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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云藏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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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云藏宝殿
古时殓葬死者风俗不同,有些人希望死后尸解得个解脱,但在春秋至秦汉之间,也多崇尚保持死者面目如生,在保留形骸的办法上更是形式各异,正是“富有富法,穷有穷招”,所以有用“玉匣、玉衣”盛敛的,也有以“凉玉”堵塞人体助窍的,也有含“驻颜珠、驻颜散”的,也有在尸体里“灌砒霜、注水银”的,薄葬的穷人,顶不济也含一枚老钱做为“压口钱”。

卸岭剥尸取珠玉几乎没有禁忌,各种手法无所不用其极,这也是和当年赤眉军留下的传统有关,那时赤眉起义,盗遍了汉帝陵寝,毁掉当权者祖宗的尸体,正是农民起义军中鼓舞士气的一种办法,造反的乱军,谁管古墓里的尸体生前如何显贵,即便尸骸中没有明器,也照样要祸害一番,或焚烧或肢解,手段格外残酷,他们同那些贵族墓主之间,都似乎是有血海深仇一般。

所以陈瞎子的手下,依然都用这些早年间一直留下的手法和规矩,这是其手法使然,传到民国年间已无什么特殊意义了,但这手段极其残酷,看得搬山道人鹧鸪哨也是希嘘不已,搬山倒斗的手段,与摸金卸岭又是截然不同。

只见仙宫的丹井里是一片混乱,尸骸棺椁破碎,腐液汞砂遍地,全是刀斧辟棺斩骨的刺耳响动,群盗早已放开了手脚,把一具具古尸倒挂在青铜香炉上,先扒光了敛服饰物,然后控出尸腔里的腐液水银一类的毒物,再把古尸开膛破肚的,直到确认尸骸中再没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了,这才把碎尸装到竹筐里,由工兵抬到井外,随着丹井里的尸骸棺椁陆续被搬运出去,井底的全貌逐渐浮现出来,陈瞎子和鹧鸪哨借着纷乱的灯光放眼打量,看到井底凹凸不平的石板极不寻常,似乎是两个模糊人形的浮雕,心中当即打了个突,二人面面相觑:“这丹井中除了尸骸……难不成还用鬼魂做丹头?”

陈瞎子带着卸岭群盗,在丹井内捣棺毁尸,对幽冥之中哪有什么忌讳可言?一个个昧着胆,横着心,只管尽情做去,眼看着将古尸旧椁销毁殆尽,却见井底的石板上露出一片浮雕来,竟是两个批头散发的厉鬼形象。

虽然形状模糊,但仍能看出面貌狰狞,如同“修罗、药叉”,更诡异的是这二鬼皆是无目,眼中只有黑漆漆的一个窟窿。

陈瞎子和鹧鸪哨两人见多识广,可也从没见世上有什么无目的盲鬼,见到这奇诡怪异的厉鬼被刻在井底,心中一片狐疑,实不知有些什么名堂?

世上自古确有用僵尸烧阴丹的,却绝没有以鬼魂炼丹头之说,瓶山丹宫看似琼楼玉宇的神仙瑶台,里面却暗藏从各地掘来的尸骸,专做些旁门左道的邪术,不能以常理度测,而且看来元代将军的墓室并没设在丹宫正殿,井底雕有的厉鬼的石门中会藏有什么玄机?

陈瞎子眼珠子转了两转,让手下把那洞蛮子向导带到丹井里,问他瓶山是否有闹鬼的传说?洞蛮子连连摇头摆手:“好教诸位英雄得知,咱们这的瓶山历来只风传有古之僵尸为害,却不曾听说几时闹过鬼……”

陈瞎子听罢点了点头,没鬼就好,都说瓶山里有道君皇帝供奉神仙的藏宝井,莫非正是着落在此处?大概元军占了瓶山之后,也并未发现井底的尸骨堆下,会藏有这样一处隐秘的所在,便对鹧鸪哨说:“井底密室八成是个藏宝洞,看此光景,倒象不曾被元兵卷了去,那皇帝老儿用尸油炼丹,天理不容,丹宫里的宝货,咱们兄弟正可图之。”

