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大难不死,必有艳祸(二)
从那破屋子里出来的人,说话时架子好大。闻采婷闻声,也不禁便是一怔。凝神细看,但见这人约莫三十左右年纪,穿身半新不旧的青布袍子,头戴书生巾,双手背负于后,挺胸突肚,身材甚胖。乍看之下,倒也有几分满腹经纶模样。拿来吓唬乡下不识字没见过世面的愚夫愚妇,那是绰绰有余了。但闻采婷又岂是寻常愚夫愚妇可比?她放眼瞥去,早现此人眼虽大而无神,体虽胖而内虚,袍子不当眼处还有几个补丁,显然并非什么乡间士绅,了不起是名穷酸破落户罢了。
若在平时,“幻媚娘子”根本连正眼都根本懒得向这等小人物多瞧半下。然而现在情况特殊,她也只能放低几分姿势。却先把小王爷放下,随即习惯性地媚笑着向那穷酸书生福了一福,柔声道:“打扰先生读书,果然是罪过。奴家姓闻,不敢请问先生高姓大名?”
闻采婷容貌虽然稍逊于梵清惠、祝美仙等世间第一等的绝色,但同样是天生丽质,堪称国色天香。尤其她武功走的是媚功路子,无论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将天魔秘**中“形神篇”的神通威能,挥得淋漓尽致。这乡下穷酸书生,连洛阳城都没有去过。假若她到了曼清院中,甚至都不必院子里的当红花魁,只须随便哪一位姑娘出来,也能让他惊为天人。更何况“幻媚娘子”的容色,又要远远过那些花魁。霎时间,这穷酸书生直是目瞪口呆,什么架子什么仪态什么矜持,统统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双眼突出如欲喷火,脑子里不其然浮现出自己将眼前这美女搂入怀里,恣意爱怜,尽情轻薄的种种场面。想到不堪处,更加连口水都流了出来。旁边那只土狗不明所以,抬头望望自己主人,汪汪地吠了几声,张口咬住那穷酸书生的袍角用力拉扯。却怎么也不能让他恢复清醒。
闻采婷亦是柳眉轻蹙。她对于这种乡下穷酸,自然毫无兴趣。莫说勾引对方为自己入幕之宾,哪怕对方稍微走近身边,都会惹得她满心厌恶,一脚将之踢开。只不过以往有资格和“幻媚娘子”打交道的人,若非江湖中大帮大派的脑人物,就是地方上的高门世族中人,哪有这等乡下穷酸?所以刚刚她之所以运起媚功,也是习惯使然罢了。这时候见得对方一副色中饿鬼的模样,不由得也甚是厌恶。“形神篇”修炼到极致,往往只凭一句说话或一个眼神,已能操控敌人心志。但被操纵者就浑浑噩噩,整个人也废了。还未打听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当然不能现在就废了这乡下穷酸。当下闻采婷立即凝神敛功,散去天魔音容。
那穷酸书生浑身一颤,随即就恢复了神智。只是他脑子虽然清醒,面对着这千娇百媚的“幻媚娘子”,却仍是一副色授魂于的模样。他起脚把那条老狗踢开,抱拳一揖,笑眯眯道:“不打扰不打扰,呵呵。小娘子,在下有礼了。在下乃圣人苗裔,姓孔,单名一个蟑字。咦……这是?”目光转到了杨昭身上,却是直到此时此刻,方才现还有另外一人在场。
闻采婷凄然一笑,悲声道:“这是奴家的弟弟。咱们姐弟二人(她其实想说‘兄妹’的,可惜小王爷的相貌,明眼人都一看就知道比她年纪要小)是洛阳人士。这回生平次出门,本想往舅舅家探亲。没想到昨天在路上忽然遇到劫匪。那伙匪人不非但将咱们姐弟的财物都劫了去,还想掳走奴家,去作甚压寨夫人。亏得奴家这弟弟带了奴家,舍身跳下河中逃生,老天保佑,总算捡回两条性命,却又流落至此。如今奴家这弟弟受了风寒,正高烧呢。还望孔先生大慈悲,暂且收留奴家姐弟。此恩此德,日后必当回报。”
