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毛绒绒
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风从海上吹过来,港湾小镇在金色晨曦中逐渐苏醒,成群的海鸥飞过高低不平的屋宇,朝着海边的悬崖峭壁而去,天空是一种极美的浅蓝色,最终在远方跟深蓝的海面融为一体。
一辆银灰色的凯迪拉克停在距离海滩最近的公路边,车窗玻璃降了下来,清凉的海风灌进车内,带走了浊气。
葛霖看了一眼汽车的后视镜。
眼睛下面有淡淡地青黑,一套法文牌子的高级成衣皱巴巴的,领结歪在旁边。
葛霖索性把领结扯掉,牵起嘴角,露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勉强的笑容。
——失业第45天。
——成为富二代的第三个月。
糟透了!
鬼知道他的人生经历了什么!
三个月前,葛霖还是一座小城市的电台主持人,拿着饿不死买不起房的工资,生活平平淡淡,没有女朋友也没有男朋友,偶尔跟同事聚餐,唯一的愿望就是找到亲生父母。
后来这个愿望实现了,事情却变得非常尴尬。
母亲去世,父亲再婚,继母有个儿子。
本来这不算什么,但父亲不是记忆里的小职工,而是白手起家的著名民营企业家,后来又投资it跟影视,现在身家九位数。弟弟在美国留学,就读常青藤名校。
他就像一个闯入了幸福家庭的外来者,哪怕他什么都不做,造成的后果也是地震级的。
葛霖几乎想要转身就走,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然而……
不知谁把消息透了出去,葛霖在单位里不得安宁,大家都盯着他窃窃私语,许多部门的女同事对他表示好感,还有找他借钱要他请客的。所有人都觉得葛霖肯定高兴疯了,一觉醒来变成富二代,换谁都要笑醒,不是吗?
单位连接他岗位的人都准备好了,因为从领导到清洁工都觉得他马上就要辞职过上骄奢的生活,单位宿舍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分配给了新人,新人下个月就搬进来。
到后来,葛霖连电台节目都主持不下去,因为这事上了报纸,还在网上疯传,连节目听众都知道了,不断在节目播出时间里打电话进来询问他。
闹成这样,不辞职能怎么办?
无数眼睛盯着这个“父子重逢”的家庭,八卦小报记者兴奋地等着狗血八点档上演,除了在美国读书的小儿子逃过一劫,家里其他人都像演戏一样,穿上得体的衣服,挂上笑容,出入社交场所。
——心里想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默契”地做一家人。
葛霖忍不住捶了方向盘一下,他解开了安全带,闭上眼睛躺在座位上吹风。
葛霖的父亲看重名声,对每个细节都要求苛刻,豪车名表高级成衣……就差给葛霖身边硬塞上一个女伴。他要表现出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十分看重,毫不吝啬的样子。
光鲜的背后,这一家人甚至没有坐下来好好谈过。
当然,这一天迟早会来。
葛霖心想,人们已经对他的名字产生厌倦,记者的热情会跟着迅速消退,长达几十天的追踪轰炸就快结束了。
海滩附近一片宁静。
这里是白沙湾,一个新兴的旅游度假胜地。
白沙湾实际上分为两块区域,南边有大型游乐园、沙滩排球馆跟民宿酒店,也是背包客跟团游大巴的路线首选,隔着一道海边悬崖的北边海湾就显得冷清许多,除了星级度假酒店,附近还有两个水疗馆、一个高尔夫球场、一个马术俱乐部,是高档消费场所的集中地。
清晨,海风将远处的欢笑喧哗声吹到了这边海滩。
很遥远,模糊又破碎不清……
葛霖用手捏了下眉心,他忽然听到了一声不同寻常的动静。
“喵。”
随后是接二连三响起的猫叫,像一首合奏曲。
葛霖纳闷地抬头,看见一排大大小小的猫,蹲坐在海滩边木板铺成的观景码头上,一齐盯着停在公路边的车。
它们恰好背对着晨曦的光芒,不分毛色,都像打上了一圈柔光,从圆滚滚的脑袋到尾巴尖都在发光。
猫属于白沙湾旅游项目的一个特色,这里原本是一个海边渔村,有许多流浪猫。旅游开发后,这些猫就过上了好日子,有旅游部门定期给它们打针检查,游客可以购买景点出售的猫粮投喂,这些喵四处游荡,十分惬意。
葛霖摸了下口袋,随后意识到他什么都没有。
没有猫粮,不仅车里没有,后备箱里也没有。
面对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葛霖只能扣上安全带,一脚油门逃之夭夭。
“喵——”
葛霖心虚地看了一眼后视镜,发现猫们并没有追赶,而是在原地打闹玩耍起来,似乎对它们来说,放过一个“打劫对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托这群毛绒绒的福,葛霖的心情变得稍微好了一些。
白沙湾北边的海岸公路空荡荡的,好天气,好路况,好风景……还有一群毛绒绒。
这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显示的是葛父助理的名字,不是工作助理,类似生活秘书。最近一段时间专门盯着葛霖,职责就是不让葛霖在公众面前“丢脸”。
铃声不断地响,葛霖不想理会。
其实这辆车上装了定位,葛霖相信自己无论去哪里,那边都能查到。
简直糟透了!
