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隋阀(2)
所谓“依仗长辈身份”的意思,就是从血缘关系上来讲,身为太子妃萧氏亲生弟弟的萧瑀,就是杨昭十足真金,如假包换的小舅舅。他少年时就以孝行而闻名天下,兼且善学能书,又深精佛理,时人谓之大才。所以无论杨坚还是杨广,对他都十分赏识……
不过本身才干虽然优秀,萧瑀却有个弱点,就是性情过于耿直刚烈,严厉清正,不肯容人之短。认为是对的就支持到底,认为是错的就反对到底。即使在杨坚面前,亦敢据理力争,绝不因为对方是皇帝就有所顾忌。在本来的历史之上,萧瑀后来就因为屡屡上谏忤旨,因此得罪了杨广而被贬官。隋亡唐起之后,萧瑀入仕于唐,在高祖和太宗两朝曾经被五次拜相,却又先后五次遭罢相,其大起大落处,亦堪称传奇。
后世人多半只知魏征能言敢谏。却不知这只是因为魏征曾为李健成幕僚,更在玄武门之变前劝李健成先下手为强对付李世民,以至于后来虽然归于太宗,却自知终非天策府旧臣可比,于是迫不得已,惟有以“诤臣”面目作为自保的一种手段而已。对比之下,反而远远不如本身就是大隋外戚,后来又与李渊成为姻亲的萧瑀之直言能谏了(历史上,萧瑀原配妻子是独孤皇后的娘家侄女,李渊则为独孤皇后外甥)。
说是自己亲生舅舅,其实这舅舅今年不过二十七岁,比起做外甥的杨昭才大了十年左右。而且长姐为母,萧氏向来也甚是痛爱这个弟弟。杨广未立为太子之前,萧瑀就长居晋王府中。杨广夺嫡之后,萧瑀仍然隔三差五地就入东宫探望姐姐,所以和杨昭的感情也甚是亲密。此刻看见外甥和李神通见面似乎颇有尴尬,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当即直言相问。
其实杨昭和李神通之间交往的经过,倒也没什么秘密,更无不可对人言之处。只是来龙去脉牵涉甚多,不是三言两语间能够解释得清楚的。杨昭想了想,干脆道:“嗯,阿舅。我和李千牛以前在蜀中见过面,就是几个月前的事。”回向李神通抱了抱拳,道:“李兄,好久不见。能得平安归来,实在可喜可贺。”
说起来,当日在成都锦官楼头时,李神通和唐斯文一番剧斗,两个都受了不轻的伤。当时“东斜西独”二人若要杀他,李神通可还真是无力反抗。幸亏杨昭及时出手,不然这时候日后堂堂的大唐左武卫大将军拜开府仪同三司加淮安王,这时候早已经成为冢中枯骨,也轮不到他去杀熊取胆,练成那熊胆奇功了。虽然当日自己看得颇不顺眼的杨豫,忽然摇身一变成为了河南王杨昭,确实让李神通大大吃惊,不过无论如何,两人之间也是只有恩没有仇的。有念及此,心中也就释然了。当下也拱拱手,道:“殿下于我,实有救命之恩。不过……呵呵,李某当日多有失礼之处,还请殿下见谅才好。”
杨昭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说起来,咱们一次见面时……哈哈,假如不是李兄仗义援手,我出的丑可大了。世间万事,因果相沿,所以归根究底,其实只是李兄好心有好报而已。”
回想起当日两人在剑门关的客栈中初见,杨昭浑身只裹了块破布遮掩的模样,李神通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之前因震惊和愕然而产生的一点芥蒂,立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却笑道:“这倒不敢当。当日和殿下切磋,彼此还未能分出胜负却已作罢。如今你我各有进境,倒真要找个时间,彼此再切磋切磋才好。”
杨昭笑道:“只要李兄有兴致,我便在河南王府随时恭候。”
当初刚刚相识时,杨昭曾经因为李神通是李阀中人而对他颇为忌惮。这是因为以往杨昭就以为门阀中人都是铁板一块,必定人人皆仰其阀主马是瞻而产生的误会。事实上就连杨勇和杨广、杨秀等嫡亲兄弟之间都会为了那张龙床而反目成仇,彼此争个你死我活。其余世家门阀之间,却又如何能够例外?
