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挑尸
第三十九章 挑尸
秃尾猴被僵尸拖入棺中的一幕,快得让人直无思量余地,鹧鸪哨等人在树上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便听到紫金椁内就穿出几声老猴临死前的惨叫,鹧鸪哨担心洞蛮子向导受惊不过叫喊出声,赶紧用手将他罩着黑纱的嘴巴按上。
林中聚集的猴群也都吓得怔在当场,视线齐刷刷投向紫金椁,看得连猴眼都直了,直到秃尾猴嘶心裂肺的悲惨唉嚎突然停止,群猴方才如梦初醒,如同树倒猢猻散一般,“嗷嗷”乱叫着四散逃如林中,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密林深处又恢复了寂静,连根猴毛都没剩下。
红姑娘见有尸变,连忙摸出三柄涂了黑狗血的飞刀在手,当即就要发难,鹧鸪哨悄悄举手示意她先别妄动,棺中那元代贵族的僵尸好生厉害,不过看其形貌应该是西域色目人,元代是多民族兼容并存的局面,有色目人为将并不奇怪,讨伐老熊岭七十二洞蛮夷之时的统兵大将,很可能正是此人,元代活人殉葬之风极盛,先前在墓中所见的披甲干尸,大概是陪葬的武士,天子可有百人陪葬,王公可有数十人,统兵的将军安排几个亲随殉死在墓道里看守门户,就当时的社会风气而言,也不算是什么残酷奢侈之举。
但西域文化背景独特,丧葬习俗也与传统葬制存在很多区别,棺椁、墓穴、明器,以及保存尸体的办法在当时看来,都透着极其神秘的色彩,搬山道人从西域沙漠双黑山迁入中原,已逾数千载了,对自汉代开始繁荣起来的西域丧葬之法所知有限,吃不准瓶山巨椁里尸变的底细,只好动心忍性,继续在树上潜踪窥探。
死寂的林子里,只有棺中发出一阵阵“喀哧喀哧”的响动,象是僵尸正在里面啃噬秃尾猴的死体,听得洞蛮子寒透了心肺,忽觉脖子上滑溜溜的一阵冰凉,他还以为是鹧鸪哨为了防他坠树给他绑上一条索子,一边胆颤心惊地用手去摸,一边低声道:“墨师哥子,休要捆小的脖颈,这地方还得留着喘气……”
话未说完,却摸到后颈上并非是什么绳索,心神恍惚之下,抄在手里一看,竟是一条巨毒的白花蛇,冲他丝丝吐着毒信,顿时惊得有一半魂魄超生到天上云端里去了,忙使出全身力气,把手里的白花蛇甩掉,但身下的树枝可劲不起他如此折腾,顿时“喀嚓”一声断裂开来,连人带树杈同时掉了下去。
鹧鸪哨和红姑娘正自留意树下棺椁的动静,没提防洞蛮子会有这么一手,绕是鹧鸪哨身手奇快,等察觉到树杈断裂时也已晚了半步,这株大树高可数丈,他担心洞蛮子从高处落下去摔个非死即伤,救人心切之下,顾不得再隐匿行藏了,急忙在树杈上倒悬下来,脚踹树干放开双臂,如同一只夜行蝙蝠般飘身落下,他后发先至,在半空中一把扯住洞蛮子的衣领。
在如此之高的树上落下,即便是鹧鸪哨也难保不会受伤,好在林木茂密,挂满了藤萝,不等落地,就扯住了挂在树干上的老藤,这才放开洞蛮子的身体,从树上下来,二人已站在了那具紫金椁前。
此时红姑娘也从树上下来,听得棺中悉悉挲挲响个不住,似乎里面的僵尸会随时爬出来扑人,不禁秀眉紧蹙,暗自打了个寒颤,问鹧鸪哨道:“如何理会?放火烧吧!”
