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江城旧事(2)
番外2:江城旧事(2)
寿衣的颜色十分的庄重肃穆,是个人拿到手里都会害怕。
更何况是个六岁的孩子,胆儿就更加的小了。
唐小七搂着这一整套厚重的衣服,小脸都是煞白难看的,甚至从这身新寿衣上都能闻到死味儿了。
僵硬的立在原地,小手心里出了汗。
“怎么害怕了?之前是谁说的,为了救人管不了那么多了。哦,不,是为了救鬼。”唐国强一个七尺男儿,满脸都是狐媚的笑意。
他走过去,抬手就要收了唐家小七手里的那套寿衣。
没想到唐家小七搂着寿衣,退后了两步,眼神从害怕一下坚定下来了,“我不怕,我这就给君耀哥哥换上。”
害怕是一个人最基本的本能,可是无论多么的害怕,心中只要一想到他可能会离开自己。心头就有一股劲儿,好像能激发着她对抗一切的恐惧与黑暗。
连君耀经历了火灾,火灾之中的那间衣裳已经让太平间的人给脱下了。只需要把医院的那种劣质寿衣脱下,用清水擦洗尸身。
再换上棺材铺里定制的那种,上好的荨麻编成的寿衣。
古来做寿衣,红为大凶,只能用来辟邪。
正规系统的寿衣,有深蓝,草绿,中黄,三色。例外各穿,除非是希望自己死后成为凶煞,才会穿红色敛服而死。
眼下要冥婚,给连君耀穿的最外面的那层寿衣就是大红色。
唐小七红着脸的小手触摸着连君耀冰冷僵硬的甚至出现烧伤溃烂的身子,将新寿衣一件一件的穿上。
她个子小,力气也小。
笨手笨脚的帮忙穿了一件,额头上就出现了细汗,动作也越来越慢。
“二伯,真的不能帮她吗?总过八件寿衣,就算是成年人来穿,也要两到三个人配合。毕竟是给尸体穿衣,尸身僵硬,若阳气吸多了还会尸变。”唐俊跪在唐国强身边,缩着脑袋给唐国强锤大腿。
视线却总是时不时的看一眼唐小七的位置,从小兄弟姐们当中,跟他关系最要好的就是唐小七。
唐小七个性倔强,却是个对待亲人甘愿受气的妹妹。不管唐国强、唐任他们是怎么欺负小七的,她都从来不放在心上,心甘情愿的挨欺负。
唐国强坐在椅子上抽烟,抬手就往唐俊的脑袋瓜子上来了一那么一下,“你懂个屁,这是让他知难而退。这丫头还当冥婚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说冥婚就冥婚,等以后遇到真的喜欢的人了,这恶鬼在身边就摆脱不掉了。”
“那小妹要是不知难而退呢?”唐俊年少的时候还有些不够圆滑世故,说话虽然有几分道理,却专找唐国强的不痛快,“你想啊,小妹在外头跪了有……有三个小时了,大雪天的那么冷,她都坚持了。”
说到这里,他的脑袋瓜不免要被唐国强多涮那么几下。
不过,打完唐俊,唐国强仔细想想还挺有道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小七想做的事情,并不是阻止就可以办到的。
除非她自己愿意放弃,这件事情才有可能。
但如果这件事以后,他们的冥婚姻缘线缠上了,就永远不可以解开。除非用阴阳剪,但是那个法子实在是损人不利己。
要是丫头喜欢上了自己钟爱的人,后悔这一天的决定,那可怎么办?
