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百眼窟
老羊皮喝了那鲜美的鱼汤之后整个人仿佛变作了从阿鼻地狱中爬出来的饿鬼惟恐别人和他争食把我和胖子推在一旁自己把住了剩下的半锅鱼汤一只手用马勺舀汤另一只手只下伸入滚烫的锅中捞鱼肉两只手流水似的往嘴里送着事物就好象他的嘴变成了无底洞不论喝多少鱼汤吃多少鱼肉都填不满可那鱼肉鱼汤毕竟是有形有质的事物老羊皮吃得实在太多肚子胀得鼓鼓的鼻孔里都往外反着白色的鱼汤。
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面面相觑都看得呆了见过能吃的但没他妈见过这么能吃的胖子看得心惊肉跳一个劲地跟老羊皮说:“给我们留点给我们留点……”丁思甜隐约察觉到不妙单她并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她使劲拽了我的胳膊一把:“老羊皮爷爷他……他究竟是怎么了?他再吃下去要出人命了。”
我胳膊被丁思甜一扯这才醒过味来刚才真是看老羊皮饿鬼般的吃相看傻眼了这锅鱼汤肯定有问题难道草原上被视为天神的鱼当真吃不得?吃了就会变得着了魔一样一直吃到死为止?
眼看老羊皮要自己把自己给撑死了我无暇再去细想走过去抓住老羊皮后衣领他的肚皮胀得象鼓好象随时都可能裂开撑破我担心用得力气大了会伤到他的内脏只是轻轻抓住他的衣领把他向后拉起然后让胖子夺过他手中的马勺老羊皮已经失去了神智口里鼻子里都往外呛着鱼汤被我向后一拉就躺倒在地口吐白沫人事不知了。
我心想幸亏喝的是鱼汤给他揉揉肚子从嘴里吐出来些再放个茅料来也无大碍可刚一抬眼现胖子正用马勺要去捞鱼汤他嘴里还跟丁思甜念叨着:“难道这汤真的那么鲜?让贫下中农喝起来停不了口我也试试……”
我怕胖子会重蹈老羊皮的覆辙赶紧抬脚将热锅踢翻剩下的鱼汤全泼在了地上我对胖子和丁思甜说:“这汤不能喝喝了就变饿鬼了。”丁思甜替老羊皮揉着肚皮说:“是啊我看老羊披爷爷好象是越喝越饿明明肚子里已经满了但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越喝越想喝看来巴伦左草原上的牧人从不吃鱼确实是有原因的。”
我很后悔当初让老羊皮先喝第一口鱼汤那时候我们根本无法理解这其中的秘密只觉得这片雾气蒙蒙的林子里就如同那个关于这里有条妖龙的传说一样处处都透着诡异可怕让人难以理解许多年后我参军到了兰州才知道在黄土高原上有种罕见的黑鱼这种黑鱼肥美少刺用以熬汤鲜美无比任何人尝上一口都会变得跟饿鬼投胎一般越吃越饿越吃越想吃一直吃到胀死为止关于这种可怕的黑鱼有许许多多的传说有说这些鱼都是闹饥荒时活活饿死之人所化也有人说黑鱼是河中的龙子龙孙谁吃谁就会遭到诅咒。
后来随着科学日益昌明我才了解到原来这种黑鱼中含有一种麻药人类之所以会感到饥饿和饱涨都是由于人的大脑下视丘中有一段“拒食神经”黑鱼中的某种成份恰好能麻痹这片神经使人感到饥饿难以忍耐一旦吃起来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欲了从古至今因其而死之人难以计数。
当时在“百眼窟”的密林中我们大概就是误将这种黑鱼煮了汤不过那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此中原因只是感觉到不妙这鱼汤是绝不能碰了。
老羊皮胀肚昏迷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而且他胀成这样也没办法挪动他一旦把肠子撑破在这无医无药的荒郊野外我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命归西了。