鹧鸪哨本想先藏在暗处看个仔细,但既已来至棺前,也只好立即动手,不过盗墓者自古以来很忌讳在没看棺前便纵火烧棺,烈火一焚,里面的明器可就全都完了,还指望从中找出丹珠之物,怎能轻易放火来烧?便对红姑娘道:“别用火,先用蜈蚣挂山梯把僵尸从棺中挑出来再做理会。”
鹧鸪哨说完便转身去把竹梯拖了过来,命洞蛮子和红姑娘将这“蜈蚣挂山梯”抄在手里,平举了探入棺内,不管勾到什么,都用力将之拽出棺外,他自己着手按快枪窥司在侧。
洞蛮子遇蛇后从树上跌下,已自惊得心慌意乱,就动了逃跑的念头,但看鹧鸪哨手里拎着的德国造镜面匣子,心里明白“此时逃走免不了要挨上一梭子枪弹”,此人天生就是胆小,这些年见了许多军阀土匪草菅人命的事端,相比起厉鬼僵尸,他还是更惧怕手里有枪的军阀,一看见黑洞洞的枪口,腿肚子就软了,再借几个胆子来也不敢逃开半步,只好硬着头皮,帮红姑娘把竹梯抬起来,对准紫金椁探了过去。
二人先用“蜈蚣挂山梯”拨开半遮在棺上的“七星板”,压低了梯首,如同飞龙搅海,在那棺中一卷,处手沉重,便知竹梯前的挂山钩已搭住东西了,红姑娘看了鹧鸪哨一眼,见他蓄势已待,便对洞蛮子使了个眼色,手上加劲,把“蜈蚣挂山梯”挑将起来。
红姑娘和洞蛮子都感觉竹梯变得格外沉重,只好并力挑动,不料竟从棺中拽出一大团事物,此时清冷的月光撒将下来,三人站在侧近都看得一清二楚,只见“蜈蚣挂山梯”前端的包铜乱钩,正挂在那已死的秃尾猴嘴上,死猴的嘴巴被扯得豁张了,毫无生气的脸孔仰着朝天,钓鱼一般地让乱钩从棺材里扯了起来。
鹧鸪哨见惯了生死之事,死状再如何诡异的尸首,在他眼中看来,都如泥塑腊雕,不到事不得已之时,也绝不肯采取极端举措残害古尸,他认为只有懂得对死亡的敬畏,才能一次次躲开死神的召唤,但眼下以竹梯戳尸,却实属无奈之举,因为谁也不知棺中僵尸会如何发作,此刻见从棺中启出死猴尸体,他连眼眉都没动上一下,依旧沉静如水地在旁注视,全身蓄势待发,准备随时应付即将发生的种种不测。
但红姑娘见那猴尸死状如此狰狞可怖,她毕竟是半路入的倒斗行,不免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也不敢直视猴脸,当下壮着胆子,和早已吓得体如筛糠的洞蛮子一起用力,颤抖抖地缓缓抬起“蜈蚣挂山梯”。
只见竹梯从棺中挑出来的,并不是单单是一具毛绒绒的猴尸,秃尾死猴的尸体被棺中僵尸紧紧连在一起,那古尸的头埋在死猴颈中,似乎张口咬住了不放,竹梯扯动死掉的秃尾老猴,竟连同那具元代僵尸一发从棺中启出。
秃尾老猴的份量毕竟有限,只是那具元代僵尸体格魁梧,尸身极是沉重,这也可能是灌了水银放腐,总之红姑娘与洞蛮子额头都见了汗,接连抬了几次竹梯,而那一猴一人的尸体竟似在棺中生了根,急切之间难以挑出棺来。
鹧鸪哨之所以要让他们以“蜈蚣挂山梯”在远处挑尸出棺,是因为担心距离紫金椁太近,棺盖棺板都已经震散了,一旦棺中僵尸暴然而起,须是吃它一个措手不及,离得远些才有应变的时机,不料竹梯只把尸体斜斜的挑起数尺,便再也挑不动分毫了,长梯被重量坠成了一张弯弓,梯身颤动着“嘎吱吱”作响。
鹧鸪哨心觉有异:“却又作怪,难道是那僵尸不肯出来?”疑惑之下,他迈步转向棺侧,谁知刚一挪动脚步,便发现僵尸身后探出一对黑色的巨螯,如同蟹钳一般,紧攫住那只死猴不放,在僵尸后颈处又探出一条漆黑的肢节钩尾,原来有是体大如犬的山蝎子贪恋棺中阴气,在棺椁摔出古墓震裂之机,钻入了棺材内部,刚才群猴所惧之所,可能也正是藏在棺内的巨毒之物。
那山蝎子临敌必将钩尾高高竖起,不知为它什么钻进棺椁之后,却要伏在僵尸身子底下,等秃尾老猴翻动七星板之时,始终潜伏不动的山蝎子突然发难,它一抬长尾,顿时把那僵尸也托了起来,蛰死了秃尾老猴,隔着古尸一并拽进棺内,这时被竹梯从棺底启出,那山蝎子却似乎不情愿离开紫金椁,更不肯放脱了猴子尸体,竟与“蜈蚣挂山梯”较起力来。
