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有意无意谋虎皮(四)
此时此刻,出现在突厥使团所驻跸之驿馆内,走进房间中向阿史那始毕以及暾欲谷拱手行礼,而且宣称自己知道今晚事情真相之人,并非别个,正是正一道弃徒幻忘子。当年他因为心术不正,屡屡违反教规,终于被掌教朝阳天师现。幻忘子生怕被掌门大师兄清理门户,于是破门出教,辗转流落江湖,最后投靠了当时权势大得足以一手遮天的杨素,替这位当朝丞相炼制各种丹药,以及训练全由女子所组成的密探绮罗军。多年来成绩斐然,故而深得杨素信重,对其倚为心腹。
只可惜,杨玄感觉醒前生记忆,竟在太极宫中狂性大,出手攻击天子杨坚。杨素迫不得已,只好干脆谋反,以至于从当朝丞相沦落为钦犯逆贼,所拥有之权势一朝尽丧。幻忘子情知自己参与杨素的机密太多,定然无法被朝廷赦免,无可奈何,惟有继续死心塌地替杨素卖命。杨素逃出大兴,到洛阳开始着手反扑。他多年为相,势力盘根错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时间倒也搞得风声鹤唳。只是要筹备正式起事兴兵,就必须联络地方上的世家大族。此事十分重要,而当时在杨素身边信得过的人已经不多,故此他只能把幻忘子派出去。未曾想到,此举却正好使幻忘子避过了净念禅院之战,不至于要替杨素陪葬。
杨素身死,杨玄感又不知所踪,连杨冰冰也不见人影。大树既倒,猢狲便散。杨素生前所与之联络的世家大族,门生故旧等人纷纷偃旗息鼓,再不敢有任何动静。幻忘子成了游魂野鬼,逃亡江湖,忙忙似丧家之犬,惶惶是漏网之鱼。天下虽大,却觉无容身之所,于是干脆离开中原,往塞外草原上而去。机缘巧合之间,被阿史那始毕所赏识,推荐给启民可汗。论武功,幻忘子也算得上是一流高手。加上他以独门秘方所炼制的几种**,竟大得启民可汗欢心。这次东突厥派遣使团入隋,启民可汗想着这道士熟悉中原内情,于是也把他派了过来,以方便阿史那始毕见机行事。幻忘子自己当然不愿再入中原,但可汗有命,他亦不敢违抗。惟有脱下道袍乔装改扮。这一路南来,他日常事事低调,混在其他突厥人中绝不出头,故此沿途所经大隋州府虽多,竟亦无人能够现得了他这朝廷钦犯。却谁也想不到,他突然会一反常态地出头,更宣称知道今晚太原城中骚乱之真相。
阿史那始毕对幻忘子十分看重,可是暾欲谷却对这道士非常瞧不起。冷冷道:幻忘子,别信口开河了。今天晚上,你连汉王杨谅替使团所设的接风宴都没有出席,一直就呆在驿馆里未曾出去,对吧?既然如此,你又怎么可能知道什么真相?难不成,你们汉人的所谓道术,当真能够未卜先知吗?
幻忘子对于暾欲谷同样心存鄙夷。他举手拈须,淡淡道:中原道术,博大精深,只要修炼得到家,根本就是无所不能。若有人不肯相信,只不过是他自己井底之蛙,见识短浅的缘故而已。不轻不重地刺了对方一句,却也不管那位武尊亲弟面上神色如何,径直转向阿史那始毕,正色道:不过须教王子明白。贫道之所以会知道事情真相,其实也和道术无关,而是因为一个人。
阿史那始毕皱皱眉头,道:一个人?什么人?他在哪里?
幻忘子笑道:此人来头极大,身份更是显赫。贫道此来,正是要替王子引见。言毕,更不待这突厥王子答应接见与否,径直转身过去,举掌连拍三下,提声道:大师兄,请现身吧。话音才落,骤然就听一声长笑,有道修长身影昂阔步而入。他身上披挂着副造型诡异狰狞的战甲,胸前鬼头浮雕的两个眼眶内绿光荧荧,直教人见后油然为之不寒而栗。背负了柄被拆开分成两截的狼牙棒,眉心正中处还有个黑白分明的太极图案,正是昔时正一道的掌教,今日蜕变重生为妖的朝阳天师。
屋内两名突厥人,自然都不认得他。然而朝阳天师举手之间,尽是浓重的墨绿色阴森妖气;投足之际,就隐约传出阵阵阴魂哀号,任何人都一眼即可看出,来者绝非什么善类!霎时间暾欲谷禁不住惊怒交集,他嚯~地起身,自动挡在阿史那始毕身前,怒斥道:幻忘子,你好大胆!竟敢将这种妖人引进来?