望着泼了一地的鱼汤和正在吃草的老军马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皆是愁眉不展这潭中的鱼太过古怪肯定是不能吃了可饿劲儿上来实在难熬这时候难免会羡慕那老马在草原上到处有草随便啃啃就不饿了哪象人吃东西那么麻烦。
眼下我们只好苦等老羊皮恢复过来再去找别的东西充饥林中的夜雾渐渐淡了下来依稀能看见天上的暗淡星月了好在除了这潭中的鱼不能吃倒未见有什么危险之处四周静悄悄地三人围着火堆想闲聊几句借以分散注意力缓解腹中饥火煎熬可说了没两句话题就转移到吃东西上了我们充分地回忆曾经吃过的每一顿美食大串联的时候我们曾游历了半个中国从北京的烤鸭、天津的狗不理包子、西安的羊肉泡膜、兰州的拉面一顿顿地回忆一口口地回忆。
三人正谈吃谈得投入却听身后传来老鼠触物的悉嗦响动我们急忙回头一看原来泼撒在旁的那小半锅鱼汤以及里面的鱼肉鱼头引来了几只肥大的鼹鼠这些家伙也当真谗得可以劲不住黑鱼鲜味的诱惑顾不上附近有人有火竟然大胆地前来偷食抱着地上的鱼肉碎块正啃得亲切。
我见这些鼹鼠肥硕皮光毛亮它们俗称“大眼贼”通常生活在草原下的黄土洞里在林中干燥之处也偶尔能见到体形比野鼠肥胖得多正是野外的美味赶紧打个手势让胖子和丁思甜不要出声随手捡了一根拳头粗细的树干对准其中最大的一只一闷棍砸了出去那大眼贼贪图鱼鲜它就象老羊皮一样吃得神智不清根本没有躲闪被砸了个正着。
胖子也跳起身来轮着粗树棍跟我一同打鼠顷刻间便有七八只肥鼠毙在了乱棍之下三人大喜赶紧动手烤鼠吃肉每只大眼贼的体型都跟小一号的兔子差不多一烤滋滋冒油丁思甜开始还有些不放心:“万一大眼贼也跟黑鱼一样人吃了就变饿鬼怎么办?”
我对丁思甜说:“草原上可没有不许吃大眼贼的传说不是有许多牧人都在秋天捉了最肥的大眼贼当口粮吗我看应该问题不大。”说话间那边胖子已经风卷残云般啃掉了半只烤得半生的大眼贼我和丁思甜仍有些担心尝试着吃了些觉无异这才放心大吃。
草原上的牧民把吃烤鼠肉视为家常便饭但在兴安岭山区有许多人却从来不吃鼠肉解放前在山区里找金脉开金矿的人就忌食鼠肉我曾经听我祖父说倒斗的手艺人也不吃鼠而称老鼠为“媳妇儿”因为整天做的营生都是搬土打洞的勾当与老鼠无异属于同行而且老鼠也是“胡、黄、白、柳、灰”这五大家之一的“灰”家天天跟土洞子打交道就绝不能得罪老鼠否则指不定哪次一不留神就会被活埋在盗洞里。
我当时根本没动过打算盗墓的念头对吃些“大眼贼”的肉毫不在乎丁思甜也不太相信什么黄皮子、长虫、狐狸、刺猬和老鼠之类是仙家但她深信天道有容凡事不能做得太绝比如说吃老鼠在丁思甜的老家解放前闹饥荒当地老鼠特别多虽然没粮食可老鼠一点没见少大伙为了活命就抓老鼠吃也不知吃了几十万只老鼠终于把饥荒熬了过去可当地人已经养成了吃老鼠肉的习惯有粮食的时候仍然要抓老鼠吃而且是家家都吃人人皆吃结果有一年突然就闹起了鼠疫死的人数都数不过来疫情过后有的整条村子死得就只剩下两个吃全素的活人。
胖子说:“这叫什么天道有容?我看老鼠就是四害给它们消灭干净了就不会闹鼠疫了不过你们听没听说过有人说这世上的老鼠比人还多?看来等消灭干净了帝修反以后咱们就要着手剿鼠了。”说着话他忽地抄起猎铳倒竖起来枪托朝下去捣一只在附近鼠洞中探头探脑窥探我们的大眼贼。
那大眼贼被鱼汤和烤鼠肉的香气撩拨得坐卧不安在鼠洞里探着脑袋想找机会爬出来偷些鱼肉吃忽见有人轮棍子砸来赶紧缩身回洞躲闪胖子刚吃饱了想借机消消食这一下子把劲使得足足的一枪托狠狠地捣在地上不料没砸到大眼贼倒把地面的土层砸塌了一大块这里的土壳很脆下面又有窟窿用枪托一捣就蹋陷了下去。
这片林子之所以叫做“百眼窟”可能地下有许多洞穴或地窟窿但是多年来自然环境及水土变化使落叶荒草遮住了这些窟窿形成了一层土壳所以如今看来已很难直接找到什么地窟这层土壳又被在地下挖蚯蚓而食的大眼贼挖得千疮百孔所以胖子用枪托一砸就塌了却也并不奇怪。
但当时我们都没想到会生这种事草从中的土壳轰隆塌下去一大块实在是出人意料更让人吃惊的是露出的大窟窿里挤满了老鼠胖子抬手一指:“哎呦我的姥姥怎么冒出来这么多大老鼠?”