葛霖对葛家的产业跟股份没有兴趣,因为他对金融对商业一窍不通,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躺在人民币上吃吃喝喝做纨绔。
等他的父亲满意地完成家庭圆满展示任务后,他们可以进行一场开陈布公的谈话,葛霖一边开车一边想。
忽然前方视野变暗,葛霖立刻减速,从汽车前窗里看,天空像是多出一块漆黑的乌云。
这里距离白沙湾南海滩更近了,葛霖听到了那边传来一阵模糊的叫喊,他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一片巨大的黑色阴影,出现在高耸的海崖前。
这堵山崖,是海鸥的筑巢地,同时也将白沙湾海滩一分为二。
这道黑影的轮廓非常清晰,矫健有力的四肢,高高竖起的尾巴,它就像一只踏海而来的巨兽,头颅正对着峭壁上的海鸥巢穴。
海鸥发出凄厉的号叫,拍翅惊飞,然而它们巢穴中还有雏鸟,舍不得抛弃,只能绕着山崖盘旋。
“砰!”葛霖失神撞到了额头。
他揉了揉眼睛,差点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一个拎着钓鱼工具的景区工作人员失手摔了桶,他尖叫着朝这边挥手示意。
“先生!危险,快离开!”
凯迪拉克恰好进入一条跟海崖平行的公路,葛霖减速把车停在路边,那黑影几乎就在他的头顶,以他的位置甚至无法看清这个庞然大物的全貌。
“你离它太近了!”工作人员惊恐地喊。
没人知道白沙湾为什么忽然出现一只怪物,可危险是明摆着的。
葛霖猛然回神,缩回脑袋,猛踩油门发动汽车夺路狂奔。
公路很平坦,也没有障碍物,葛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车顶传来沉闷的撞击声,是一些碎石砸了下来。
它们落在路面,砸在车顶,还有车前盖上……
汽车剧烈颠簸了一下,这是轮胎猝不及防压到了一块石头。
紧跟着是一块更大的石头直直坠下,距离车头不足三米。
“该死!”
葛霖猛打方向盘,避免了直接撞上的厄运,同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前方路面忽然出现了一堵墙,黑色的、毛绒绒的墙壁,完全挡住了去路。
葛霖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倒车,回过神后急忙看了一眼后视镜,发现到处都是落石,紧跟着路面变得陌生,视角也很奇怪……后视镜被撞歪了吗?
下一秒他就发现了真相。
整辆车已经离开了地面,距离路面越来越远,车身开始倾斜,车顶发出了遭受挤压的牙酸声音,葛霖手忙脚乱地解安全带,想要打开车门。
手机从敞开的车窗滚了出去,砸在地面上。
这种高度,百分百要碎屏。
葛霖来不及为手机多想,他眼睁睁看着巨大的黑色“柱子”从天而降,柱子再抬起来,公路上就多了一个爪印坑,坑底躺着葛霖压成了碎片的手机。
“……”
他已经傻了。
汽车剧烈摇晃,好像被那只巨兽攥在掌心。
葛霖眼前只有晃动的山壁,另外一面是黑漆漆布满毛发的巨兽身躯,天旋地转。
这种摇摆大概只有经过严苛训练的航天员才能承受,葛霖当然不是,他已经晕头转向,快要吐出来了。
抓住猎物,一顿猛摇是什么习惯?
巨兽大概满意了,抓着汽车开始攀爬海崖。
爬到一半,猛烈的海风吹醒了葛霖,他小半个身体挂在车窗上,看起来非常凄惨。
葛霖挣扎着扶住车顶,稳住了身体,避免摔成了肉饼的悲惨命运,他朝下面望去,视野所及,南岸海滩上的游客慌乱奔逃着,小若蚂蚁。
因为位置太高,海面明晃晃地反光,葛霖忍不住伸手遮住眼睛。
海风送来人群的尖叫。
葛霖挫败地靠在座椅上,见鬼了!
难道他化身成金发美女,被金刚绑架了?
刚才他看到的黑影轮廓,好像不是猩猩,而是……猫?
不等葛霖想完,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风声,他惊恐抬头,一望无际的海面不断放大。
——巨兽带着战利品,爬上海崖,纵身一跃!
这只忽然出现的庞然巨物,面向大海,矫健地来了个信仰之跃后,身影忽然一阵急剧扭曲,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