鹧鸪哨已重新找回了两支德国造,他凭白折了两个同伴,心中不由得顶了一股邪火,正想挖透这座仙宫,听到陈瞎子的言语,便即点首称是:“如今还剩下几百只活鸡,雄鸡的鸡鸣鸡血最能僻邪挡煞,密室里纵有邪祟毒异之物,也不必为虑,我等自当不辞险阻,穷讨其中异迹。”

于是陈瞎子立刻命手下撬开刻有厉鬼的石门,石门在外都被铜琐扣死了,那锁头都是宋代锁城的狗头锁,锁齿如犬牙闭合,如果没有特殊的钥匙根本没办法打开,可卸岭群盗是“一力降十会”,百十条锹凿锤锯齐上,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将石板撬得洞开。

井底赫然露出一个大窟窿来,里面没有灯盏,完全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得下边风声呼呼作响,好象洞穴极广极深,有工兵用长绳坠下马灯去查看,众人看清楚时,都是吃了一惊,原来井底是株大桂树,扶疏遮荫,枝叶如冠,生长得很是茂密,不知覆盖这多少里数。

这桂树是借着丹井里的尸气在山底生长,茂盛的树冠里阴气逼人,群盗在洞口边站着向下张望,都能感到树中凉气透骨,全身起了一片毛栗子出来。

陈瞎子愈发觉得奇怪,井底这株枝繁叶茂的老桂树,为什么被石门锁住?下面洞穴空间广阔,也不象是藏有珍异宝货的密室,暗骂一声作怪,便令手下抬过蜈蚣挂山梯,挂住桂树枝杈下去探个究竟。

群盗搬了竹梯,各自背着鸡禽刀枪,在阴风阵阵的树上攀了下去,井底洞中的桂树大是大了,生得却是不高,只不过树干极粗,树上全是疙里疙瘩的老树皮,有名盗伙摸到树身上,触手所及觉得有些古怪,在竹梯上提灯照了照,吓得险些翻身坠落,多亏被鹧鸪哨一把拽住。

鹧鸪哨也用马灯照了照树干,原来树身上的凹凸之处,都生成一个个人头脸面的形状,眉目耳鼻口依稀可辨,竟是五官俱全,与人脸极其酷似,不过树身人脸上的表情都象是在鬼哭神嚎,面目扭曲可怖。

鹧鸪哨倒吸了一口冷气,桂树生性属阴,丹井里埋了许多尸骸,里面的尸气都被吸浸到这树身里了,随手用刀在树上一割,树中就泊泊流出血来,便是想破了头,也猜不出炼丹的仙宫里为何要藏这么一株吸透了尸气的大桂树,这应该是一株“尸桂”,同“鬼榆”一样,都是草木中罕见的不祥之物,传说这种树是阴阳两界的通道,瓶山丹宫里处处透着诡异,还不知真正的地宫藏在哪里,他念及此处,便暗自戒备起来。

陈瞎子也有同感,他和鹧鸪哨率众攀到树根处,举着灯笼火把四下里一照,只见树根都扎入了石中,也不见洞中有什么潮湿之气,只是阴凉透骨,丹桂全借古尸里的阴气生长,树枝长的都快垂到地面了。

而在树冠覆盖之下,香烟雾气缭绕如同幻境,围着桂树一圈,筑着四幢楼阁,大小格局别无二至,都是“飞檐覆瓦、栋宇轩窗”的二层建筑,在树底一看,倒觉得洗涤胸中俗念,颇有出尘之感,不象是人间的境界。

但楼内没有丝毫光亮,整座楼阁都是黑漆漆的,连瓦片和窗棱子都是乌黑的,这种仙境般的景至,与老桂树间的阴森气息同存共在,强烈的反差极不协调,群盗在树下四周打量,都有身入险境,栗栗自危的感觉,也不用陈瞎子发令,便自发地背靠着背结成阵势,以防会有突如其来的意外发生。

