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林薇和贾敏到的这日,贾赦亲自去请了朝廷的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訃闻。
第三日,正门开,门前白灯笼朗挂,两边一色排开,又有白汪汪穿孝仆从两边侍立。家里,早已请了一百零八僧人超度亡灵。又另设一坛,由九十九位全真道士作法。灵前另外五十众高僧,五十位高道,对坛作法事,整个荣国府都萦绕在气势磅礴的僧人道士队伍的诵经作法声中。
贾代善生前人脉宽广,他又是帝王心腹,几十年里都手握重权。如今死了,各家王公侯府纷纷来吊丧。先有南安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东平郡王,当日所称“四王”是也,或亲来或遣人前来吊丧。又有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这六家与宁荣二家,当日所称“八公”的便是,皆府中承袭爵位之人亲来。
又有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余者锦乡伯、神武将军府等等王孙公子,不可枚数。
堂客算来亦有数十来顶大轿,三四十小轿,连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百余十乘,将宁荣两府前面的街道堵得严严实实。
荣禧堂院中许多小厮垂手伺候烧纸,每来一名客人,便听得贾赦吩咐得一声:“供茶烧纸。”只听一棒锣鸣,诸乐齐奏,贾家宗族里的孝男们放声齐哭。
男女有别,女客们又另设一祭堂,由贾府女眷哭灵,又贾敏携着林薇也在此。
林薇跟在贾敏身后跪着哭了两日,实在体力不济,头昏脑涨。又有元春也跟在母亲身后,一副摇摇晃晃,跪不住的样子。贾母便叫丫鬟扶了她俩后堂先歇息一会儿。
林薇已有几年不曾见过元春,小时候虽一起玩过,到底林薇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即便来了贾府也不大跟元春在一处。这次来京奔丧,头两日要么守着贾母,要么就在灵前哭,也不曾好好跟元春说话。
如今在后堂歇了一会儿,林薇才有时间打量她。到底是原著里雍容华贵的贵妃,“怡红公子”贾宝玉的亲姐姐,“淡极始知花更艳”的薛宝钗的两姨表姐,还跟王熙凤是姑舅表姐妹。这王家一家子有血缘关系的几个姑娘倒也都是好容貌。
杏眼桃腮,樱唇琼鼻,脸似银盘,体格丰润,这些将来对薛宝钗的形容只怕用在贾元春上也不会为过。只如今到底是一个七八岁的,还有些婴儿肥的小姑娘,眉眼尚未长开,但已能瞧出是一个实打实的美人胚子了。
要说,贾元春的长相更似王夫人。贾府诸人,包括贾赦、贾政、贾敏三兄妹,都是体格偏瘦型的。林薇本人曾经也胖过,如今瘦下来了。概因贾敏苗条,林如海也是修长型的。
基因如此,应该胖不起来吧,林薇默默把担忧的心放下了。
歇了一会儿,元春仍旧没有缓过来,站起身对林薇道:“妹妹,我的脑袋涨得很,晕沉沉的。咱们往园子里走两圈,叫我缓一缓,再复往灵前去!”
林薇跟着起身,点点头,命鸳鸯道:“扶着大姑娘走慢一些,紫苏把那件素色单层的斗篷也带上。”
林薇陪着元春在花园子里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道慢慢走着,几个丫鬟隔了几步远,慢慢跟在后头。
贾家原本出自金陵,花园里亭台楼阁,假山池沼,拱桥小道,一砖一瓦都流露出江南的韵味来。只到底也在京城住了三四代的人了,北方建筑的大气和明艳,也糅合其中,一点也不显得突兀。毕竟是敕造,当年应该能用上全国最好的设计和工匠吧!
陪着未来的“贤德妃”,散步在这也许不及大观园但也仍旧奢华雅致的园林里,林薇略觉有一丝微妙。
那个梦,要说林薇一点也没有猜测,没有惊惶,却是假的!毕竟连外祖父梦中相赠的东西醒来后在手上握着,这种不科学的事都发生了!那这样一个有些强烈寓意的梦,怎敢轻视?
只林薇不懂,要说他们林家,家世不错算得上,她父亲林如海的官在这个年纪也不算低了,但要嫁入皇家却是轮不到她的!而且如今皇上几位皇子都年纪不小,就九皇子的年纪都够当她爹了,如果是为妾为妃入宫,她父亲林如海和母亲贾敏怎么会舍得?皇帝下诏亲召入宫这种事情,在她爹不是权臣,她奶奶不是皇帝乳母,她自己又不往上凑得时候,概率是十分低的!
而且林薇虽自认智商情商都算不错,可也不至于就如梦中最后能当了女皇?那到底是武则天第二?还是慈禧第二呢?
那贾元春呢,这辈子还会是贤德妃吗?
林薇正想着,忽听元春道:“几年不见妹妹,如今一见,却不料是这种光景!”