这一愣神,小七那边已经帮这具烧的几乎面目全非的尸首穿好了一半。中途姜颖让她休息了几次,她都没有停下来休息。
唐小七年纪小,却也有很强的时间观念。
越早做完这些完成冥婚,君耀哥哥醒了过来。身上的烧伤,说不定就能送去医院治疗。慢慢的身上这些伤病,也更加的容易好起来。
唐国强有些看不下去了,将手里的烟压进烟灰缸里,走过去抓住唐小七的手,“小七,休息一下吧。晚上才拜堂,何必着急在这一时。”
“我不累。”唐小七倔强的说道。
她在精神上确实一点都不累,满身的斗志,只是胳膊酸疼的不行。因为给死人换衣服完全不同于活人,活人自己会动,可是死人不仅要穿衣,还得把他抬起来穿。
成年人都要累的满头大汗,何况是这么小一个孩子。
“胡说!”唐国强心疼了,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小七额头上的汗,忽然撞上了她清澈稚嫩的鹿眼。
眼中竟然是带着一团炙热的火焰,仿佛所有人都阻止不了她,刚想说重话又软了下来把她的身子搂进了怀中,“就休息一会儿,你要是累垮了,晚上谁来和他拜堂。”
“爸爸,别以为我不知道。”唐小七在他怀中挣扎了几下,挣扎不下,才一字一句认真的说着。
唐国强愣住了,好像被拆穿了什么。
就跟膝盖中了一箭一样,只听唐小七一针见血的回答,“我还没上新娘子妆,新娘子衣服也没穿,还有灵堂也没布置。如果我不努力的话,他的时间具来不及了,爸爸,我能感觉到……”
感觉到你不想救他!
这么被女儿发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丝邪念,唐国强内心深处是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可是这个时候,慈父的心态占据了他思想的大部分,“在爸爸怀里休息一会儿,这些事让唐俊做就是了。唐俊,帮他把剩下的寿衣换上了。”
唐俊抬起头,一脸蒙蔽的表情。
那上眼睛里充满了不解,似乎在问,刚才不是说要让小妹知难而退吗?怎么让他来换寿衣了!
反正唐俊也没少当冤大头,唐国强自己不动手,只有他一件一件事的做。
穿好了寿衣和裤子,老腰都快要直不起来了。却还要低身将连君耀小小的身体抱住,放进榆木棺材里。
刚一低头,忽然之间,一股阴煞之气具从尸身里释放出来。
唐俊可是唐门中的翘楚,第一时间就松开了这个幼小的身子,快速的往后面弹出了得有三四米的距离。
后头是一个很矮的酒柜,他就跟只轻盈敏捷的蛤蟆似的,蹲坐在了酒柜上面。
手指间夹着一张黄纸符箓,眸光冷漠的看着连君耀正在起变化的尸身,“小妹,看来你这冥婚是结不成了,他都尸变了。”
连君耀的尸身上面其实未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突然之间双眼就睁开了,那是眼瞳是钴蓝色的。
浑身都是煞气,丝丝的黑气从身上冒出来。
唐小七有些傻了,心里莫名的痛楚,她其实是有点后悔让唐俊来给连君耀穿衣服的。因为她刚才特别的小心,屏住呼吸,将阳气内敛给君耀哥哥穿寿衣的。
虽然很消耗元气,却不会让尸体尸变。
大概因为连君耀在唐俊心中没什么地位,所以才会大大咧咧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些。他在发现连君耀的尸体尸变的一瞬间,手中的黄纸符箓立刻就要贴到了连君耀脑袋上。
这一下如果贴上去,就是盖棺定论,连君耀尸变没法再还阳了。
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量,唐小七挣脱了唐国强的怀抱,第一时间赶到了连君耀的身前挡住了那张黄纸,“四哥,我不要你帮忙了,你尽给我添乱。你走开,我自己可以处理。”
后面连君耀已经彻底睁开眼睛,张开了带着獠牙嘴,张口就要咬在唐小七的脖子上面。这下连唐国强都坐不住了,一下起身,藏在椅子下面的桃木剑随时都要拔出来。
如果连君耀这一下敢咬下去,他就能把他的僵尸脑袋给切下来。
亏得唐小七当即回头义无反顾的搂住了连君耀小小的身体,她紧紧的闭上眼睛,小小的身体有些颤抖,“君耀哥哥,别让我失望好不好,我们一起努力好好的活下去。”
求求你!
