成方可为后。”林金律道,“那便是皇后殿下铸的金人,被你给摔坏了!”
凌羽这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儿,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想到会挨骂,站住了脚,道,“林爷爷,我还是不去见陛下了吧。我……我还是跑吧。”
这时候已经走到殿前,文帝已经听到了,喝道:“跑什么跑?往哪里跑?进来!”
凌羽只得进去,挪到文帝前面,道:“陛下,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先告诉朕,你大半夜的,跑中宫做什么?”文帝道,“我都跟你说过了,宫里别的地方都可以玩,后妃宫里不要去,你就把朕的话当耳旁风么?”
凌羽扁了嘴道:“我走错路了嘛。”
“胡说八道!”文帝怒道,“你在宫里呆了这么久,还会走错路?你怎么能跑皇后宫里去?这传出去,有多难听你知道么?”
“我都说了我是走错路了啊,个个宫的屋顶都差不多,我怎么认得!”凌羽道,“陛下,我都承认了是我摔坏的,你还要怎么着啊?要打还是要杀啊?”
文帝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林金律见势不好,忙道:“阿羽,别乱说话。还不快给陛下赔罪!”
“我偏不!”凌羽跺着脚道,“我都说了我不是有心的,我就是不小心碰到了!是啦,是摔坏了,那陛下你也把我拿去摔吧!你爱怎么着怎么着,要打还是要杀,陛下下旨吧,是我的错,我认就是!”
“行了,别说了,倒成了朕的错了!”文帝一手按着额头,道,“已经够事多了,别折腾了。林常侍,赶紧让人把那金人重新铸过。凌羽,你也听话,以后再别乱跑了,成不成?你不懂宫里的规矩,那没什么,朕也没要你学。可你总该懂男女有别,跑后宫不像话的,你说,对不对?”
听文帝这么说,凌羽也无话了,点了点头。文帝笑道:“好了,过来,帮朕磨墨吧,今儿朕还有一堆东西要看。你来磨墨,就当是罚你了。”
凌羽坐到他身边去,文帝道:“林常侍,别的你就自去办罢,不用回朕了。”
林金律应了一声,正要下去,凌羽忽道:“陛下,你还要林爷爷去办什么?”
文帝道:“没什么,你磨你的墨。”
凌羽看他,又看看林金律,道:“陛下,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你们不说,我就跟着去看。”
林金律叹了口气,文帝道:“阿羽,朕说了,你不用问那么多。”
凌羽站起了身,道:“陛下,你告诉我!”
“……好吧,你非要知道,何苦来。”文帝道,“今夜值宿中天殿的人,都得死,林常侍就是去办这事的。”
凌羽大惊,颤声道:“为什么?!为什么都得死?”
“为什么?”文帝道,“刚才不都已经告诉你了,你弄坏了立后的金人,那是死罪。我既不愿杀你,那就只能把这事掩下去,今晚在的人,自然只能死。”
凌羽脸色发白,叫道:“明明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杀别的人?你要杀,就杀我吧!”
“我都不愿意告诉你,又怎会杀你。”文帝道,“你别跟我闹了行不行?你还要我怎么样?我早就告诉了你,不该去的地方就别去。你想做什么,或者你想要什么,告诉朕,朕叫人找出来,双手给你捧着过来,你偷偷摸摸在宫里找什么找!”
凌羽道:“陛下何意?”
“我的意思你心里清楚。”文帝道,“要不是为了找什么东西,你会乖乖留在宫里?我不点穿,你也别把我当傻子!”
凌羽盯着他,道:“原来陛下心里是这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怎么哄得平原王带你进宫的,他是不情愿你来的。”文帝道,“朕与你一见如故,别的也不想多问。你闯祸我也不在意,小事自然也罢了,但今日之事不小,我只要你以后别乱跑了,你要什么只管说,有什么好偷偷摸摸的!”
凌羽仍然盯着他,道:“原来陛下是这么看我的?”
“你别闹了,成不成?”文帝道,“我说了不介意的,你爱什么都给你。摔坏金人都没跟你计较,这些事我还跟你计较不成?”
这时听到脚步声响,却是清都长公主到了。文帝一怔,忙起身道:“姊姊怎么来了?”
清都长公主笑道:“宫里闹腾成这样,我能不来吗?”见着凌羽,道,“嗳哟,怎么了,怎么一脸生气的样子?”拉了凌羽在身边坐下,道,“告诉我,怎么了?”
凌羽扁了扁嘴,道:“陛下要治我的罪。”
文帝道:“谁要治你罪了!姊姊,他把皇后的金人摔坏了,朕还一个字都没说,他就在这里闹开了。”
“那还不赶紧去铸好,吵什么呢。”清都长公主道。凌羽道:“可是,陛下他要把晚上守在中天殿的人都杀啦。”
清都长公主朝凌羽看了一眼,微笑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难不成你要陛下把你给杀了?”见凌羽一脸要哭的样子,道,“好了好了,陛下,我做主,这事就算了。霂儿那边我说去,别闹了。”
凌羽喜道:“真的?公主不骗我?”