林薇强将跑远的思维拉回来,微微侧头:“姐姐何出此言?外祖父虽是去了,府里其他却并未大改。”
元春转头,冲她微微弯唇:“妹妹何必哄我?祖父在时,曾听他言,妹妹聪慧之极,福泽深厚,虽是女子,来日也必成大器!”不待林薇接话,元春又说:“祖父素日里最是疼爱妹妹,有时姑妈寄信来,捎带妹妹习作,祖父每每见了都欢喜得很。”
元春泪光点点:“我虽驽钝,却也知,家里如今就靠祖父撑着,东府那头堂祖父也去了。如今祖父一去,宁荣两府再不如从前!”
林薇闻言怔了片刻,她确实没有想到,元春小小年纪,已能看得如此清楚长远,只怕她的两个舅舅此时都未必能有此思!
“原应叹息”,果然不同一般。怪道原著里说,金陵最好的女孩子都在贾府呢。再瞧她舅舅这一辈,贾府也不知是怎么的,倒真似灵气都润泽了府中的女孩了!
林薇轻轻一叹,想着外祖父往日的慈爱和梦中所赠,不免多了句嘴,道:“姐姐所言虽是实情,然嗟叹哀怨却也无用!贾府能有今日尊荣,固然牢牢系于外祖父一身,然外祖父当年难道就不是一砖一瓦的打拼出来的?谁家能仅凭借着祖宗功绩就躺在功劳簿上不动弹,坐享后世子子孙孙的荣华?教导子孙,效仿先祖,不堕家声,更上一层楼才是明智之举!如今两位舅舅且不说,珠表哥和琏表哥岂不年少奋进正当时?”
元春闻言怔了片刻,呆愣愣的瞧着林薇,好半晌,弯唇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道:“原是祖父最疼爱妹妹,果然是有道理的!听妹妹今日一席话,解我十年惑!如今,”她深深一叹:“可不就指着两位哥哥了么?”
说着她眉头又一蹙:“若我是男儿便好了,定当效仿姑父,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林薇笑道:“即便你不是男儿,女儿又哪里差了?你若能从旁规劝得两位表哥好好念书,有朝一日成为天子门生,贾府又何需愁后继之势?”
元春一手抓住林薇的手,道:“妹妹要是能留在京里就好了,你如此聪慧,若能常常过来,必当能与我一起劝导两位哥哥!”她忽而又眨眨眼睛:“兴许再过几年,妹妹就在我们家不走了也未可知呀?”
林薇笑了一笑,只当没听懂她说的话,因而没接话。
我是林家人,你是贾家人,除非哪天我老爹抽风了,否则我怎么可能进你家门?便是真有哪日我爹抽风了,我也必能阻了的!
林薇和元春又转了半圈,复往女眷哭灵之处去了。
她们一走,花园子的走廊一侧到转出两个人来,却是两个锦衣小公子,瞧着年岁也不比林薇等大多少。
其中一人道:“眼瞧着贾赦、贾政平庸,贾代善一死荣国府便败落在即。到不想,这贾府的女儿倒养得好,颇有远见!”说罢嘻嘻一笑,又道:“瞧着也是美人胚子,却不知闺名叫什么?”
另外一人,勾勾唇,冷淡道:“无意闯入,本就该赶紧走,你倒还想人叫什么?找抽啊?”说着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拽着便走。
那小公子连连叫到:“哎哎,世子,金世子,好表弟,好好说话,别拽我,衣裳都叫你给扯歪了!”
来人却是西宁世子金晟,与长乐长公主之子名唤侯景者,如今都不过□□岁,也是来吊丧的,因着年纪小,倒误打误撞到花园子边来了。
金晟一面拽着侯景往前头走,一面在心里默默念叨:“长了四年,倒从个胖墩儿变苗条了许多,是比从前好看些!”想着林薇跟贾元春说话的那幅样子,又想她几年前那幅装傻的模样,奇异的有些不舒坦,于是在心里默默补上一句:“却也有限!”
金晟这几年一直在京城里,他是长安长公主与西宁郡王的独子。他父亲是异姓王,又手握重兵。其母本就是皇家嫁过去联姻的,幸而父母感情好,恩爱异常。当年也因长安长公主,西宁王府一直忠于皇帝,在皇帝登基之初立下汗马功劳。
后来皇帝独坐龙椅,大权在握,西宁王便乖觉得送了独子进京为质。只因着金晟的家世,又有长安长公主乃皇帝胞妹,皇帝十分宠爱他。金晟在京里的日子过得如鱼得水,要啥有啥。
如今小霸王金晟年纪渐长,再想起从前那事,便知当年林薇为何跟着他钻出府,又如何装傻充愣,事后只拿半真半假的话搪塞大人们。他自然也知当初林薇为何那样做。到底一个姑娘,林家当时也已算不得显赫,她若太早慧出挑,传出名声来总是不好的!
只,难免心有不甘,只觉她信不过他!纵容他当初年纪小,又任性霸道,到底是男人,一点子担当还是有的。再怎么也不会恩将仇报,给她带来麻烦。
如今再见她对贾元春的掏心掏肺,语气诚恳,也不藏着掖着了,难免心中不平,这隐隐的不悦连金晟自己都说不清楚从何而来!
罢了,你不信我,难道我还求着你信不成!
金晟一跺脚,拽着侯景走得更急,几乎是把侯景拖着走了。
“哎哎,金晟,你到底要干嘛,慢一点慢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