当初李渊的祖父李虎共有八个儿子,其中四房的当家叫李璋。当北周末年,李璋曾经和宇文氏皇室中人合谋,要铲除执掌大权的杨坚,却被七房的李蔚之长子李安向杨坚告。事情败露以后李璋被杀,从此他这一房便一蹶不振。而当初袭封唐国公爵位时,本来也轮不到李渊的。要知道李渊之父三房李昞有四个儿子,分别是长子李澄、次子李湛、三子李洪、四子才是李渊。李澄早死,李湛却不是独孤皇后那位姐姐所生,而是妾室所出。那位独孤夫人喜欢小儿子,自然不能容忍被丈夫妾侍的儿子继承了唐国公爵位,于是就找妹妹独孤皇后说情,让杨坚下圣旨,使李渊越过三名兄长,直接继承了唐国公爵位。如此安排,李阀其他支系的人口中不说,心中难道也无不服之意?
李神通这一支是李阀的八房。年纪虽然比李渊的长子李健成大不了几岁,但辈分却是和李渊相当。杨昭这次回来大兴之后,除了在东宫陪伴父母,也经常去太极宫向杨坚和独孤皇后请安并陪他们说话。独孤皇后年纪大了,就有点老妇人爱唠叨的毛病。闲暇时常向孙子谈论自己娘家,连带着将李阀中的事也说了不少。所以杨昭才知道李阀八房之间,原来也只是表面和气而已。李神通这次武功大进,想必日后当会被李渊更加器重。假如李渊日后当真滋生反意的话,李神通就是他的重要助手。但如果现在小王爷就下功夫将李神通笼络过来的话,则无疑就抢先斩断了李渊的一条臂膀。自己也能招揽到一名难得的高手,却又何乐而不为?到时候即使李渊想学叔父李璋,则李神通又如何不能学一学伯父李安了?
以杨昭和李神通两人今时今日的本事,都已可挤身当世一流高手之列。他们两个谈论切磋武艺之事,萧瑀因为自己本身并不会武,自然也就兴趣缺缺。他正要拉扯了外甥去入席就座,忽然只听有人在旁笑道:“殿下是左卫大将军,神通兄却是咱们右千牛卫的一高手。两位若当真要动手切磋,必定是场罕世难逢的龙争虎斗了。可惜,可惜啊。”话声未毕,便有人接口问道:“法主,你可惜什么?”却又听那个“法主”叹道:“如此一场龙争虎斗,我却竟然无缘得见。岂非可惜?”
他们两个一搭一档,倒把杨昭、萧瑀、李神通等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只见迎面走来两名少年,年纪最多也不过只比杨昭大了三两岁左右而已,俱是未满弱冠。左侧那人体格魁健,相貌倒和杨素有七分相似,正是杨玄感的弟弟杨玄纵。右侧那人则面如冠玉,风姿翩翩,一双眼眸黑白分明,给人以顾盼自雄之感,便是那位“法主”了。李神通看来和他颇为熟悉,笑道:“法主你还是老样子,哪里有热闹就爱往那里钻。别来一向可好?”顿了顿,回头向杨昭介绍道:“殿下,我来给你们引见引见。这位就是蒲山郡公,李密李法主。以前也是咱们右千牛卫的人,不过去年时为要读书,所以特意辞官归家。好学如斯,却是让咱们这些有一天混一天的家伙,都要自愧不如了。”
蒲山郡公李密?这六字甫入双耳,杨昭当即虎驱微微一震。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原来就是牛角挂书的李法主。久闻大名了。”
遥记当年北魏分裂东西,宇文泰走关中而建西魏,以拓拔氏皇室的名义,一共分封了八名上柱国大将军,合称为八柱国家。其中的魏国公李弼,就是李密的曾祖父。其祖父李耀在北周封为邢国公,父亲李宽在周灭隋兴之后则被改封为蒲山郡公。此时李宽已死,其爵位就被李密所承袭。他本来在东宫担任千牛备身,但不被杨广所喜,故而命令宇文述将其斥退。宇文述和李宽也有点交情,于是就劝李密奋读书,以才学充实自己,将来再作上进。李密听了劝告,主动称病辞官,并拜国子监助教,当代大儒包恺为师。