不要尸变……
明明尸身只要尸变了,就是一条不归路,可是唐小七的这句话似乎有一种魔力。连君耀靠着她幼小的肩膀,闭上了眼睛,唇角扬似乎是在悄然微笑。
须臾之间,身上丝丝缕缕冒出来的鬼气消失无踪了。
他似乎只是睡着了,安静的靠着她。
直到她小心翼翼的搂住他的身子一点点的抱进棺材里,唐国强和唐俊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棺材被盖上了,四角都有棺材钉固定。
但是死钉,到时候只要用榔头的背面,轻轻一撬就出来了。
忽然之间唐国强似乎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恐怕是没有其他力量能把唐小七和连君耀两个人分开。
所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唐国强眸光变得深沉了,语气发冷,虽然很小声却是十分阴沉,“唐俊,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别留在这里了。去布置灵堂,天黑之前必须搞好。”
“伯父,我做错什么了?”唐俊一脸委屈的指着自己。
唐国强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唐俊,“你换寿衣的时候,收敛了阳气没有?阳气吐到他身上那么多,不诈尸才怪。”
唐俊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说道:“伯父,别……别生气了,我这就去布置灵堂。”
这段往事,每次唐俊回忆起来都觉得有些窝囊,和他风流倜傥的形象完全不符合。布置灵堂也就是往最大的那间堂屋加一个供奉用的香案,摆上灵牌灵位。
因为晚上就要用到,现做一个已经来不及了。
唐俊就想了个投机取巧的方式,找了个别人用的牌位,把面上给磨平了。找人打印了一张黑白色的,写着连君耀之牌位的镭射激光贴纸。
往那个牌位上一贴,看起来还是有几分庄严肃穆在里面。
香案上摆了有婴儿手臂粗的白蜡烛,香案后面的墙上贴上一个巨大无比的用白纸剪裁出来的奠字。
什么香炉啊,火盆啊。
以及给人跪的蓝蒲团,贿赂幽都守卫的纸钱都准备了。
整个房间都用蓝白两色的绸缎布置,看起来还真有那么点阴森恐怖的意味在里面。
“是用黄鸡来抬他回来,还是用鹅呢?”唐俊其实也办过几场法事,就是没给人和鬼做过冥婚。
灵堂吭哧吭哧鼓捣到位了,就差把连君耀魂魄带回来的道具了。
唐国强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里,“白痴,他自己就是幽都主人,用个屁的黄鸡白鹅,喊几声魂就好了。倒是他成了我姑爷,不能太寒蝉,你去弄只白马吧。”
听到白马两个字,唐俊看了一眼外头渐沉的天空。
犹如晴天霹雳砸在脑袋上一般,他嘴角一哆嗦,“这个时间点,上哪儿去找白马啊?伯父,我看黄鸡就挺好的。”
“你意思说,让我女婿骑着一只鸡来娶小七?”唐国强眉毛一拧,脸上的表情就是一副,你不去我就把你嘿嘿嘿的表情。
其实,唐国强并非有意为难四侄子唐俊。
唐俊酷爱起码,在江城的娇躯马场里养了一只很能跑的白马,只是白马要是送过来当冥婚,多半是没命了。
那马肉铁定就是他姓唐的老不要脸的东西的下酒菜,想想那匹马可是纯种的贵族马。当年汉高祖刘邦举行登基大典,穷的只能用毛色暗淡的马儿。
按照规制,其实必须要有八匹白马。
可见白马比其他颜色的马,在贵族眼中是要更加的矜贵。
唐俊虽然不愿意,也只能耷拉这脑袋同意,“好吧,好吧,不过伯父你可不许伤它性命……”
天色渐晚,他马不停蹄的感到马场。
牵了那匹白马,送上货车带到唐家举行婚礼,依照引魂的方式。须得往马脖子上拴上一根红线做的绳索,红线连着这头的尸身,让魂魄能顺着红线就回到尸身上还阳。
正鼓着腮帮子,气鼓鼓的像个蛤蟆似的趴在马背上系红线。
就见到从灵堂的大门口方向,走进来一个长发女童,这女童浓妆艳抹了一番。大体是上的死人妆,煞白的脸色,红红的脸蛋。
贴金描粉的眼睛和眉毛,还有特意上了红胭脂的樱桃小嘴。
