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 结课
第二天一早, 顾启珪很早就起了床,今日他需要去国子监,不是去读书听夫子讲学,而是去办结课。
结课, 顾名思义,结束课业,结课后,他将不再是国子监的学生了。其实说起来, 他本可以选择不结课的。这样,他还可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不过,顾启珪是下定决心不继续在国子监进学了,所以当初他毅然决然的放弃了两次太学考试,就是因为他不想一直把自己置于这样安逸的环境里。
他比谁都明白,自从太子出了那样的事情,今上又没表示出自己中意哪个皇子, 现在京中乃至整个天下的局势都不能说是好的。
风雨总有一天会来临, 顾家处在这风雨之中,安家更是处在旋涡的中心, 实在抽身不得。顾启珪一直认为遭遇困境不可怕,最重要的就是坚持走下去,但他得有足够的筹码。因为他明白自己不可能永远躲在父亲和师父的羽翼之下,他得自己去闯。
天刚蒙蒙亮, 内阁首辅陈恪已经出发去上早朝了, 曲氏还在休息, 整个陈府现在就只有顾启珪这一个主子。其实今日他起的要比平时更早一些,因为从今日起,他就不再算是国子监的学生了,他想看看国子监。
用好早膳后,顾启珪就出发了。
“七爷,昨日夫人专门吩咐,一定要在少爷出发之前,把这个交给您。”管家递过一个物件。
顾启珪疑惑的伸手接过,竟是锡夫人,也就是俗称的“汤婆子”,还是滚烫热的。其实这时候京城已经开始回暖,只早上还有些凉。
不过,他自小畏冷,现在穿的依然厚实,倒不觉的太冷,不过,这是师娘的心意,他自是要怀着感恩的心收下的。
“替我向师娘道谢。”顾启珪轻声说。
“是,老奴记下了。”
顾启珪没在说话,进了马车。
想当初拜师的时候,他也只是谨遵爹爹的吩咐,知道这是为自己好,他没有太抗拒,但要说多期待也是没有的。他身体内承载着成年的灵魂,习惯了把各种事情用利益金钱来衡量,就是爹爹娘亲,他也是经过一段时间才完全接受的。
不过看看现在,真真应了那一句话‘人心都是肉长的’。师父师娘待他如亲子,事无巨细皆为他着想,他是非常感激的。曾几何时,原来的尊敬和感激已经全都转化成了亲近和关切。现在师父师娘已经是他生命中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不多时,顾启珪就到了国子监,今日他来的很早,国子监的门才刚打开,他就进去了。
时间还早,同窗们的早课还没有开始,整个国子监一片安静。他走在竹林的石子路上,看着路两旁已经抽出新芽的小草,带着绝不弯腰的倔强,就这样软软嫩嫩的身姿,生命力却如此旺盛,生命还真是奇妙。
穿过竹林,就看见“笔洗池”,说是池子,但面积还不小,想来今年夏天也必是一池莲荷。池边凉亭,是顾启珪常来的地方,尤其他在国子监留宿后,每日晨起后都来这边温书,这是他的宝地。
再过去就是监舍,想当初他拿着编号“七”的舍号走到监舍,知道要和张文钦那个小话痨住在一起时,他还满心的无奈。
可经过这些年的相处,他竟然和张文钦相处的还不错,连带着对张文麟他也是极为熟悉的。去年,张文钦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考入太学,知道自己竟然再次放弃的时候,那小子狠狠地宰了他一顿才善罢甘休,想想他那可怜兮兮的表情,顾启珪还真有些不舍了呢。
“怎么这个时候就来了?”顾启珪猝不及防得被人从身后搂住了肩膀。
因为他想静一静,就没让顾擎跟着过来,想不到就被人偷袭了,顾启珪无奈。他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对方的魔爪下出去,调笑道:“你才是怎么这时候过来这边了?张五公子这么闲?太学学业很轻松?”
“还说呢,本来还可以和你一起读太学呢,谁让你这家伙临阵脱逃,要不是有承肆,我就得自己一个人在太学了。”
“不是还有承肆吗?”顾启珪笑,“五公子,你应该向你三哥学习,醉心学问,怎么老是计较这些,怪耽误时间的。”
说起王承肆,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个人。当年,凤起二公主最后求到了太后那里,求开恩让自家孙子直接进入内监,袁太后就这一个女儿,自是有求必应的。
不过,这事儿最终还是今上出手阻拦了,道国子监为天下庠序之首,若就连它都能有例外,对天下学堂并不是一个好标榜,想入监容易,能否进入内监看本事。
据说当时凤起二公主闹得厉害,圣上不厌其烦,最后下令让驸马爷亲自把凤起二公主拉回了公主府,还被禁了足。
不过,最终,王承肆还是进了国子监,在入监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
结果当然是所有人,包括凤起二公主恐怕都没有想到的,王承肆竟一举考进了内监,成为了这一届内监生的七十七分之一。
“这不是听说咱们顾家七爷今日要过来吗?说什么我也要来看看啊,就知道你会早过来。”张文钦回道。
顾启珪失笑,这么些年过去了,张文钦的贫嘴依旧,嘴皮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利索。
“咱们七公子可是要到江南去参加科举了,下次见面就得称老爷了。”张文钦不该本性,继续说道,“作为他的挚友,我怎么也得送上我真挚的祝福不是。读书识字哪比得上同窗前程重要。”
感情他这一次能否考中,全看他的祝福。
“着什么急,走之前怎么着也会和你们聚一下的。”顾启珪拍拍好友的肩膀,“到时候去聚福楼补偿你。”
“珏然已经和我通气儿了,说要在聚福楼为你践行?你还要再说一遍,知道你有个好表弟,也不用一次两次的说吧。”张文钦故作不满的埋怨,看吧,这一个两个的表亲感情就这么好,再想想自家堂兄,他只觉得闹心。
顾启珪惊讶,“安珏然?”他是一点儿不知道这个事儿,这安珏然又在搞什么?