闻采婷说话的形容神态,皆是楚楚可怜。那个孔蟑听得浑身骨头都酥了。眉花眼笑道:“好说好说。闻姑娘请进。”侧身让开条路来,又假意作态,想替过闻采婷去背负杨昭,却被“幻媚娘子”微笑着推开谢过,又连道不必。要知道,小王爷乃练武之人,不但体格健硕,而且浑身肌肉,极为结实。加之这时候烧晕迷,便显得倍加沉重。那乡下穷酸手无搏鸡之力,假若当真让他接手搀扶杨昭,唯一下场就是两个人也一起摔倒在地。闻采婷早看穿了这家伙外强中干,银样蜡枪头般的底细,自然也不肯把小王爷交给他。
这茅舍虽然外表看来破旧,实质里面倒也收拾得十分干净。闻采婷把杨昭放到卧室炕上,替他脱去湿透的衣物,再盖上被子,心下这才稍定。回身却又向孔蟑敛衽道谢。这穷酸书生和闻采婷相对得时间稍长,对其艳丽容色逐渐地也习惯了,不再像初见时那样连话都说不出的样子。这时候却就故作大方,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小娘子不必太客气。嗯……令弟弟恐怕需要休息,却莫吵着了他。咱们借一步说话。”
闻采婷螓微点,随手虚掩房门,袅袅婷婷地跟随这穷酸书生出了卧室,走到书房之中。虽说是书房,其实乡下地方,纵使孔蟑自命圣人苗裔,但是论身份,却非但不是世族,甚至连寒门都算不上,又能有多少藏书?故此那书架上除去《三字经》、敌龙无书屋《千字文》等孩童蒙所用教材之外,也就寥寥几卷《论语》与《孟子》罢了。莫说没有《诗经》《尚书》《礼记》《周易》和《春秋》等“五经”,就连《大学》和《中庸》都没有。儒家四书五经,这里就缺少其中之七。看来这个孔蟑胸中的墨水,至少要掺了大半瓶醋。亏他还得意洋洋,存心在闻采婷面前炫耀。
“幻媚娘子”虽专注习武,童蒙时亦曾学文。不但四书五经皆有研读,其余诸子学说以及佛道儒等三家经典,也都大体涉猎过一二。说起文才来,就和世家高门的子弟相比,也显得毫不逊色。如今这孔蟑连四书都读不完全,可谓井底之蛙一只,居然也妄想来闻采婷面前炫耀学识,这就好比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面前弄斧头,简直不自量力,可笑到极点。
其实也非仅“幻媚娘子”如此。阴癸派自“阴后”祝玉研以下,同辈五人外加上一个祝美仙,魔门两派六道八大高手,还有慈航静斋的梵清惠、碧秀心两名师姊妹、静念禅院了空和尚、“散道人”宁道奇、以及摩诃叶、朝阳天师等等当世绝顶高手,谁个不是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之辈?若非如此,诸如天魔秘**、慈航剑典、正一纯阳功、极乐六神诀这些高深绝学,皆是博大精深,含义玄奥微妙。寻常人等根本连看都看不明白,哪里还说得上修炼什么绝世神功?
只不过,现如今“幻媚娘子”心内虽然鄙夷这乡下穷酸,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异状。她面露忧色,向对方敛衽作礼,柔声道:“谢过孔先生。这番救命之恩,也不知道该当如何报答才好,奴家委实惶恐。”
孔蟑色眯眯地向闻采婷娇躯上下打量,随口打个哈哈,道:“举手之劳罢了,小娘子不必放在心上。却不知小娘子如今有什么打算,家中还有人没有?”
闻采婷早就想好了言辞,却叹了口气,道:“奴家姐弟是洛阳人士,只因父母早亡,洛阳已经没了亲人,所以才想去许昌投奔舅舅。没想到……唉~~请问孔先生,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距离许昌可远么?”