活脱脱的一个诈尸了的鬼娃娃,说多恐怖就多恐怖,身上也是穿着白色的抹胸裙子。白小褂套在抹胸裙子上,脚上穿着也是白色绸布鞋子。
说实话,唐俊乍一看真是吓得三魂悠悠,七魄离体。
可是在她的眼底深处,竟然藏着一丝娇羞,手里攥着白色的盖头,问道:“四哥,我这样很恐怖吗?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没有……小妹,你这样可真美。四哥想,将来娶媳妇,就该娶小妹这样的。”唐俊没想到看到自己小妹出嫁是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最重要的亲人被人抢走了一样。
而这个抢走他妹妹的,还是一个死了的讨厌鬼。
本来就气鼓鼓的,心头就越发的气了。
“呀,四哥,这不是你的大白吗?怎么带到这里来了,不会要它来引路吧。”唐小七踮起脚尖抚摸了几下大白的鬃毛,眼中带着深深的疼惜,“对不起,四哥。”
“没什么对不起的,为了小妹,让四哥做什么都行!”唐俊一开始还气鼓鼓的,眼下却被唐小七稚嫩的声音融化了,自告奋勇的说,“四哥是心甘情愿的,一匹破马而已,哪儿有我小妹重要。”
大白虽然是马,可是也听得懂人话啊。
就这样被唐俊抛弃了,气的它是嘶鸣不已,不停的尥蹶子。
唐小七温和的抚摸着大白,心里面有说不出的疼痛,它身上的温热让她愧疚。眼泪要掉出来了,却生生的被她咽回去了。
眼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哭出来,妆容会花的。
妈妈说了,大喜的日子不能哭。
她把白色的盖头盖在了头上,拉了一下唐俊温热的手指头,“四哥,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回报四哥,保护四哥的。”
“就你?你个小萝卜头,还想保护我……”唐俊觉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这时,就见唐国强单手扛着那口榆木棺材就进来了。
那口棺材加上里面的孩子,少说有五六十斤,就是个彪形大汉也得两只手一起拿着。可是唐国强这个看起来像个孱弱书生的男人,眉清目秀没半点肌肉,也没有糙老爷们那股子英气。
偏偏就是这种人,随手就扛了棺材进去。
这也是唐俊敬佩他的地方,也是心甘情愿受驱使的原因,“伯父,伯父,我帮您拿吧。你这是长辈,还要您抬棺材。”
“去去去,就你这瘦猴身材,还想抬棺材?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唐国强很不以为意,挥手就跟赶苍蝇似的,随手就把唐俊挥到了一边。
棺材落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唐国强四处扫视了一眼,又看了一晚门外夜空中的圆月,“差不多该开始了,真是便宜这臭小子了。”
虽然嘴上那么说的,随手更是不懈的拨弄了一下挂满了黄铜铃铛的红线。
铃铛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声,姜颖从门外跨了进来,也在四周围扫了一眼,“布置的不错啊,唐俊辛苦了。”
“老婆大人才是辛苦了,看看这小手,给小七化妆穿衣一定很辛苦吧。”唐国强见到老婆的嘴脸简直了,一手抚摸着侧脸,一手抓着姜颖冰凉的柔荑。
姜颖温和的笑了笑,“不辛苦,小七嫁人么。”
她没有极尽欢喜,也没有反对,只是心头觉得有点怪异。又舍不得小七这么小就嫁出去,可是也不忍心连君耀就这么的死去了。
“什么嫁人,嫁鬼才对,真是气死我了。”唐国强到现在嘴里都是酸溜溜的不开心,可是还是扶着姜颖坐到了高堂的位置。
他自己也坐到了另一边,淡淡的凝视着那口榆木棺材。
唐俊已然将唐小七扶到了蒲团边上,让她小心翼翼的跪上去,低声说道:“小妹,要拜堂了。”
“恩。”唐小七心头激动,小手握成了拳头。
唐国强瓮声瓮气的说:“先拍一下马屁股,让它跑出去。”
唐俊点了一下头,心头叹了口气,心想永别马兄,以后再也不骑马之类的话。然后,也不是用手拍马屁股。
干脆狠了心,从口袋里掏出一只软鞭。
狠狠的就抽在那匹马的屁股上,因为力道用的十分的足,那一下简直就是把马屁股打开花了。
