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而今小恶不察
村中无人打更, 墨鲤只能靠自己估猜时辰。
现在大约是三更天,院外黑沉沉, 狗没有叫, 鸡笼里的鸡倒是闹腾起来了。
墨鲤意识到情况不对,他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飞快地掠到院子门口, 果然看到那条狗躺在地上, 空气里隐隐有股血腥味。
狗已经死了, 身上扎着一支镖。
一道黑影正趴在墨鲤住的屋顶上, 隐约在摆弄什么。
墨鲤出门的时候身法极快, 那贼又专心扒房顶, 没有注意到下面的情况, 等到感觉身后一阵劲风,他才大惊失色,急忙闪避。
墨鲤这次出手没有留任何余地。
这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家伙很有点功夫底子, 然而他今天运气不好, 哪怕他滑溜得像一条泥鳅,左闪右避硬是没法躲过那夺面而来的一招。
不仅所有退路都被封死了,他还从这一招里看出了剑客才有的凛冽气势。
见了鬼了, 这个破村子怎么会有这样的高手?
难道也是来取宝的?
这贼心中一紧, 他仓促之下猛地一跺脚,瓦片应声而碎,借着下坠之势他直接掉进了屋中,准备趁乱而逃。
墨鲤毫不意外地跟着跳了下去。
这屋子他已经住了一晚上, 论格局他比这贼清楚。
想要脱身?别说门了,连窗都没有!
小贼刚一落地,就虚张声势地劈出一掌,还故意掀飞了床上的被褥,妄图遮挡墨鲤的视线,身体却微微后仰,做好了借力后撤的准备。
墨鲤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这贼只觉得前方一股莫名的吸力,竟然拖得他往前跌了一步,他心中骇然,知道遇到了内功深厚的高手。
这样化繁为简借力打力,抬手间就能做到“请君入瓮”的,在江湖上少说也是一派掌门或者长老了。
“尊驾是哪条道上的?大家都在江湖上混饭吃,为何这般不留情面?”
这贼压低声音,装傻道,“在下囊中羞涩,这才做了梁上君子,想偷点银钱花花,尊驾是这家的什么人?若有冒犯,我即刻离去!”
墨鲤根本不理他,连冷笑都吝于表示。
这贼心里发虚,越发想要逃跑,可是他每往窗边挪一步,转眼又被逼退回来。
而外面因为屋顶坍塌发生的巨响,已经有村民被吵醒了。
这时一块之前半落不落的瓦片恰好砸在屋内桌上,将墨鲤的行囊打落在地,里面的东西也滚了出来。
多是药材,为了防潮,都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
胖鼠飞快地从墨鲤怀里蹿了出来,往落下的被子里一钻,随后化为人形。
那贼根本不知道屋里怎么就多出了第三个人,只在眼角看到人影一闪,便有人把滚落在地的东西抄了起来。
他心里一动,难道这就是宝物?!
挽救了草药的孟戚刚松口气,伸手拽了一下裹在身上的被子,准备去取地上最后一个油纸包。
耳边忽然听到有细微的咔哒一声。
“暗器,小心!”
孟戚反应迅速,墨鲤闻言也轻飘飘地避向了一边。
他们躲归躲,然而一个人堵住了门,一个人挡住了窗,默契十足。
千道银光唰唰飞出,打得墙面跟家具发出了一阵急响。
那贼丢了手里的暗器筒,扑向唯一没有被孟戚拿起的扁平油纸包。
墨鲤眼角一抽,忽然想起了这是什么东西。
袖中刀猛地挥出,后发先至。
黯淡的刀光像一支利箭,凌厉之意化为实质,木凳直接被劈为两半,刀光去势威力分毫不减,直取那贼摸向油纸包的手。
没人愿意为了一件不知名的东西断掉自己的手,那贼只能放弃,可他不死心,退避的时候右靴后跟一顿,靴尖立刻弹出了一片锋锐的利刃,险之又险地划开了油纸包。
裂缝乍开,入目就是金色。
那抹金色缓缓从油纸包滑了出来,乍看简直就像是“流”出。
那贼瞪圆了眼睛,一个名字浮上心头,他脱口而叫:
“金丝……”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孟戚抢上前砸向这贼后颈。
那人并没有晕倒,因为孟戚很快发现触感不对,及时收手。
仔细一看,这人居然套了个厚厚的软皮项圈,下面有突出的铁针,防的就是被这样偷袭,孟戚神情一变,顺势变招重重一击落在了那人右肩上。
只听得咔嚓一声,然后是惨痛的闷哼。
受了这样的伤,那贼身形一挺,竟是依仗着轻功重新从屋顶的缺口跃了出去。
这些事发生得极快,村长的屋子才刚刚亮起灯。
孟戚身形一展,跟着从屋顶破洞追了出去。
“等等……”
墨大夫默默吞下了后半句话,某人身上只有一床被子,根本没有衣服!就算要追,也应该是自己去吧?
墨鲤看着狼藉一片的屋子,心生疑惑。
虽然交手不过数招,孟戚还得护着药材等物,但是对方是实打实地从他跟孟戚联手围堵里逃了出去,这会是一般的贼?
要说那人武功很高,倒也不至于。
轻功确实不错,主要是身法滑溜,每每于不可能之间成功闪避。
墨鲤打得有些不顺手,因为没有熟悉对方的路数,如果被他摸透了,那泥鳅再狡猾也只能在原地弹蹦。
院内喧哗声起,村长披着衣服匆匆出门的时候,恰好看到房顶上两条黑影闪过,他吓得一个踉跄,灯笼掉差点掉了。
他贴着墙,慌慌张张跑到了墨鲤这间屋子门前,伸手拍门。
“小郎,这是出了什么事?”