孔蟑一征,疑惑道:“许昌?咱们这小地方,属于荡阴所管,距离许昌可远得很哪。”
荡阴就是汤阴,大隋时属于相州下辖的魏郡所管。魏郡郡治是邺县,邺县县治则在于邺城。北周大象二年,杨坚辅政,相州总管尉迟迥不服,兵讨杨坚,兵败自杀。杨坚下令焚毁邺城,并徙其民于邺南四十里之安阳城。从此安阳城就取代了邺城,成敌龙无书屋为连接河南与河北的一处重要城镇。而荡阴则是其下属的另一处兵家必争要地。不过荡阴位处河南之北,而许昌则在河南腹地,若说要从洛阳去许昌,却反而到了荡阴,未免有些教人匪夷所思。“幻媚娘子”这番说辞难以使人入信,却也不以为然,假意作色掩口惊道:“阿唷,奴家遭遇贼人,只知顺着河水漂流,全然身不由己。原来……居然到了荡阴么?这……这……”正是一副六神无主,惊惶失措的模样。
孔蟑看得垂涎三尺,连忙细意安慰,道:“小娘子不必惊慌。小娘子流落至此,虽然不幸,却也可见与在下有缘。无论如何,孔某总是要拼命护得小娘子周全便是。”顿了顿,又道:“这且不必担忧。当务之急,是先延请名医替令弟诊治去烧。否则的话……恐怕十分凶险啊。”
闻采婷看这穷酸书生的家境,情知要指望对方出钱,那是定然没有指望了。她自己行走江湖,向来不必为钱财烦恼的,所以也没有随身携带那些个阿堵物的习惯。本来那柄乌金血剑若是未失,拿去典当了倒也至少值得十两黄金。可惜在从山崖上跌落下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失落到什么地方去了。贴身鹿皮袋内倒还有几样事物,可惜全是换不得银子的。她想了想,抬手将自己佩戴的耳环取下,拉过那穷酸书生来塞入他掌间,柔声道:“奴家姐弟二人遭遇匪盗,随身携带的财物都尽失了。只有这对耳环倒还值得几个钱,劳烦孔先生了。”
阴癸派中人行走江湖,无论衣食住行,一应用度处皆可比拟王公贵族。此时闻采婷的这对耳环,乃是以纯金打造,上面镶有红色宝石。虽然小巧,份量却重,而且无论雕饰手工,俱属上上之选。假如拿到大兴或洛阳等通都大邑的当铺去典当,少说也可换来上万铜钱,在这种乡下地方,那简直是笔难以置信的惊人财富了。孔蟑虽然未曾见识过什么大世面,但金子和宝石他还是分辨得出。当下便眉花眼笑地收起那对耳环,假意道:“小娘子,妳随身携带这种贵重事物,恐怕会招引贼人,在下便先帮你保管一二日。等到令弟痊愈后可以离开,便自然归还。小娘子且先请稍坐,在下这就去请大夫回来。”
孔蟑起身外出,不过半个时辰左右,便带着名乡下的赤脚郎中回来。这郎中自称姓米,名宛高。相貌活像头肥肥胖胖的狸猫。他替杨昭按了按脉息,随即就捋着胡子,摇头晃脑地讲出一番长篇大论。无非是杨昭病情有多么糟糕,要不是遇上他这个妙手回春的再世华佗,十成中就有十成也必定要呜呼哀哉。如今虽然有幸请得到自己,但也非得花大价钱买贵重药材治疗,否则他也无能为力之类连骗带吓的废话。闻采婷情知这家伙只是想讹诈些钱财敌龙无书屋,也懒得跟他计较。看孔蟑的模样,似是不肯把那对耳环拿出来抵药钱,只好咬咬牙,把束的银环解下来给了那郎中。这郎中也是大喜,当下就开了张方子,又打开药箱取出药材——也不过是些黄苓、水翁花、金樱根、岗梅根、板蓝根、大青叶、金银花等寻常清热药物罢了。根本连一吊铜钱都不值。亏他还真好意思,把闻采婷那个至少有半两重的纯银环收下。
只不过从来“贪”字得个“贫”。什么人可欺什么钱可贪,这当中都是大有讲究的。阴癸派既然称呼为“魔门”,门下弟子自然并非什么善男信女。“幻媚娘子”虽然不在乎这点小钱,却也容不得别人欺弄。当下在送那郎中米宛高出门的时候,借故在他背上推了一把。米宛高初时也并无异常。但只要过得两三个时辰,潜藏在经脉间的天魔真气作,焚经蚀脉,犹如千刀万剐,虫蚁钻心。将会这骗人钱财的草头郎中,整治得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直尝尽人间最凄厉惨酷的痛楚,这才五脏俱裂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