立时就多了一道红色的血痕,马儿吃痛之下,丧失了理智。
疯了一样的就朝夜色的深处奔了出去,它一路狂奔,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唐俊落寞的看着自己心爱的马儿离开,咬了咬牙。
又回头从红色的不可降解塑料袋里,抓出了一把的纸钱狠狠的在唐小七的头上天女散花的洒了一把,“小妹,喊他的名字。”
“君耀……君耀哥哥。”她的声音哽咽颤抖,双手都紧紧的抓着膝盖上的衣料。
这一声呼唤,她等得太久了。
一直忍着没有哭,将他死亡的悲痛隐藏在心底,此刻冥婚拜堂好似淤积了许久。一下就如同火山爆发一样的爆发出来,心口疼的要命,用力喊出来的竟然是,“凌翊,凌翊,你说冥婚可以救你,别骗小七!好不好!回来吧。”
泪水吧嗒吧嗒的掉在地上,这一声呼唤来的撕心裂肺。
姜颖的眼圈红了,唐国强也皱紧了眉头,唐俊彻底傻在了旁边。
也许一开始唐俊还有点吊儿郎当不当回事,那么现在,他彻底的被唐小七心中固执的执念所感动了。
那是一份无法言喻,更是无法割舍的情愫。
虽然暂时读不出爱意,却能从这一声呼唤中听出,她一定要他回来的决心。
唐俊清醒过来,端了铜盆点上了火,“小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是,四哥。”她带着鼻音,却更加坚强了。
接过唐俊手中的纸钱,一张一张坚定的塞进铜盆之中,嘴角带着笑意,“凌翊,你会回来的。我相信……我相信你会回来的。你是幽都之主,你不会轻易的被一个小小的阴谋打败,你还要回来陪小七玩儿。”
一张又一张的纸钱落下去,周围一片安静。
只有唐小七碎碎念一般的呼唤声,她这不像喊魂,倒有点像是拉家常。唐俊和唐国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形式的喊魂。
却好似要比那种神神叨叨,大声呼喊的感觉要好得多。
突然,夜色中哒哒的马蹄声刺破了仿佛陷入了永夜的江城,所有人都寻声看过去了。就连小七也抑制不住兴奋,转头看向堂外。
这也的夜晚没有一颗星星,但是却有明月高悬。
那高悬的明月恰似一轮明镜一般,散发这沧冷的光芒,照耀着整片的大地。地面上一层积雪早就融化了,有些湿润的砖石地反射着月光。
一匹俊逸的白马从远处奔跑而来,马上坐着一个黑发飘飘的男子。
那男子一身的宽袂大袖,头戴紫金冠,腰间的玉佩随着马上的驰骋摇晃颠沛着。他面容冷峻,飞扬勇决的气场,让人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到了堂前,英姿飒爽的越下马来。
他站在门槛的外面,眸光冰凉,却透着如同月光一般的柔和,“唐颖小,我问你,你是否真的愿意嫁给我?”
“我……”唐小七喉头哽咽了,竟说不出话来。
他似是以为她犹豫了,眼中一丝的落寞,却是依旧淡笑。
转身,似要回到马上,语气淡然的说道:“小丫头,我不能拖累你生生世世,如此苟且活着倒不如死了。”
她真是恨自己笨嘴拙腮,那样简单的话,怎么就说不出来了。
就好像被人喂了哑药一样,嗓子疼的够呛,却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情急之下快速的向他的背影跑去,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不合身。
衣服还好让姜颖改了改,可是鞋子却真的来不及改。
情急之下,鞋子飞了出去。
她狠狠的摔在了地面上,谁也没想到,她连挣扎都不需要。用了不到一秒钟,立刻膝盖流着血,却速度依旧不减的奔到了他的身后。
胖乎乎的小手在这一两天内消瘦了许多,却充满了力量的抱住他,“不要走,不拖累,不拖累!不拖累……”
所有的语言能力,在这时候似乎都丧失了。
只剩下这三个字,在她的嘴里来回的诉说,她觉得自己要抓不住了。年幼无力的手,似乎留不住这个身上全是超然不羁的男子。
他就要走了,心里头好似被什么碾过了一般的疼。
他的身子在月色下猛然一战栗,猛然间回头,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干,“你真的愿意?”