朝阳天师单手负后,从容不迫地向幻忘子回头问道:二师弟,这蛮子好生无礼。他是谁?
回禀大师兄。此人乃突厥第一高手,武尊毕玄的亲生弟弟,名叫暾欲谷。幻忘子弯腰欠身,态度必恭必敬,语气却甚是尖酸刻薄,答道:这蛮子武功平常,平日里却总依仗着其兄威望,到处招摇撞骗,狐假虎威。简直不知所谓之极。大师兄实在不必理会于他。
朝阳天师微微一笑,摇头道:毕玄名声不弱,既能称霸草原,想必也是有点真本事的。今日既然有缘相见,看在毕玄面上,我就替他管教管教这个兄弟吧。话音未落,他随即向前一步跨出。恍若施展缩地成寸的法术一般,凭空横越三丈的距离,形如鬼魅般逼近至暾欲谷身前,不由分说,举掌就是一个耳光掴过去。如此举止,分明心存轻蔑。
暾欲谷纵横大草原,何曾受过如此侮辱?霎时间这位武尊之弟胸中怒火连同炎阳奇功同时生出,瞬间熊熊燃烧,势成燎原,房间中温度当即为之急遽提升,墙壁上悬挂的几副挂轴当场蓬~地激烈燃烧起来。暾欲谷含怒催运起九成功力。不假思索举起左臂横架,右手五指合拢一握,快逾流星地举拳疾轰。誓要让敌人五内如焚,惨死当场。朝阳天师眼眸内妖芒闪烁,手腕微沉轻抖,犹如水中游鱼般径直穿过暾欲谷防线,啪~地在他面颊上留下了个五指宛然的掌印,这才从容缩手,化掌为抓,不偏不倚正好迎上敌人拳头。大团凄厉阴魂不住变幻着本身形状,从朝阳天师手心处源源不绝地涌出,反过来将那拳头牢牢裹住。
炎阳奇功威力纵然亦属不凡,所催生出来的毕竟不是纯阳真火,对于阴魂并无任何克制作用。彼强此弱,尔长我消,顷刻间拳上炎火尽数熄灭,诡异妖气一不可收拾,更沿着敌人手臂向他肩头迅蔓延过去。刹那间,暾欲谷但觉受妖气侵袭的肢体一片冰冷麻木,全然没了感觉更不受指挥。自知若然任由妖气蔓延全身,后果必定不堪设想。情急之下,他断然断声狂吼,浑身上下热浪狂涌,催动极限的十二成功力,以火伞高张罩护全身,举起左掌向朝阳天师颈项狠狠劈落,要来个围魏救赵,逼迫对方自救。
若论战术运用,此举无疑十分正确。只可惜当两者实力相差过于悬殊的时候,战术再正确也只是作无用功而已。朝阳天师嘴角微往上弯,流露出嘲弄之意,不格不避,而是抓着暾欲谷右臂往上一提,以子之盾,挡子之矛。只听噗~的沉闷裂响声起,暾欲谷整条右臂的骨头也被他自己砍得粉碎,伤势之重,简直无从评估。纵然是条铁打般的铮铮硬汉,顷刻间也忍不住失声痛哼,冷汗涔涔渗出,片刻间浸透重衣,面上早苍白得全无人色。朝阳天师哈哈一笑,道声:骨头还算得上颇硬。可惜骨头越硬,吃苦就要越对偶了。撒手吐劲向前一推。暾欲谷丝毫无抗拒之能,后背登时撞上房间墙壁,活象被抽空全身力气般滑下软软瘫坐在地。别说提气再战,看他模样,简直连站起来都办不到了。
暾欲谷只在一个照面间已然惨败于朝阳天师手下,看在阿史那始毕眼内,其震骇之深,直是穷尽世间言语亦难以形容。突厥王子心中可绝对没有什么有难同当的想法,当下不假思索转身就跑,喉骨滑动,就要大声喊叫下属求援。尽管必然都是螳臂挡车,但有了这些炮灰稍微拖延一下时间,自己就可以乘机逃跑了。只可惜这如意算盘虽妙,却根本打不响。他刚刚转过身去,立即就有股柔中带刚的气劲凭空涌现。就似渔翁撒网,将阿史那始毕卷起扯离地面往后拖去。不劳朝阳天师动手,幻忘子施展烈阳境界的天蚕缚绝技,把突厥王子拉回自己身边,无跟手指如铁钳般掐住他咽喉,将已到嘴边的呼唤求缓声硬生生堵回肚内,狞笑道:王子殿下,你想要去哪里?我大师兄的话可还没说完呢。
论武功修为,阿史那始毕最多就只和当日刚刚穿越过来时候的杨昭半斤八两。在幻忘子这位已经成名数十年的大高手掌底,哪里还能有半点挣扎反抗的余地?但若论察颜辨色审时度势的本事,却又当真不俗。他当机立断,撤去全身功力,呜咽作声,眼眸内流露求饶之色。朝阳天师满意地点点头,斥责道:师弟,不得无礼。还不赶快放开王子殿下?
