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立三观
“诸葛亮!”满江红不假思索。
你这厮是武道高手,绝对崇尚武力,又自承粗人,不讨厌文人之楷模诸葛亮才怪。
“呵呵,蒙对了,加十分。”
汉子瞧着他一脸不屑的小模样,也被逗乐了,道:
“诸葛亮以攻为守,六出祁山,九伐中原,最后还是惨淡收场。老子最讨厌他什么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明明差点被活捉,空城计侥幸成功就大吹牛皮。你这副臭臭的样子就有点像他,好像什么都不怕,好像什么都在意料之中,太他娘的平静了。”
满江红没有做声,心里却有点鄙夷,腹诽道,空城计明明是罗贯中在《三国演义》里杜撰的,陈寿的《三国志》就没有记载。你这厮有点文化,可是也不专业。
然而,汉子下面的话却峰回路转,石破天惊。
“你这小子,就像一幅名画,看上去很漂亮,可就是没有生气。不像外面的花花草草,要阳光,争雨露,可着劲滋滋地长。老子猜你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早起早睡认真工作锻炼身体,没有不良嗜好,连女朋友也没有。太他娘的完美了!奶奶■,的,这个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东西?除非是假的,死的,完美就等于完蛋!凡是活的东西,就会有变化,有缺陷,有得失,有向往。
“你是搞意识和精神分析的,连自个儿的问题都拎不清,还分析个屁!老子是一个粗人不假,可老子天赋异禀,有大智慧。瞧你这小样,在老子面前玩深沉,玩淡泊,玩不动如山,玩勇者无惧,迟早玩死自个还不知道。有一句文绉绉的话怎么说,让老子好好想一想……对,你缺乏欲望,缺乏冲动,缺乏对美好生活的体会与憧憬。”
这条粗豪的汉子口沫横飞,指头都快戳到了脸上。满江红目瞪口呆,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简直怀疑面前是一位伪装的、特地前来点化自己的大宗师。
一直没有人告诉他生活应该怎么过,他也没有感受太多生之乐趣,颠簸流浪之中常觉得死也不可畏。佛家所言六欲,他又不是苦行僧,难道眼不欲见美色吗?想的;难道耳不欲听美音吗?想的;难道鼻不欲嗅香味吗?想的;难道舌不欲尝美食吗?想的;难道身不欲触柔软吗,想的;难道意不欲慕少艾吗?这个,还真没有想过。
但是他一想到朱叔叔、大牛之死,便产生了深深的内疚负罪感,觉得一点点快乐都是亵渎,都是羞耻,因此把身体的欲望统统压抑,甚至对这种畸形生活方式粉饰以高尚的假面。宗教之中有自残肢体以示虔诚的修行人,在痛苦之中寻求快乐,其实他何尝不是如此。
与格桑大师的那一次长谈如醍醐灌顶,“末世危机”颠覆了他的世界观,“活在当下”纠正了他的人生观,临走之前说“少年人当行少年事,岂可眉头紧锁郁郁寡欢!”,涉及到了价值观。那时他懵懵懂懂思考过一阵,这回又听到大汉一番呵斥,仿佛一堆干柴之中溅入火星,顿时燃起泼天大火,把心中照得一片透亮。
是的,我一直在千方百计提高实力,可到达目标之前还有漫长的路要走,每一天都是生活,可曾认真体会过?沉浸在苦痛与疲惫之中,快乐的时光有多少?这样一根绷紧的弦,又能维持多久?
生命是一趟单程的旅行,如果只看见目标,只背负责任,却忽略了这生命本身,岂非辜负了这上天赐予的大好韶光?忽略了它也需要成长,在成长中体验,在体验中快乐,在快乐中前行,岂非缘木求鱼欲速不达?
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形成,一般要到青年期,是人生行为的指导,是为什么如此为什么不如此的理由。有的人一生都没有明确的三观,浑浑噩噩虚度光阴。
满江红告别少年步入青年,这三观的支架一旦撑起,立刻把前尘往事看得无比通透。
是的,那个夏夜自己应该坚决不跑路的,失之懦弱与侥幸;是的,虎渡河上自己应该先逃的,拖累了朱叔叔大黄大牛……
瑶瑶的身世,只怕有超越想象的隐情;甚至连填海区王晶的笑靥,此刻回想,才体会到在她娇嗔底下的爱慕与关切……
人生从懵懂始,总要到一定阶段才能明白事情的内在含意,俗称“开窍”。
比方说,二十多年前世界经济危机,能源紧张居民限电,有一对男女学生经常结伴去女方母亲所在医院的办公室温习功课。一夜中途停电,二人斜靠窗户两边看月光,讨论题目。突然有护士长急急推门而入,只看了看,一言不发就走了。男孩未觉异常,只是许多年后偶然回忆起这件事,才体会到人心的险恶。
这便是“开窍”,只是这窍开得未免迟了。
满江红固然聪慧,以往行事多靠利害判断与逻辑推理,却三观未立。大汉这一番呵斥,便是千里之行的最后一跬步,九层之台的最后一垒土,令他灵窍顿开!