“凌翊,我愿意,别走!求求你了……”她的痛哭和哀求,让那个清俊高大的男子有些束手无策。
唯有将她的头,狠狠的摁进自己的胸膛。
她只哭了一小会儿,便止住了哭声,小声的在他耳边说道:“那个……拜堂了,凌翊。”
这声音似乎还有几分的娇羞,让他沉寂了几千年的心,似乎一时间就融化了。将这个小小的女孩搂在怀里,抱着就放在了蒲团上。
他长身玉立的跪下,清冽的眼眸淡淡的看着高堂二位。
唐国强淡漠的旁观了一些,端起茶盏在茶水中拨了拨盖子。
呷了一口,凉了。
看来时辰差不多了,他侧眸看了一眼唐俊,“开始吧。”
“一拜天地。”唐俊洪亮的喊了一声。
凌翊和唐小七转过身子,齐齐对着苍天拜了一拜,门外那只白马就站在月光下低头似乎在吃石缝里的长出来的草。
那些草经它一舔并未见到,只是变得枯萎发黄。
转头过来之际,唐俊已然说道:“二拜高堂。”
这一下磕头猝不及防就落下,唐国强有些埋怨的看了一眼唐俊,他还想多刁难一下这个该死的男鬼。
可是唐俊也不是傻子,他亲眼见证小七对凌翊的一切,早就接纳了这个妹夫。在他的心底深处,是要帮小七的。
所以,立马又说:“夫妻对拜。”
两人面对面,又没有了白盖头,四目相对之下反倒动作没有刚才那么迅速了。眼中一个青涩稚嫩,一个轻柔深邃,随都不见浓情爱意,却成了一幅极美的画卷。
似乎是已经心有灵犀了,他们同时抬起双手,平行的握在一起。
最后,嘴角双双扬起,会心的笑着。
头也齐齐的落下,碰到了一起,他却在这一刻忽然就把她搂进了怀中,“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小丫头我会用我所能,生生世世守护你。”
“我……我不要你报恩,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唐小七从没多想那么多,她因为年少所以脑子里装不了那么多。
唯一能在她脑子显现出念想的,只有让他活着,并没有其他!
凌翊将她紧紧护在怀中,“不论你对我要求如何,我的命是你的。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守护着你,一直一直……决不食言。诗经我想你大体已经学过,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永生。”
“恩。”她学过诗经,还是爷爷三岁就教她的。
她觉得最合适凌翊的,是一句话,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
手指头有些颤抖,她低着头依旧能感觉到唐国强走近了。
默默的蹲下身子,在她的小手指头上缠了一根红线,又系在了凌翊的手腕上。手腕处忽然多了一丝冰凉,上面有一个红绳化成的手链。
手链上是一个黑色的石头,石头上还有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字,“芈。”
“这什么字啊?”唐小七傻白傻白的问道。
可是他忽然不见了,消失在了眼前,棺材里响起了一丝咳嗽的声音。她立刻直起身站起来,推了一下用钉子固定住的棺材盖。
盖子盖的很牢,连忙又去求助唐国强,“爸爸。”
唐国强从来不自己办事,又给了唐俊一个眼色,唐俊吭哧吭哧的又跑去拿榔头。将四根镇魂钉全都给拔出来,里面的少年微微睁开眼睛。
气色却很不好,脸上烧伤的地方全是溃烂的燎泡,必须立刻接受治疗。
“抱出来。”唐国强看到连君耀受伤这样重,心头也生出了一丝的心疼,吩咐唐俊把里面的小家伙给抱出来。
等到唐俊把他搂出来之后,唐国强又说道:“立刻送去连家,如果没有及时的抢救,他还是会死的。”
冥婚还阳术,那只是让魂魄回到身体里。
身体里的伤害,还是需要医学上的治疗,否则阴阳先生早就取代了医生。不过在中国古代,中医即为阴阳。
阴阳调和,即为体态康健。
唐小七看着连君耀,他眼睛微微睁着,无神的看着外面的世界。想上去摸摸他的侧脸,又怕伤了他,加重他身上的感染。
只能眼看着冥婚之后,他就被唐俊抱着送去连家。
翌日,江城就闹出了一个有趣的新闻。
说是夜里不知道从谁家跑出来一只白色的马儿,在市中心的马路上横冲直撞。甚至不遵守交通规则,不仅乱奔,还闯红灯。最后被一辆飞奔而来的小型卡车撞飞出去。
这一撞,把小命个撞没了。
后来唐家来认领,交了罚金,才把马儿带回家的。
唐小七看着堂外吃草的马儿,伸手摸摸它,又看着屋内煮马肉火锅的唐国强。心头不禁疑虑,马儿既然死了,怎么昨晚还能把凌翊哥哥带回来。
“小七,不知道了吧?这马儿是先死,开了冥途走了阴路,才能进幽都把他带回来。”唐国强对马肉十分的喜欢,狠狠的咬了一口,笑嘻嘻的说道。
唐俊一开始还有心理阴影,闻着味道香,也坐下来一起吃了,“小妹,一起吃吧。”
唐小七连忙摇头,这马儿是君耀哥哥的救命恩人,她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嘴。小手疼惜的摸了摸马儿的身体,心里充满了歉疚。
别看唐家这里风平浪静,连家那头都闹翻了天了。
连君耀死而复生被送去医院里面紧急抢救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连家上下都掀翻了天了。尤其是连君宸的母亲连夫人,更是闯进了连先生的卧室。
他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亡故的景兰的照片,“干什么?”