有次李密去某地看望朋友,乘牛代步。路途中将《汉书》挂在牛角之上边行边读。这行为恰好被杨素看见了,当时就啧啧称奇,并且叫住了李密问他在读什么书。交谈过后更对其学识才能大为赞赏,就将他介绍给自己儿子杨玄感。说来也奇怪,杨玄感向来眼高于顶,几乎什么人都不放在眼内,惟独和李密一见如故,相处十分投契。不过这“牛角挂书”的故事,其实不过就生在两个月之前,除去几个当事人之外,外间却绝少有人能知。这时候李密忽然听见杨昭说起,心中难免觉得奇怪。但诧异之余,也有几分欣喜。
其实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杨素身为丞相,日理万机,公务繁重,哪里有那么多闲功夫去到处乱逛?偶尔出门一趟,却又怎么偏偏就有这份巧合可以遇见李密“牛角挂书”?无非是李密为了得到杨素赏识,挖空心思自导自演的一场好戏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酒香也怕巷子深,适当做做广告推销自己,那也没什么过错。而且李密自己如果不是真有才华,那么即使吸引了杨素注意到自己,也万万无法令他赏识,甚至进而将自己介绍给杨玄感的。
李密功名利禄之心颇重,兼且又自负才学,不愿就顶着个蒲山郡公的封爵混吃等死。担任东宫千牛备身时,他就想通过接近杨广而受其赏识,进而得到提拔,一展胸中抱负。被革退后他又改变目标,接近杨素以求达到目的。不过杨素虽然赏识他,短时间内却也未有安排他再入仕。李密今年才只十九岁,还不象后来篡夺瓦岗寨大权时那么城府深沉,故此倒有点儿等不及了。他知道杨昭乃杨广嫡子,是将来最有机会成为大隋朝三代皇帝的人,难得今日遇见,就有心上前结识一番。自信以自己才学,必定也能打动这位比自己小了三岁的河南王,要他说出“尔乃吾之子房也”的话来。当下就拱手笑道:“区区琐事,无足挂齿。倒让殿下见笑了。”在下天资不好,学武难有所成,惟有专心攻文,以冀将来也能为国出一分力,也好不负皇上使在下得以袭封蒲山郡公之恩典而已。”
杨素在旁,拈须微笑道:“李法主志气雄远,才兼文武,与药师贤侄相比,也是不遑多让。殿下今日与法主结识,也是份难得机缘。以后你们便不妨多多亲近,他日必定能成萧何、曹参之功业也。”顿了顿,这位当朝权相抬头往外望望天色,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且先入席,却再慢慢说话不迟。来来来,殿下请来这边坐。”当下执起杨昭之手,相携入席。莫论身份地位,今日来贺嘉宾虽然多,也没人能越得过杨昭头上去。所以杨素居中坐了主位,小王爷便与他并排,坐了席。众人也各按身份,由专人引领就坐。
不过一时三刻间,大厅中近百张席面都已经坐满。厅中那十几位乐工随即抄起手上乐器,各自拔弦吹笙。霎时间丝竹之声悠扬响起,佣仆使女则走马灯般穿梭来去,奉上一盘盘美酒佳肴。杨约率先举杯,先遥敬杨坚与独孤皇后,再敬太子杨广与太子妃萧氏。三杯则敬杨昭平定蜀乱而凯旋。杨昭自然要站起受敬,并且一一还礼。三杯饮过,又是其他人轮番敬酒。中国人的酒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到大隋朝时为止,已经是璨然大备。此时厅堂中众人若非世家子弟,就是朝廷官员。一个个口才便给,满肚子都是逸事典故。敬起酒来当真如狼似虎,总之就是人人都有大道理,让你不得不喝,不能不喝。只是转瞬之间,杨昭菜来不及吃上几口,酒倒已经接连喝了几十杯。虽然这时候的酒水度数都不高,可是他本来酒量就低,在不运起内气化解的情况下,已经是微觉头晕脑涨。恍恍惚惚之中,竟是觉得应付如此酒战,比起应付吐蕃人的猛攻都还要更加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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