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苦情的无争
是夜,寺庙里的一所偏僻的居所里,灯火依旧亮着,只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僧人端正的跪坐在蒲团上,一手持着佛珠,一手敲着木鱼,房间里除了有节奏的呼吸声,只剩下十分有节奏的“咚咚”木鱼声,一下,两下,三下……
窗外突然闪过不知什么动物的叫声,那叫声尖锐又粗嘎,引得人汗毛直竖。
可那少年僧人仿佛充耳不闻,仍旧十分有节奏的敲击着木鱼。好似这世间万物再也没有什么能引得他半分侧目。
相对于厢房内的宁静,房外仿佛又是另一个新天地了。
“好香,好香啊……”
“这小和尚看起来真美味,要是咬上一口,说不定我就能修为大增了嘿嘿……”
“受不了啦,我实在是受不了啦——”
只见一个黑嗦嗦的一团在皎洁的月色下倏地从草丛里往厢房门上狠狠一扑,却毫无意外的被那门上的什么东西狠狠弹回来,连惨叫都没来得及便化作一团烟雾,消散于天地之间了。
剩下那几个粗嘎的声音不出意外的响起,却没有半点同情和惋惜之情。
“草率!真是太草率了,明知道近不得那小和尚的身,还偏偏要上赶着去送死!真是个榆木脑袋!”
“黑鬼,你说人家草率!你自己不也是明知道结果还非要每晚守在小和尚的门外吗?”
“你管我!吃不到嘴里去,闻闻味道也是好的!”那被称作黑鬼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陶醉,他耸耸鼻子,深深的闭上眼睛嗅了一口,一张獠牙尚未蜕化的狰狞面孔上满是享受。
“这小和尚的味道真是好闻啊……”
旁边的几个虽然对他这没出息的模样十分鄙夷,却也没有出声打击他,毕竟,他们来的目的都想同——闻闻那小和尚的味道。
不错,就是闻味道而已。
几天前的夜晚,这梵音寺的上空突然闪出一道冲天的佛光,方圆十里,突然百花齐绽,灵气逼人。
据说是有一个小和尚被佛祖选中,一夕之间便修成真身。通体更有佛光加持,端的是好不威风,连那念过半百的主持苦陀大师都忍不住向那本是自己弟子的小和尚膜拜叩首,还把自己的主持之位让给了那小和尚,于是,这和尚一夜之间摇身一变成了梵音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主持方丈。
这本来跟他们这些山中的精怪小妖毫无干系,但是怎知打那天以后,他们就常常闻到一股诱人至极的扑鼻香气,引得他们不顾佛光,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来到那小主持的厢房外。
可正当他们面目狰狞的想要扑进房去将那小主持分吃个一干二净的时候,一道冲天的佛光却将他们中的大半打的魂飞魄散,消失在天地之间。
是以,他们就算馋的直流口水,也只能每晚每晚的守在这小主持的门口,闻闻味道罢了。
这不由得让黑鬼想到一句偶然听来的佛偈:求不得苦。
他虽不懂其中的玄妙,
却意外的从这件事中觉得对极了。
求不得是真苦,没错。
——
房内,那小和尚敲击木鱼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清俊的脸上更是闪过一丝痛苦之色,豆大的汗珠从他光溜溜的脑门上留下,他嘴里不住地叫着什么,眉头更是皱成一个仿佛化不开的结。
“别、别——”
木鱼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没过多久,随着少年僧人手中的力道加重,那木鱼竟然生生碎掉,四分五裂了。
少年僧人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颤抖的手捂住胸口,仿佛痛苦至极的倒在蒲团之上。
“小白——”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双手死死的攥着一张绣着十里桃花的帕子,虔诚的将自己的脸埋在手心。
过了好久,等他呼吸平稳下来之后,才慢慢将双眼睁开,一双火红色的重瞳在烛火的渲染下更显妖冶,只是配着那张清俊逼人的脸,倒显得有几分违和。
不错,他便是那群妖口中的少年主持了。
不过谁能想到,他在几个月之前,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打杀的小和尚呢……
自小白走后,他几乎每晚都在重复那天的噩梦。
梦里,他与那条通身雪白,机灵乖巧的小狐狸一起被一个叫做湄夫人的女人抓住。
可以说是受尽折磨。
在无争过往的短短几年生涯里,纵使见过再多再多的白眼和冷待,都不及那天的折磨来的凶猛可怖。
他也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残忍凶狠的像妖魔一般,不肯给他们个痛快,生生的磨着他们的最后一口气,让他们欲生不得,欲死不能。
他最后的记忆,便是自己抱紧小白,生生挡下了那女人疯狂的一击。
一剑穿胸。
按理说他现在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尸体都已经凉透了才对。
可是奇怪的是,并没有。
他一觉醒来,就发现本该死去的自己从一个六岁小和尚的模样变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丝不挂的躺在寺庙的大厅里。
而那只本来该在自己怀中的小狐狸,则是消失不见了。
还没来得及让他反应,主持师父就领着一群僧人面色激动的冲了进来,对他膜拜行礼。浑浑噩噩的他就这样被冠上了主持之位。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的像一阵龙卷风。
一切仿佛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却偏偏的全都不对。
所有人都说他是被佛祖选中的幸运儿,没有人再提起那个总是被小师侄们欺负的重瞳“妖孽”。
可是,他明知是不同的。
经过他一番打听,只知道那个叫做湄夫人的女人在前几日不知什么原因,竟然染上恶疾暴毙而亡。那群宿在寺庙里的贵人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离了梵音寺,没有半点音讯。
他去问苦陀大师,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没有人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这样呢?
无争想不通。
他幼年早慧,一出娘胎便能记事,看过一遍的经书便能一字不落的背诵。只因外貌和常人不同,他为了躲避那些未知的目光,便掩去自身锋芒,甘愿整日被师侄们欺辱。
他是不同的。他自幼便知道这个道理。
可是,没有人问他想不想要,
从来没有。
如果可以选择,他倒甘愿做一个普通的僧人、农夫,过着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就像他的法号那样,不争不抢。
可为什么最后连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唯一一个朋友——小白,也这么消失了,连尸首都没有?
为什么一觉醒来他就发现自己好想会了什么不得了的神力,惹得那些妖怪垂涎?
为什么他脑海中多了这么多不属于自己的混乱记忆?
为什么要承受这些奇怪的东西?
为什么?
无争额头上青筋暴起,脑袋几乎要被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东西撑得炸裂开来。
他只能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帕子,直觉告诉他,这是小白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了。
他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小白会说话,她肯定不是普通的狐狸,她说过自己是条九尾天狐的,她答应过的,要一辈子陪着自己,她说过的话,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他都舍不得忘记……
所以,她一定会回来的,
对吧?
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