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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我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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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招娣不急不躁地跟上去,到跟前就听到小孩正向钟建国告状。

“不喊妈也不喊娘,那你喊后娘吧。”宋招娣微笑着说,“俺无所谓, 只要你爸不介意。”

后娘?宋招娣不嫌丢人,钟建国钟团长还要脸:“大娃,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你不听话, 就把你送去姥姥家。”

小孩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转向钟建国,“你送我去姥姥家, 我就,我就逃跑。”

“瞧把你能耐的。”钟建国还在喂小儿子吃饼干,“又是你堂姐教的?好的不学,整天跟着她学些歪门邪道。招娣,别生气, 我回头说说他。”

宋招娣摆摆手, 一副大人有大量的模样:“他还小, 又刚没了妈,俺理解, 俺才不跟他计较。”

小孩听着宋招娣不逼他,莫名觉得不舒坦, 又回头瞪宋招娣一眼:“坏女人。”

“噗!”宋招娣乐了, 这孩子就会一个骂人的词?

钟大娃猛地转过头:“你笑什么?”

“她想到开心的事了。”钟建国见宋招娣确实没生气, 对宋招娣生出一些好感, 又怕不懂事的大儿子真把宋招娣惹生气了,便问,“大娃,饿不饿?”

钟大嫂一家六点多吃饭,这会儿快十二点了,钟大娃摸摸小肚子:“饿,爸爸。”

“等一下。”钟建国喂好小儿子,又给他换好尿布,递给宋招娣,才喂大儿子和二儿子吃点东西。

宋招娣发现钟建国喂老大和老二的动作熟练,颇为意外。她一直以为钟建国不会做家务,不会照顾孩子。随后看到钟建国很自然的用手给两个儿子擦擦嘴,不禁腹诽,钟建国原先的老婆是个没福气的女人。

先前跟宋招娣聊天的男人看着钟建国抱着二娃去撒尿,也忍不住说:“你丈夫不错。”

“我也发现了。”宋招娣睨了身边的小孩一眼,“还睡不睡?我抱你上去。”

钟大娃哼一声,转过身面对座椅,给她个后脑勺。

宋招娣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逗他:“大娃,这么讨厌我,我以后做饭,你吃不吃?”

“我,我不跟坏女人说话。”钟大娃很有骨气,继续趴在椅子上,不给宋招娣个正脸。

宋招娣:“不跟谁说话?”

“坏女人。”小孩脱口而出。

宋招娣又问:“坏女人是谁?”

“是你。”

宋招娣:“那你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你——”钟大娃转过身,“你,你个坏女人,不准再说话。”

宋招娣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大娃的话,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

“哼!”小孩像打了胜仗,“你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喊你妈妈。”

宋招娣心想,我一点也不着急,总有一天你会哭着喊着叫我妈:“我也没叫你喊我妈妈。大娃是不是心里想喊我妈,又怕忘了你妈妈,所以才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喊我妈妈?”

一串妈妈说的钟大娃迷迷瞪瞪,干脆说:“你不要说了,我困了。”爬到椅子上,钻进棉衣里面。

对面的男人瞧着宋招娣满脸笑容,小声问:“你丈夫不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没听清你说什么。”宋招娣道。

男人无语,怕钟大娃听见,用最小的声音说:“你打算一直装下去?”

“我又不是有病。”宋招娣白了他一眼,逗逗怀里的小孩,就往厕所的方向看,空无一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去这么久?等等,不会忘记带纸了吧?”

男人:“有可能。别找了,我这里有。”

“麻烦你帮我看着大娃。”宋招娣拿着纸,抱着老三就往厕所那边跑。

十月十一日,早上七点,宋招娣下了火车,望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娘啊,总算活过来了。”

“先进站歇一会儿。”钟建国道,“你吃点东西,咱们再去码头。”

三十个小时火车,宋招娣像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几个小孩也不好受。下车时,钟建国拎着两个包,用背篓背着老二,叫宋招娣背着老三牵着老大。

宋招娣强打起精神抱起老大,脾气大的小家伙淡淡扫她一眼,任由宋招娣抱着他。期间宋招娣抱着他不小心碰到门,小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宋招娣对三个小孩没什么感情,见小狮子变成小鹌鹑,还是忍不住心疼:“待会儿咋去码头?”

“有公交车。”钟建国道,“船十点开。到南边去的人少,随时都能买到票。”

宋招娣:“那时间还充裕。对了,你的副食本在这边能用吗?”