“乾生,你听说了吗?他竟然死而复生了,他明明死了。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明明死了的,现在死而复生了,你说可能吗?”那个女人似乎被这件事情吓了个半死,眼圈都是黑色的,她已经尽量在丈夫面前克制自己歇斯底里的情绪。
连先生依旧显得很镇定,“他本来就没死,只是医院诊断出现错误了。现在确认他没死,重新抢救,难道不是好事吗?”
“不可能,都……都烧成那样了,除非是妖怪!不管怎么能活过来……”连君宸的母亲本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可惜这次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那火大家都亲眼见到的,捞出来的佣人的尸体全都面目全非化成焦炭。里面更是被反锁了门,要不是消防员官兵不顾自己的生死冲进去,估计连个全尸都保不住。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医院都打出死亡证明了。
可是这个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他又活过来了,她终于是卸去了平日里连夫人身上的雍容华贵和成熟稳重。
这样无理取闹,自然是讨不到好果子吃。
“啪!”连先生的一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眼中是一副你疯了的表情,“他虽然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却是我的儿子。我也不奢求你希望他活着,我只想让你离我远点,别把那么恶心的嘴脸让我看到。”
连夫人就这么灰头土脸,脸面扫地的被赶出卧室。
但是连家上下变得惶恐不安的,又何止的是连夫人一个呢?
连老夫人,连老先生听到这个消息,脸色都黑了,连先生在桌面上写字的钢笔都被他弄折了。
“怎么办?幽都那边一定会来找我们麻烦的,真是该死,那些鬼怎么会插手人间的事情。”连老先生眼中是一丝阴鸷的表情,他的手指头一下一下的敲着桌面。
脑子里想着法子,想继续弄死这个不该存在的继承人。
连老夫人把心一狠说道:“这么大的火都烧不死,果然是个妖孽。不过,听说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都不需让医生下手了。只要稍微懈怠,不全力抢救就行了。”
这话说出口,正中连老先生的下怀。
虎毒不食子么,他虽然心头这么想,却不愿意说出来。毕竟那是他的孙子,要不是幽都不能容他,他也不会放那把火。
老太太嘴里说出这话来,刚好他就不用说出如此阴狠无情的话。
刚想表示赞同,房间里的温度骤然就降低了,那种阴冷阴冷的感觉。让二老浑身一哆嗦,他们以前就见过幽都的鬼魂,这一次的感觉和往常差不多。
立刻想到了,可能是鬼王那边的鬼魂来了。
可没想到穿墙而过的,是个没有脑袋的魁梧汉子,它走进来。来到书桌旁边,厚实的手掌重重的往桌面一拍,粗声粗气的就说:“两位是连家嫡系子孙吧?”
“啊?”连家老先生有些懵了,这说的是哪儿跟哪儿。
无头鬼没脑袋,说话似乎是腹语,“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连家这么大的家底,庞大的家族体系,你以为是谁给的。难道不是古老的上古皇家姓氏,给你们的尊荣吗?”
“连家一系来自姬姓,是周朝后裔没错,也一直是贵族。根基深厚,才得以在江城扎根千年。”连家老先生听完镇定下来,两只手的手指头交叉回答道。
无头鬼抬起拍在桌面上的手,掌下是一对凤凰和鸣的玉佩,“看到没有芈氏贵族的信物,认得的话就该打脸。”
“啊?”连家老夫人是外嫁过来的,对连家家底一无所知,“你胡说什么,你难道不是鬼王派来了?”
“你闭嘴,听它说。”连老先生似乎察觉到了一丝端倪,“我连家的确来自芈姓贵族,这信物,我认得。总共有九块,分别给了不同的后人。”
无头鬼说:“你本就是依附我家主人的,只是主人渡劫才让幽都另一个势力反攻。你却帮着旁的势力伤害主人,真是吃里扒外,却悖伦忘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