“不骗你。”清都长公主笑道,“你去吧,我跟陛下有话要说。我保证不骗你就是了。”
见凌羽走了,文帝道:“姊姊当真的?”
“霂儿还怀着孩子呢,别让见这么多血了。”清都长公主道,“反正现在也不在意了,手铸金人这制,我看以后也不必遵了,白添些事儿!”
“这都是小事。”文帝却低声道,“我忧心的却是,这一回,又该怎么着的好?子贵母死,子贵母死,我就盼着霂儿她生个女儿,也少些麻烦。朕一登基,就得亲自下旨赐死恭皇后,这究竟是甚么规矩!只恨那时候我年纪小,样样事都做不得主,被逼得没法子。”
清都长公主一笑,神色却十分恍惚。只听她低低地道:“就算换到今日,你也做不了主。自开国烈祖起便定下的规矩,谁还敢不遵的了?皇位啊,总归重过一个女子,哪怕是要杀生母也没法子。”
“可是,以前都是凡立储便赐死太子生母,并没过一例皇子登基后再赐死生母的例。”文帝道,“姊姊想呢?”
清都长公主听了此话,却也一怔,道:“你不这么说,我还真没这么想过。”
“罢啦,人都死了多少年了,说又有什么用。就是姊姊说的,纵然是现在,怕也未必由得我。”文帝强笑道。清都长公主侧头望着殿外打着转儿盘旋的落叶,幽幽地说了一句:“今年这秋啊,好像来得特别早。”
文帝也朝着殿外看了看,木槿的绿叶略有些黄了,风里也有几丝凉意了。
本章知识点
为什么这个林金律林常侍明明是个宦官,在那么重要的场合还跟像裴霖(男主裴明淮他爹,当时是尚书)这样的重臣坐一起呢?平时太监不都应该站旁边侍候皇上么?——北魏内朝机构简述
北魏与众不同,宦官是可以正正当当参政的,也能带兵打仗或者当封疆大吏,封到公这样爵位的一抓一把。按林金律的历史原型林金闾,是位至尚书令的,封平凉公,跟当时的裴霖属于一样的官位,而且同时期这类型对朝廷局势有相当大的干预度的宦官为数不少。所以在《御寇诀》里面文帝特别有提一句,就是林金律这样的是根本不必在宫里跟着皇帝侍候的,跟一般的重臣没区别。当然愿意多跟皇帝接近点儿在宫里侍候也没什么不可以……
北魏有个制度,凡遇到什么比较大的罪,十四岁以上男子处死,十四岁以下腐刑。早中期打仗的时候掠来的俘虏也一般都这么处理。这个制度直到孝文时代都还持续,比较突出的一例就是太和年间沙门法秀谋反,本来参与的都要处死,孝文帝下诏说免死,全部处腐刑,大家都夸皇帝好仁慈。
我看还不如直接死刑省事。我一直觉得这事儿可操作性很低,以北魏前期征战掠夺的频繁程度,得产生多少宦官?杀太武帝的宦官宗爱,一般观点要么就是盖吴之乱受牵连的,要么就是平大夏的时候入宫的,看宗爱的封爵“秦郡公”,后者可能性大些。反正北魏皇帝心是太大。
冯太后宠信大批阉官的时期,跟现在讨论的这个时期性质已经不同了,已经趋于比较“普遍”的情况了。
简单讲一讲孝文改制前北魏内朝机构的情况。北魏宫中内侍这样的职位不是宦官,基本都是出身好的鲜卑子弟,以武职较多,比如内侍长韩陵忳(麒麟官之首),性质类似禁卫武官。内行的情况较复杂,有宦官,但很少,内行分曹治事,主管皇帝各种事务,有御食曹羽猎曹等,《菩提心》里面出现过一个罗内行长,就既管御食也管羽猎,兼数曹是北魏常见的现象。
都由宦官担任的是中曹,侍御曹的话可以是宦官也可以不是。
所以北魏在太和改制前,内侍内行是绝对不能跟宦官等同的。
还有一点需要特别说明,北魏前期虽然原则上是承袭魏晋官职名称的,但是却有个现象是“一职多员”“员无定数”。打个比方,如果原本南部尚书只能有一位,可能这一朝就有两位。比如左卫将军和右卫将军按理说应该是一样一位,但实际上可能各有好几个,没有定例,看皇帝高兴。
所以对于北魏的官职情况,在《九宫夜谭》里面也是简化了的,有些无法考证的就只能凭推断了。即便有文成帝《南巡碑》出土,我们仍然无法确定到底文成帝时代有多少部尚书,每部尚书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