墨鲤把金丝甲收了起来,用火折子点了蜡烛,然后开门。
“哎呀!”村长看着破掉的屋顶,胡须都在抖。
“老丈,这……”
墨鲤有些为难,目光移到了自己的钱袋上。
万一那贼当真是身无分文,原本这家只是死了一只护院的狗,可是现在连屋子都毁了,虽然不完全是自己的责任,可是对普通的百姓来说,这也是不小的损失了。
应该能赔得起,而且修房顶什么的,墨鲤在竹山县干过。
孰料村长拍着大腿,悔恨道:“小郎啊,真是对不住,不该让你住这间屋子的。”
“呃,老丈……”
村长愁眉苦脸地说:“前几年到处大旱,村里想要做法事祈雨,就来了一个道人,说只要用一个柳木盒,装上符箓,镇在村中阳气最盛的屋顶上。大家就听了,后来不知道怎么传的,村里总是闹贼,没事就爱扒房顶。”
“他们以为盒子里有宝贝?”
“可不是!”村长痛心疾首地说。
“所以木盒就在这间房子的屋顶上?”墨鲤试探着问。
“原本是有的,可是我儿子不是出门多年没归么,这屋子空了这么久,又老不下雨,大家就琢磨着是不是这法子失效了。我这一想,空屋子哪儿来的阳气,就把盒子请下来了。原本想放到我大儿子屋上,可是我大儿子连生了两个闺女,也不能说阳气盛……”
村长絮絮叨叨地说着,墨鲤不得不打断他,追问那个盒子的下落。
“小郎,你问这个做什么?”村长很是警惕。
“……老丈,那不是一般的小贼。”墨鲤说着就把人带进了屋中,让村长看墙上跟家具上的无数根银针。
“这!”村长顿时慌了神。
墨鲤加紧追问:“那木盒里当真没有别的东西?你们看过没有?如果只是符箓,为何会有人窃取?”
村长肯定地点头道:“真的什么都没有,如果有值钱的东西,还不早被贼偷走了?”
“那盒子呢?”
“在祠堂里搁着呢!”
墨鲤正琢磨着要怎么找理由去查看。
祠堂这种地方,外姓人是不能进的。
“当家的,不好了,家里的狗死了!”
村长的老妻跌跌撞撞过来说,这时院外已经看不到孟戚与那贼的身影了。
村长连忙提了灯笼去外看,然后抱起狗的尸体老泪纵横。
“这镖上可能有毒,不能埋,还是尽早……”墨鲤不忍说下去。
村中别处也传出了喧哗之声,是孩子扯了嗓门哭嚎。
墨鲤听出了这个声音,就是白天想要摸沙鼠结果差点掉进河里的小娃,他哭起来就这么惊天动地的。
这下村中睡得死的人也被吵醒了。
“张德子家的小娃怎么了,大晚上的还闹?”
“不是他家,是村长家!似乎进了歹人!”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待得看到院中情形,也是一阵哗然。
之前只闹小毛贼,家家户户也没丢什么东西,加上最近一年逐渐消停了,大家都把这茬忘得差不多了,怎么忽然就出事了?
说着就提到了祠堂的木盒。
一群人咋咋呼呼地跑去看了。
墨鲤还没来得及去,就有人跑回来说贼抓到了。
那贼倒在村口呢!好像昏过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拿了火把出门。
果然看到一个穿着黑衣蒙着脸的人躺倒在地,旁边还有一床被子。
“村长?”
“……这,是我家的被子!”
村长满心疑惑,不是扒屋顶的贼吗,偷被子做什么?
难道凿穿屋顶,就为了从借宿的小郎身上抢走一床被子?
他不由得望向墨鲤。
墨鲤身体僵硬。
一只热乎乎软绵绵的沙鼠先是趁着夜色溜到了他的鞋上,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又往上爬了一截,此刻爪子勾着衣服,挂在墨鲤小腿上,外面还有袍子盖着。
“老丈,我记得看到了两个……贼。”
“没错!确实是两个!”村长恍然,一个倒在这里,还有一个呢?
“先捆起来!等人醒了,再问个究竟!”
“对对,多绑几道,不要让人跑了!”
众人急忙去找绳子,墨鲤趁乱看了看,发现那贼是被孟戚点了穴,于是放下心,随便村民们折腾了。
墨鲤没有注意到村民里有个人神情不对。
那人站在暗处,又故意躲在别人后面,墨鲤背后毕竟没长眼睛,确定这些都是村民之后,也就时不时扫一眼。
那人的神情变化就是一瞬间,他很快就跟着人群走了,半道上换了方向。
“张德子,你去哪?”有人把他叫住了。
“回家去,娃儿哭着呢!”张德子讪讪地说着。
说完就埋着头走了,他家就在村长家隔壁。
张德子一进家门,他媳妇就骂道:“让你不要赌,偏去赌!不仅把娃儿从林子里挖出的宝贝卖了,还在外面胡说,给村里招灾!”
“闭嘴!他家闹贼,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张德子怒完,又连忙关了门窗,见附近无人,这才理直气壮地说,“那老东西家里果然有好东西,你猜怎么着,他家来的是飞贼,高来高去的那种!再说了,你刚才难道就没听到那句话……金丝,嘿!金丝啊!肯定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