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放胆
“藩镇之祸,起于节度使威福自专,但终究归于镇兵跋扈难治。”李德裕说道:“朝廷所设置的藩镇,大概有三种,第一种如魏博、成德、范阳、横海等镇,他们本来是关东乱后,朝廷无力征讨的乱臣贼子,只好行姑息之政,称之为河北旧事。”
“第二种是朝廷为了防备边患如吐蕃、突厥、南诏、契丹、库莫奚等所设的藩镇,如凤翔、泾原、剑南西川等镇。”
“第三种则是朝廷为了保证东南漕运可以顺利抵京在运河左右所设的藩镇,如淮南、武宁、义成等镇。”
“第一种藩镇桀骜不驯不提,凤翔、泾原这样用来防范边患的藩镇一旦压力转弱,也有反噬之患,至于护卫漕运的藩镇如武宁、义成等镇,虽然兵微将寡,但是一旦为祸则有断绝漕运,威胁社稷的可能。”
李旭自己心里也清楚,藩镇为祸归根结底在于节度使的权力太大难以节制,是朝廷心腹还是朝廷心腹大患完全看节度使的个人态度与政治节操,要想解决藩镇问题第一就是要改变现行的体制,重塑朝廷的权威。
关东乱后,朝廷以节度使对付节度使,一方面对乱军分化出的诸藩镇又拉又打,一方面又大肆制造出一批新的节度使来对付旧的节度使最终结果就是藩镇之祸愈演愈烈。
后来到了神皇帝时期,继承了之前的先例,用文臣出任节度使。所谓“出将入相”,改为有宰执身份的重要大臣如裴度、李吉甫、陆贽等出朝担任节度使。任期大概在五到十年,寻机再将其召回朝廷重新担任宰执。
这才算是停止了藩镇扩大化的问题,但是已经积累下的矛盾却难以化解。
朝廷去年的科举,不少来自河北的士人是乘海船绕过山东在淮南登陆然后转陆路前往京中赴试,便是因为河北三镇在朝廷控制区和自己的控制区之间人为的制造无人区,多设警备以防朝廷的侦谍,彼此之间宛若敌国。
面对藩镇为祸的局面,虞朝之前的帝王采取的态度大概就是要有耐心,要相信后人会有更高的智慧来解决。
然后就轮到李旭来面对田弘正出的这道考题。
作为纵横捭阖一生的老辣政客,田弘正所欲所求,究竟为何?
李旭脑袋中闪过几个念头,他以己度人,想通了田弘正到底是怀着怎样的目的而来。
“这田弘正是不是家务事扯不明白啊?”李旭手指轻轻敲击两下书桌:“是有野心勃勃的兄弟,还是自己的儿子太不争气又或者年纪太小?”
“陛下算无遗策,田弘正之子田布有些不争气。”
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李旭心中知道像魏博这样军镇要入朝请伏必然会有隐情。多半是田弘正现在身体衰微,怕日后自己死了会有当年田季安那样的乱事,所以请朝廷来帮帮忙。
“怎么一个不争气法?”
“田布为人宏大不拘小节,却少威名不能治下。”
二代的通病,李旭沉吟片刻:“爱卿以为,朝廷应做怎样的计较?”
“田弘正不来则已,只要来,他早晚都会留居京城,陛下不妨以名爵赏之。”李德裕高兴地说:“河北三镇互为倚石,魏博田氏若能为我所用,那范阳、成德不管如何都要雌伏一段时日了。”
“河北三镇若是安稳,其他各藩镇便是有什么别样的心思也要藏起来了。明面上,陛下不废吹灰之力便可使天下归心,估计会有不少节度使要入京朝觐,史书上也会记录这一段中兴盛世。”
“只可惜这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李旭摇摇头道:“根子里还是纷扰乱世。”
“陛下,家父有一封密信交到臣手,请臣代为转达,事关机密,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说完李德裕又将另一封信件交到李旭手中。
李旭将密信打开,里面是剑南西川节度使李吉甫的手书。
因为李德裕的关系,李吉甫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帝党,李旭之前筹措另一件大事急需用钱,李吉甫还将剑南川西府库之中的库藏十万贯偷偷运到了白玉京供李旭取用。
这样做固然会留下隐患,譬如皇帝的疑心,但是李吉甫表现出来的这份担当让李旭十分欣赏。
不过现在李吉甫手里的这封书信却是给李旭出了一个大难题。
李吉甫在信中说,经过他治理四川之后,治下府库丰盈,甲士足备,现在形势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
所以维州的守将便私自联络他,准备从吐蕃治下回归中华。
李吉甫在信中仔细描述了维州的地理位置以及其要害程度,维州便是联通吐蕃与剑南西川的大门。这里过去也是大虞向吐蕃进兵的重要通道,一直都是双方必争之地。
吐蕃为了夺取维州布置了一个时间很长的计谋,现实将部中女子嫁给维州看门人,吐蕃女之后又生下两子。后来吐蕃大军围攻维州,吐蕃女的两个儿子便打开维州城门放吐蕃军入城。
吐蕃入城之后将满城百姓尽数编为奴隶,然后将维州改名无忧城。这种改法大概是因为维州太过重要,得之便可高枕无忧的原因。
之后吐蕃数次入侵川西,都是利用维州作为前进基地,从这里出发袭扰四川的。
李吉甫指出维州守将心中还有华夷之辨,不能忘记自己仍旧是华夏之人,愿意将州城献给朝廷。一旦维州恢复,吐蕃就不再会是川西的威胁,李吉甫就可以专心盯着南边的南诏了。
可是维州一旦易主,吐蕃和朝廷之间的和议自然就宣告终止,双方便又重新陷入了战争状态。
这样的大事,李吉甫不敢自专,他准备先修书询问皇帝的意思,然后再做打算。
“你来看看吧。”李旭将那封密信交给李德裕,以李吉甫的精明,他一定不会让李德裕涉事其中,不过这并不妨碍皇帝让李德裕过问此事。
李德裕一目十行将密信看过,额头上竟是多了许多汗珠。
“陛下以为……”
“若是让我抓到那看门人的两个儿子,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尸骸喂狗,头颅高悬在逻些城上。”李旭一拳重重击打在书案之上,竟将其一击而碎。
“吐蕃与我,实在是不共戴天之仇。所谓和议,不过是无奈之举,如果能够夺回维州,保得两川安稳,便是再兴兵戈也是无妨。难道坐在白玉京中,便能将那些蕃贼熬死不成?”
李旭长叹一声:“更何况有华夏遗民欲归国而拒之,实在是有违圣人之道。”
“你去川西一趟,秘传朕意,让李相安排恢复,不仅维州之民要尽归我朝,这样的利害险要之地更不能让出。让他做好完全的准备,朕明日便召韩相、程中尉入宫,说服他们同意。”
“可是河东那边,鱼公公还在和回鹘交兵……”
“回鹘人不过是色厉内荏,事到临头需放胆,放手去做。”李旭沉吟片刻道:“天命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