“你还认识其他的珏然?”
“奥,没有,这我倒是不知道,他竟然告诉你了,他昨日来这边了?”顾启珪诈他。
“嗯,昨日过来的,他亲自过来给我说的。”张文钦不以为意的点头。
看来那小子倒是真闲啊,顾启珪感叹。这些年安珏然和顾启珪相处颇多,他们身边的朋友大家倒是都熟识的。
“你表弟真的是越来越冰山脸了,小时候明明这么爱闹。”张文钦感慨道,昨日再见安珏然,和小时候相比,真的是像完全变了个人。
顾启珪谈了口气,“安府什么情况,咱们不都知道,比你家可乱多了。”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安珏然变成这样,但在其位谋其政,安家就这这么个情况,作为安家嫡长孙,安珏然的压力可想而知。
张文钦也跟着叹气,他家也不太平,各房分歧很大,就造成了现在他三哥空有满腹经纶,却也只能待在太学,接连几年都不能下场,想想就觉得憋屈。
两个少年倚在墙根说着话,四周很安静,只能听见鸟叫的声音。
其实不止安珏然,就像他,像张文钦不也改变了很多吗?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们都已经长大,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的过活了。
“顺宝,你肯定可以的的,只要你肯要。”张文钦正色道,他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从以前就很佩服启珪了。
顾启珪失笑,好友已经很久不这么称呼他了,现在倒有些异样的亲近,“承你吉言。”这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他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但现在他们都是真心地。
“对了,”张文钦突然出声,“我们说不定还能成亲戚呢。”
“嗯?”顾启珪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张文钦却没再说话。
顾启珪也没在追问,只能说在这个节点上,他的关注重点不在这个上。
“太学院就要上课了,你怎么还在这边?”两人正在说着话,突然从旁边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
两人立刻站直身子,行礼称:“季夫子。”在国子监里没有官职,只有老师跟学生。
“夫子,我先去上课。”张文钦趁机溜走,要知道这两年季太傅变得很是严厉,他还是先遛的好。
季太傅微微颔首,却没有再说话。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
“这次来国子监是准备结业?”他看向顾启珪。
“是,这些年麻烦夫子了。”顾启珪态度恭敬。
“你就是为这个两次太学考试都不参加。”季太傅的声音拔高了些,他很看重这个学生,本来觉得他可以很顺利的进入太学,三年后,就可以直接以童生的身份参加乡试,而不是在这个年纪进入旋涡之中。
作为一名传道受业的师者,他自然十分惜才,自然不想他的学生中出现伤仲永的遗憾。
“学生实在愧对老师。”顾启珪自然知道季夫子对自己的期望,可他不想用三年的时间待在太学,那里的环境太单纯,于他并没有任何益处。
“你并没有愧对我,倒真是陈恪教出的好弟子。”季太傅冷哼,到头来,还是和他师父一个样。
“这也是学生的想法。”顾启珪无奈。
“好了,好了,不是要办结学,赶紧去办吧。”季太傅眼不见心不烦道,摆手示意顾启珪赶紧走。说着不等顾启珪反应,像是极其气愤,自己先甩袖转身走了。
“夫子,这些年,学生一直庆幸自己能进入国子监,遇到夫子和各位学识渊博的老师,是学生的幸运。以后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国子监的教诲,启珪拜谢。”顾启珪在季太傅身后高声说道,深深的向这个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长者,深深的行了一礼,久久不起。
他在国子监待了整整七年,他熟悉这里的一切。对这些给他人生增添百样颜色的长者,他一直抱着无比尊敬的心态。
季太傅离开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说话,接着继续迈开脚步前行。离的很远了,顾启珪才看到他冲自己摆了摆手虽没有转身,但顾启珪还是笑了笑。
接下来的结学流程就简单多了,很快就办好了。
他就这样到了该离开国子监的时候了。
顾启珪在国子监门口站了良久,身后跟着顾擎。
不过很快,他就舒了口气,转身上了马车,“走吧,回家。”再不回去他娘亲该着急了。
“是。”顾擎也跟着上了马车。
马车渐渐远去,离国子监越来越远。他已经离开了人生的第一个站点,即将奔赴下一站,
生命不止,奋斗不息,他未来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