“我的副食本就是这边发的。主力部队去年年底才全部转移,副食本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换。”钟建国道,“在那个包里面,钱也在里面。你现在就去?”

宋招娣一边翻找一边说:“对。俺自己去,你别担心,俺不知道路会问别人。别忘了,俺有高中文凭,俺识字。”拿出副食本,翻开一看,愣住,“你咋还有这么多钱?”

“这几个月的工资没怎么用。”钟建国道。

宋招娣的手一顿,给她家两百,那天买布和衣服花去五六十,副食本里还夹着两三百块钱。几个月?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钟建国的老婆才死三个多月,老婆办丧事,还得养三个孩子,没有七八个月甭想存下这么多钱。

宋招娣看了他一眼,见钟建国正给老二喂水,没打算解释,撇撇嘴,卷起钱和副食本:“俺尽量一个小时之内回来。”

“不着急。”钟建国道,“九点去码头也能来得及。”

钟大娃望着宋招娣的背影:“爸爸,她会不会跑掉啊?”

“她的衣服、毕业证都在你旁边的那个包里面。”钟建国道,“她不会跑,反而担心咱们不等她。大娃,你这个后妈人不错,到了岛上不能再使性子,得帮后妈一起照看两个弟弟。”

钟二娃推开瓷缸子:“爸爸,我听话。”

“二娃乖。”钟建国笑笑,“大娃,听见了没?”

钟大娃“嗯”一声:“她好我就乖。”

八点多一点,宋招娣拎着一大包东西回来了。

钟建国吃惊:“怎么这么快?”

“俺坐车去的。”宋招娣会说一口流利的申城方言,出门就找当地人打听供销社和百货大楼。申城市民见她头发乱糟糟,风尘仆仆的样子,误认为她很着急,有几个善心人还特意把她送到站牌,“站里可以洗脸吗?俺想洗洗脸。”

钟建国:“我也不知道,咱们下午就能到,再忍忍吧。”看向她手里的布包,“里面是什么?”

“什么都有。”宋招娣道,“俺在国营饭店给你们买几个包子,俺来的路上吃了两个,你也吃点。”

钟建国好奇:“你怎么买到的?”

“那个国营饭店收钱,不要票。”宋招娣仗着自己会申城话,挤上公交车就跟一群年龄大的当地人唠嗑,不但把国营饭店摸清,连哪家卖的包子好吃都弄清楚了,“瓷缸子里还有水吗?俺去找站里的同志倒点水。”

钟建国把瓷缸子递给她:“东西给我。”

宋招娣把布包递给他,二娃去掰钟建国的手:“爸爸,我看看。”

“别急。”钟建国见大儿子很好奇,碍于宋招娣在跟前强忍着,“你后妈走了。”

钟大娃嗖一下跑到钟建国跟前,勾头一看,惊讶道:“大白兔奶糖?好多好多,全是大白兔奶糖欸。”

钟建国也挺意外,翻开看看,有雪花膏,有牙刷、牙膏、蛤蜊油、清凉油和纸,剩下的全是小孩吃的东西。

钟大娃和钟二娃眼中只有大白兔,钟建国注意到奶粉和麦乳精,不禁往宋招娣消失的方向看一眼,她居然只给自己买一盒雪花膏和一个牙刷?

“后妈好不好?”钟建国剥开一个大白兔塞大儿子嘴里。

小孩抿抿嘴,不想承认又不好意思否认,转到另一边抓住呼呼大睡的三娃的手:“弟弟,醒醒,我给你糖吃。”

钟建国摇头失笑。

宋招娣端着水小跑回来,看到钟建国笑眯了眼,很是好奇:“你笑啥呢?”

“想着快到家了,高兴。”钟建国道。

宋招娣不信,于是故意说:“俺记得大娃的姥姥就在申城,咱要不要去她家看看?”

“不要!”钟建国还没开口,钟大娃抢先道,“爸爸,我不去姥姥家,你也不准去。”

宋招娣眉头一挑,看来钟建国瞒她不少事啊。

“时间来不及了,这次就不去了。”钟建国道,“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宋招娣心想,来日方长,你不说我也能弄清楚。于是,主动背着三娃,冲钟大娃伸出手,“俺牵着你?”