我顺着他手一看也是全身一震看得头皮都麻那窟窿里面都是树木的根径和烂泥其中竟然有座庞大的“鼠山”无数只大眼贼你拥我挤地堆在一起群鼠蠕动叠压码起来一人多高而且还不仅有大眼贼附近到处乱蹿的还有灰鼠、和草原犬鼠以及许多根本认不出种类的肥硕野鼠乌央乌央的一大片这个巨大的老鼠洞大得乎想象。
受到洞口塌方的惊扰群鼠跟决了堤的潮水一般蜂拥而出由于数量太多竟把我们点起的火堆都给立时压灭了我和胖子、丁思甜三人赶紧抡刀挥棍驱赶冲到身边的众多巨鼠这些大老鼠被人一赶更是乱了营吱吱乱叫着在林中各处乱蹿野鼠的天敌之一就是蚰蜒而夜晚又正是蚰蜒觅食的时辰受到野鼠群的吸引只见从石头缝里、草窠子里、树丛中钻出一条条黄绿色的大蚰蜒钻入逃散的野鼠群中大肆吞咬。
原本死一般沉寂的林子里乱成了一团混乱之中撞上这许多天敌野鼠们一时不知道往哪边逃好了东撞一头西撞一头的在林中兜起了圈子四面八方都有蚰蜒出没在草原上牧民们常见的蚰蜒不过二十厘米左右将近一米的都甚为罕见可这我们现周围竟然还有两米多长的花癍大蚰蜒身上有斑点的蚰蜒毒性之猛比之毒蛇更甚如果我们在这种情况下跟着群鼠向外乱闯肯定会被蚰蜒的毒腭咬到咬上就没救因为根本来不及施救便会毒身亡。
想到丁思甜那匹枣红马被蚰蜒咬死的惨状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如果这时候能有几匹坐骑我们还能赌赌运气冒险骑马冲出去可身边仅有一匹老马那马现在也惊了它的缰绳被拴在树上嘶鸣着挣扎不脱只得不断尥起撅子踢开在混乱中靠近它的鼠群和蚰蜒。
我抓起地上的那盏煤油汽灯喊胖子和丁思甜架住昏迷不醒的老羊皮往塌掉一大片洞口而暴露出来的老鼠洞里逃这时鼠群大部分已经蹿出了巨大的鼠窟与林中那乱成一片的嘶咬吞噬相比只有这又脏又臭的洞窟是唯一退身之地胖子和丁思甜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二人半拖半架着把挺着肚皮的老羊皮拽进了鼠窟我挥起“康熙宝刀”一刀削断拴住老军马的缰绳老马身得自由纵声长嘶但并没有立刻冲出包围圈而是围着鼠窟打转不肯舍主逃生我对它用刀一指林外:“自己逃罢。”
那老马竟似真有灵性好象看出以它的高度钻不进那鼠窟又见主人们进去避险这才打声响鼻返身向林外冲了出去。我见马跑了就立刻钻入鼠窟一进去就是一阵腥臭呛进鼻孔我赶紧体用衣袖捂住鼻子。
鼠窟里面甚深两侧则潮湿狭窄竟象是一条人工修建的地下隧道举灯一照深处黑洞洞看不到尽头洞中还有些没逃干净的大小老鼠不时从我们脚面上嗖嗖爬过耳听蚰蜒吞咬游走以及野鼠悲惨嚎叫之声已经到了洞口我心想这回算是真正进了“百眼窟”了现在是想不进去都不行了当下不敢怠慢赶紧用刀指了指洞穴深处对胖子和丁思甜说:“转战游击是我军克敌制胜的法宝咱们应该在迂回运动和大踏步地撤退中寻找战机转败为胜现在先往里面撤小心脚底下。”当年我们这三个年轻人怀着一腔“剩勇”冒然闯入了一个禁区初时最多是有些紧张不安别的倒也没有多想可那时我们谁也没有料到在这鼠窟的尽头一个巨大的噩梦正等候着我们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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