鹧鸪哨刚看到棺底藏着只硕大的山蝎子,他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开枪射杀,否则等那它回到棺底,就不得不接近棺椁才能开枪,手中那只德国造二十响早已机头大张,随时都可以击发,鹧鸪哨平生最是擅长用枪,有百步穿杨的准头,当即抬胳膊就要扣动枪击。
谁知鹧鸪哨身手虽快,那只山蝎子却是更快,它也感觉有活人接近,猛然掉转蝎尾,一股漆黑的毒汁似水箭般喷向鹧鸪哨,老熊岭瓶山附近气候独特,常年阴雨连绵,山间盛产各种奇花异草,这一带的山蝎子不仅体形硕大,而且母蝎子的钩尾可以和眼镜王蛇一样激射毒液,其快如电,令人防不胜防。
鹧鸪哨只闻一阵腥风,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山蝎子如何喷毒,剧毒的水箭便已射到身前,无论如何都躲闪不及了,情急之下,鹧鸪哨也只好先求自保,把手中的镜面匣子枪举在身前一挡,毒液“呲喇”一声轻响,都射在了德国造的枪身之上,他担心毒水淌到手上,只好立刻把这柄镜面二十响丢掉,同时抽身向后疾趋退避。
红姑娘和洞蛮子此时也已看到了藏在僵尸背后的山蝎子,皆是吃了一惊,手中稍松,山蝎子便拽着僵尸和死猴缩回棺内。
鹧鸪哨跳在一旁叫道:“快把竹篓里的凤凰鸡放出来。”他们三人进入密林盗墓之前,都用竹篓子背负了一只雄鸡,鹧鸪哨亲自带着那只最是神异的怒晴鸡,红姑娘与洞蛮子所带,也都是千中所选。
“凤麟龙龟”为中华四灵,自殷商以来,世上便已有了玄鸟金凤的图腾,但是就如同“龙”一样,凤凰本是虚幻之物,它在神话中是长生不死的玄鸟,死后可以在火焰中涅磐重生,栖息在梧桐树上,不落无宝之地,所以它也是自古修仙炼丹之人最重视的一种神灵之物,怒晴即是凤鸣之兆,历代皇帝将丹宫设在湘西怒晴县的瓶山,恐怕也与这地名脱不开干系。
倘若追根溯源,凤凰的原形,很可能脱化自山鸡,山里的野生山鸡羽毛绚丽缤纷,尾长堪比孔雀,也可在空中飞舞盘旋,十分接近凤凰,不过只有家禽中,才会出现极罕见的怒晴鸡,眼皮子和凤凰一样是自上而生,与寻常的鸡禽截然不同,是百种毒物的天然克星。
不过鸡禽体内的生物钟作用明显,天色一黑,便即无精打采,而且一旦到了晚上,视力和感知能力都严重下降,虽然被装在竹筐中,一路颠簸不曾入睡,但都昏昏沉沉的不声不响,鹧鸪哨三人眼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扯开竹篓,将里面的三只雄鸡远远地朝紫金椁抛了过去。
以怒晴为首的三只雄鸡,在空中振翅落下,它们与毒物是与生俱来的死敌,只要见到了,必然斗个“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虽然在月光下精神不振,可陡然遇到山蝎子,仍是红了眼睛,刚落在棺内便是一通乱啄。
那藏在僵尸身下的山蝎子虽是不愿离开紫金椁,但被逼不过,狭窄的棺内又不得施展,只好放开那具僵尸和秃尾巴死猴,从它钻进来的棺椁裂缝里原路退出。
鹧鸪哨三人在远处观看,只见这条山蝎子全身尘介,遍体青黑,两螯巨如儿臂,上边满是坚硬如针的黑毛,腹背奇厚,尾部环节十三,蛰动之际,奇快如电,它在原地乱转,毒尾向上弯曲起来,显得极是暴躁不安。三只雄鸡虽是团团将其围住,但在深夜之中,一时也难迅速欺近扑杀,只是与之不停游斗,消耗它的凶悍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