面色青灰的汉子悄无声息倚在里屋门口,见满江红仿佛痴呆了一般,还以为这个小孩被吓坏了,忙咳嗽了一声,插话打圆场:
“大哥,他也是有冲动的,上回还一个人单挑了海神帮一百多人。”
那大汉眼见一番话说得面前年轻人陷入了沉思,正在洋洋得意,闻之啐道:
“你懂个毬,那叫气血之勇,上不了档次的。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青面汉子缩了缩脖子,咕哝道:“你好像什么都没戒!”
大汉闻言正欲暴跳,却见满江红站起来,深深弯腰对自己鞠了一躬,郑重说道:“谢谢大哥点醒我!”
大汉一愣,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忙托起他,道:“靠,老子还没有被挂在墙上呢,你默什么哀鞠什么躬呀!就冲着你这一声大哥,老子再提醒提醒你。”
二人在茶几两侧的沙发上相对而坐,青灰面皮的汉子换过凉水倒上热茶。
大汉抿了一口茶汤,道:“老子叫花戎,听说过没有?不是小李广花荣,是蛮夷戎狄的戎。”
满江红摇了摇头,大汉不由得有一点泄气,失望溢于言表。可总不能自吹自擂吧,他只好斜睨青面皮一眼,把一车皮话硬生生憋回了肚子里,场面一时陷入沉默。
“靠,你他妈的连江湖七杀都没有听说过,还混个屁!”青面皮果然机灵,适时插入话头。
“瞎嚷嚷什么?一点虚名而已。”花戎面有怒意,实则深喜,抓耳挠腮。
满江红强忍住笑,作天真状地问道:“我不是江湖人,所以很多事情不知道,今天难得有机会请教两位大哥,比书本长见识多了。”
这一下挠中了花戎的痒处,他干咳了两声,作深沉状开腔:
“这几年,江湖上流传一首歌诀,叫‘七杀纵横,海雨天风;仙人如梦,龙在云中。’。七杀是武道中七大高手,凤一白二张三李四蝶五花六田七,哥哥我就是花六花戎。这排名有点混乱,凤一凤舞九天根本不是武道中人,也被排了进来,谁叫她名气大呢!白二白起十年前我肯定是打不过的,现在难说。张三成名最早,呵呵,不知道如今体力怎么样了。李四是我铁哥们,国家安全局的少将,大家平时练手差不多吧。蝶五的本名叫蝶舞,蝴蝶飞舞,以轻灵见长,和我不是一个套路。田七三年前才出江湖,名气却盖过了我们这些老家伙,我怀疑他也不是武道中人,可惜一直没有照过面。”
“大哥是不是希望七杀聚首,大打一场再排名次?”
“呵呵,你这个小鬼有点意思。不错,老子是这么想的,可根本做不到。七杀都名动一方,谁闲着没事凑成一堆打排位赛呀!动则生死,又没有奖金。”
“刚才听大哥说,好像有不是武道中人的,哪会是什么?”满江红继续问。
花戎皱了皱眉头,附下身子低声反问:“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修真者吗?”
修真者?
满江红脑海中立刻闪过了三年前虎渡河畔的夏夜,凌空飞舞的桃木宝剑,沉默不语。
“你连武道都整不明白,肯定不清楚修真了,听大哥给你解释解释吧。”花戎笑道:
“天下道士千千万,修真者却万里无一。我习武多年,一直想和内门子弟交交手,可惜没有机会。在先秦时期有炼气士,翻江倒海,无所不能,飞升成仙的也不在少数。那时候有个说法,炼气士不得踏足红尘,干涉世俗,否则要遭天谴。后来炼气士渐渐没了,道教兴起之后又出现了修真者,能力却是比炼气士差许多,飞升成仙的也越来越少。
“这些修真者没有炼气士那么多规矩,但对于普通人而言非常强大。因为他们求的是天道,证的是长生,一般也不理会世俗,一旦出现就说明天道异常,是动乱的先兆。少数出现则小乱,像大明永乐年间的唐赛儿起义,虽然自号佛母,但剪纸人纸马、撒豆成兵却是修真法术;多数出现则大乱,像汉末张角的黄巾大起义,直接崩溃了汉朝帝国,最后诸侯争霸,三国混战。这几年修真者倾巢而出,前所未有,就好像一声春雷,藏在土里的虫子纷纷冒出了头。这个世道究竟要乱到什么程度,看来只有老太爷才知道了,哈哈哈……
“七杀之中,凤一与田七是异数。凤一是鬼谷门中人,擅长天算之术。常言人算不如天算,若是被她计算,绝无生理。田七这个人,三年前才出江湖,所向披靡,我怀疑他是修真者。海雨是纵横海上的大盗,天风是妙手空空的祖师,所擅长的应该算奇门异术,硬碰硬搏杀未必比七杀强。仙人如梦说的是仙人谷,据称里面有仙人,江湖小门派都以能够成为仙人谷的附属为荣。龙在云中说的是巫山龙族,千年古武世家,介于武道与修真之间,很是低调神秘,据说在先秦时期还斩杀过仙人。
“天龙研究院的东家龙辰就是龙族嫡系子弟,但他得罪了修真门派,这几天恐怕要大祸临头。哥哥我受人之托调查研究院,本来就没有什么恶意。你是我派过去的,要是枉死在那里我也会良心不安。所以今天特意来告诉你,我们之间的协议就此作废。你马上离开研究院,越快越好。老子不想投靠修真者,被龙族盯上也要脱一层皮。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老子也不想你留在那里,落下了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