陈瞎子等人已被瓶山中的机关埋伏吓成了惊弓之鸟,见树下的四处楼阁外边雕栏玉砌,造得格外精妙,不由得紧张起来,举着藤牌缓缓接近,到得近处,那玲珑楼阁仍是黑得好似泼墨,通体都没半点色彩,加上洞穴中没有灯盏,显得那四幢楼阁仿佛溶化进了黑暗之中。

鹧鸪哨仗着胆大,又有甲胄护身,自行提了一盏马灯,拎着镜面匣子,从群盗中走将出来,到其中一座楼前查看,可楼阁乌黑一团,有灯光照着也瞧不真切,只能看出云雾里有座朦胧恍惚的屋宇轮廓。

他只好用“德国造”往那黑楼上一戳,立刻传来“噹”地一声回响,好象撞在了铁板上,陈瞎子在后奇道:“这楼阁竟是全用生铁铸成?”

鹧鸪哨点了点头,的确通体是铁,难怪没有碧瓦朱扉的色彩,他也从没见过如此怪异的铁楼,铁门铁窗修得精致非凡,尽是镂空的纹饰,都和寻常的楼阁一样,可以开门开窗,楼中也有房舍,只不过整体使用生铁铸就,格外坚固结实,在外看不到内部有些什么,楼外应该有机关闭锁,由于不知消息所在,所以一时未敢轻入,转头同陈瞎子商议了几句。

陈瞎子脑中一转,说道:“铁楼自然不是住人的,看这铜墙铁壁如此森严,又锁得严密异常,里面肯定是藏着什么珍异宝货。”卸岭盗墓就是求财而来,寻到这藏宝楼,正好比是老猫撞见肥鼠,怎不动心?

当下吩咐下去,便分派出一伙盗众,个个膀大腰圆,都是擅长分卸破拆手段的精壮汉子,仍然是用撬锯凿辟的办法,虽是人手众多,却由于找不到铁楼机括,不得不废了好大力气,才卸开铁门,楼宇四檐都藏有连孥一类的暗器,可都已出铁锈失去作用了,并没给群盗造成多大麻烦。

不过见铁楼设有孥机防范,众人更加肯定了里面会有宝货,铁锈磨擦声里推开了铁门,群盗加倍的小心谨慎,先派两人进去探得再无机关,这才进去十多个人,挑着马灯寻找丹宫里隐藏的珍宝。

鹧鸪哨好奇心起,让陈瞎子在楼外接应,他自己也拎着枪跟一伙盗众进了铁楼,抬眼四顾,只见一进门的一楼便是正堂,就连里边的地面也是生铁铺的,堂内供着一尊赤足玉像,应该是仙道中的药王,神像不高,大约只有两尺,却是通体莹润,立刻就有几人上前,把药仙玉像从桌上搬下来装入皮囊。

鹧鸪哨看在眼中,心想原来铁楼是处药王阁,丹宫中藏纳丹药的所在也称“露阁”,露阁里存放的肯定都是极珍贵的药料,井底的大桂树应该是为了吸纳阴气,以便保持露阁里的丹丸膏散不会变质,他边走边看,在堂后狭窄的数间铁室内转了一圈。

后室里都是装药的瓷瓶玉坛,有些密封甚固,里面的芝草肉菌药性依旧,其中有一玉函最为显眼,上面有彩绘漆画,都是松鹤仙草的详瑞图案,鹧鸪哨接开函盖,只见函内是若干格子,每一格上都有一个小小的金牌,格中是形态各异的药石。

鹧鸪哨在灯下仔细分辨,见金牌上写着 “狮子螯、蜘蛛宝、蛇眼、狗宝、鳖宝……”之类的字样,全是各种灵物的内丹和结石,这都是大内皇宫才有的名贵药材,就连里面形状最小的蜘蛛宝,也有核桃大小,呈黑色药丸之状,都是罕见罕有的灵丹妙药。

群盗也大多都是识货的,单是装药的器具就已极其昂贵华美,里面的丹丸药石更是价值不凡,当下无不大喜,见了一样就取一样,毫不客气,由铁楼梯往二楼走的时候,雾气渐渐变浓,铁壁又是黑的,昏黄的灯光中看什么都不真切了。