幻忘子心头舒畅,只觉得这位大师兄如今无论行事说话,都比起以往痛快了何止百倍?恭身应道:谨遵大师兄法旨。松手放脱阿史那始毕,在他肩膀处连拍两下,打个哈哈道:王子殿下,适才多有得罪了,可莫要见怪啊,哈哈,哈哈。垂手退开,拉过张椅子来恭请大师兄就座。
朝阳天师大马金刀地坐下,微笑道:现在咱们该可平心静气地说几句话了。王子也请坐吧。贫道朝阳,是中原正一道的掌教。杨昭小儿拜了极乐邪宗宗主摩诃叶那贼秃为师,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和贫道有不死不休之大仇。故此今夜里两厢争斗,以至于惊动了王子殿下。本来那小贼也非贫道对手,可惜上次贫道与摩诃叶那贼秃斗法时伤了元气,如今却是有些碍难。迫不得已,惟有暂且忍让一时了。不知道王子殿下是否可以做个好心,收留贫道在此躲藏一段时间呢?
朝阳天师说话虽然客气,可是当此情景之下,却哪有阿史那始毕拒绝的余地?这位突厥王子却也识事务,不假思索地连连点头道:可以可以。只要道长喜欢,要留下多久都尽管请便。我向金狼誓,一定会保守秘密,绝不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朝阳天师又是一笑,目光转向暾欲谷,问道:王子殿下已经答应。那么暾先生你又如何?
暾欲谷其实不是姓暾,不过身为败军之将,他也没有资格与实力可以去纠正照样天师的错误。听得对方问到自己,便强行忍耐着手臂断骨处的钻心激痛,颤声道:王子殿下既然已经答应,那么就此决定罢了。不过大隋的汉王与河南王假如调查起来,那么
有王子殿下在此,汉王做起事上来也总要顾忌三分,不敢放手施展的。更何况不过死了个李渊而已,对他而言根本不痛不痒,说不定暗地里还拍手叫好呢。却哪里真会认真调查什么?至于杨昭小儿,嘿嘿,贫道自有方法打于他。朝阳天师不以为然,顿了顿,又道:不过虽然如此,为了避免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生,有些手续还是必要的。师弟,你那千刀万蚁丸可有带在身上么?
千刀万蚁丸是幻忘子早年炼丹时候出来的副产品之一。服下之后药性作,登时就会如遭千刀剐割,万蚁噬身。浑身上下内外又痛又痕,那滋味当真生不如死,便是铁打的汉子也万万抵受不住。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幻忘子原本想长生不死药,却捣鼓出这么种东西来。当时以为无用,没想到投靠杨素后,却竟凭借这种毒药大获器重。而杨素到底用它做过什么,当中详情,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数月前幻忘子投靠突厥,这千刀万蚁丸同样大得启民可汗喜欢,利用它来惩罚了好几名之前背叛自己而投靠西突厥的下属。阿史那始毕向来自诩胆大,但看过当时那几人药性作之后的惨况,也禁不住接连做了好几晚的噩梦。过后思之,心头尤有余悸。此际他见幻忘子应声答应着,就从怀中取出一个红色的小小瓷瓶,更加禁不住当场心头剧震,面色惨白,犹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