鹧鸪哨提枪挑灯,当先走在前边,刚到二楼,抬脚拨开铁扉,猛见屋中站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那人脸朝屋内,在漆黑的铁房间里纹丝不动,看背影象是活人,可又感觉不到她身上有活人的气息。

专盗古墓的鹧鸪哨那双眼睛是干什么使的?灯影一晃,便已看清那女人竟然一身明人的装束,她脚穿木底弓鞋,身上穿着四种零碎锦料拼制而成的水田服,样式有些象僧人所穿迦纱,外着一套比甲,正是明代女子中流行的水田服。

从明代开始,士农工商军民人等,一概禁穿胡服,大明皇帝诏告天下“衣冠悉如唐代形制”,整体上恢复汉族衣冠体系,所以明代沿用了远在商周时期便有的大襟右衽交领或圆领服饰,明代妇女多穿“霞披、比甲、背子”,在服装颜色上也有极为严格的要求,只能有紫、绿、桃红等浅淡颜色,不可以使用任何艳丽的颜色。

鹧鸪哨明代的古墓盗过不下十座,自然一眼认出这衣服的年代,心中一片惊疑?这自元代起便已陈封的铁楼,门户闭琐严密,好似铁笼一般,恐怕连老鼠都钻不进来,怎么会冒出个明朝女子?她如何进得楼来,会使缩骨法移形术不成?

鹧鸪哨带着群盗上得楼来,那女子只是露个背影站着不动,对一切动静恍如不觉,竟如木雕泥塑一般,黑色的铁窗里流进一缕缕的雾气,那朦胧的身影如同鬼市幻布。

群盗挤在门前都看得呆了,盗墓盗多了果然撞上厉鬼,别看平时挖坟掘墓都不在乎,那是没真正遇上邪门的事情,一想到真有鬼就不免腿肚子转筋,想要掉头逃下楼去,可此时腿脚似乎都不听使唤了,灌了铅似的钉在原地。

鹧鸪哨不管其他众人的反应,提灯上前,突然喝问一声:“是人是鬼?”说话声中,他从后边抬手去拍那身着明代服饰的女人肩头,不料触手之处,竟是空无一物。

鹧鸪哨见有个身穿明装的女人,站在铁阁子二楼一动不动,铁楼地面上有层尘土,并没有什么脚印,看来几百间都无人走动,却是见鬼了不成?他心中冷哼一声,偏要看看这女子有什么古怪,上前两步,抬手就从后去拍那女人的肩头,不料手落下来却是一片虚空。

鹧鸪哨手中落空,急忙闪身退开,只见那女子原本站立的位置,蓦然间升起一片尘雾,在狭窄的楼内飘散开来。

群盗以为有毒,赶紧闭了呼吸,捂着口鼻纷纷躲闪,鹧鸪哨从进这铁楼开始,就觉得药气沉重,惟恐撞上毒烟机关,事先也已加了防备,但那女子被人一碰就立刻轻飘飘地化作一片尘埃,浓得象是雾气,雾状的粉尘里,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气息。

鹧鸪哨手上有土鲛皮的套手,随手在面前的尘雾里一抄,举灯细辨,手套上沾的,竟象是枯碎的纸屑,碎得极是细微,只剩些纸张里的经络痕迹,应该是个精妙的剪纸人,在房中放了几百年不动,纸筋早已枯散,被人一碰就当即化为灰烬了,他心中更是奇怪:“难道这女子非人非鬼,竟是剪纸而成的人形?竟如真人一般,真神工也,可它既然穿着明装,何以会在这座生铁封闭的露房当中?这年代……”

鹧鸪哨在瓶山里连遇许多奇事,凭他博物之学也难推测究竟,在二层铁阁中转了一遭,眼见再无异状,门窗都是紧紧闭锁的,实是难以判断那明代的剪纸人是如何摆在其中的,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看花了,心下满是疑惑,便转身回到楼下,到桂树下见了陈瞎子,把露房中的所遇之事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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