钟大娃下意识看钟建国一眼。钟建国递给他一个大白兔奶糖,小孩抿嘴一乐,把手递给宋招娣。

宋招娣无语又想笑。不过,见小孩不再排斥她,也没再逗大娃。

下午三点左右,一家人到翁洲岛。

东海舰队主力部队移到翁洲岛,导致小小的翁洲岛上师长、团长遍地走,而像钟建国堪堪三十岁就当上团长的也只有他一人。

钟建国是大学生,可以说是年轻军官当中最有学问的人。他行事低调,架不住人高调,以致于除了全军将士知道他这个人,岛上的渔民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宋招娣一句钟建国,往哪边走。钟建国就被过往行人认出来。

片刻,一辆军用吉普出现在钟建国身边,车窗还没打开就喊:“钟团长,上哪儿去?”

钟建国停下:“回家。”

“我送你一段。”说着话往钟建国另一边看,见他身边的女人又黑又瘦,还穿着极不合身的绿色衣服,整个人灰头土脸,忍不住啧一声,“那位是新嫂子?”

钟建国点了点头:“她叫宋招娣,你喊她小宋就行了。”

招娣?男人品一品,人土名也土,工人阶级出身的钟大团长也有今日?唉,老天爷果然最公平:“哪能喊小宋,嫂子,慢点。”

“谢谢。”宋招娣无意中瞥到男人眼中的嫌弃,颇为无语,革命队伍里居然还有这种人?心下好奇,“建国,这位是?”

钟建国:“某个舰的队长,马中华。小马,这是干什么去?”

“回队里。”马中华回头看一眼宋招娣,真黑,“嫂子是哪儿的人?”

宋招娣:“我也是滨海人,我姨是钟团长的继母,按照辈分算我是钟团长的表妹。”

“表妹?”马中华没想到,“以前也没听钟团长提起过。”

宋招娣:“我比他小八岁,他去上大学,我还在上小学,年龄差太多,没走动过。”

“嫂子上过学?”马中华颇为意外。

宋招娣见钟建国没阻止她,继续说:“上过两年,粗通文墨。”

马中华的手一抖,钟建国连忙抱住坐在他和宋招娣中间的大娃。

上过两年学的人可说不出“粗通文墨”一词,马中华忍不住羡慕钟建国,都什么运气啊,前一个老婆高中毕业,娶个填房不但是表妹,还是个学问深的主儿:“嫂子谦虚了。”

“一般一般。”宋招娣懒得搭理他,继续谦虚,“也就会写我自己的名字。”

马中华噎了一下,还想再开口,钟建国一句认真开车堵了回去。

翁洲岛不大,部队家属院虽然离码头很远,开车也不过一根烟的工夫。钟建国下车对马中华说声谢谢,就翻找钥匙。

宋招娣看着面前的两层小楼,吃惊道:“居然是楼房?”

“离海近,空气又比北方湿,一楼太潮没法住人,部队修房子的时候就修两层。”钟建国打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宋招娣相信他这次没骗自己,“你要去部队?”

“有事会有人来通知我。”钟建国道,“我帮你收拾收拾?”

宋招娣点了点头,背着老三到二楼就问:“楼上有几个房间?”

“四个房间,能住人的有三间。窗户面朝南的这间是我的房间,右边是大娃和二娃的,左边是客房。”钟建国道,“大哥、大嫂偶尔过来的时候就住在左边。”

宋招娣推开主卧的门,抬眼看到床头上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正是年轻版钟建国,而照片中的女人白白净净,瓜子脸,眉眼细长,看起来很弱。然而,她生出三个健健康康的儿子,凭这一点,宋招娣知道她很强大:“我住左边吧。”

钟建国楞了一下,以为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住客房。”宋招娣重复道。

“哪是糊涂,依俺看分明是疯了。”宋招娣的大姐道,“娘,快去把爹的银针找出来给小妹扎几针。”

宋招娣叹气:“大姐,我没疯。”

“没疯干啥放着王得贵一个清清白白的小伙子不嫁,要嫁给钟建国个鳏夫?”宋大姐瞪眼,“表姨没安好心,她给人家当后娘,也见不得咱家好。钟家老二真像她说的在申城当兵,又是大学生,一个月还有一百多块钱工资。甭说三个孩子,就算他有五个孩子,也多得是女人愿意嫁给他。

“你不记得她来咱家带的啥东西?几个破梨,有几个说媒的人带着梨登门。对了,她丈夫姓钟,咱们姓宋,你嫁给钟家老二就是宋钟,送终,她存的啥心你还不知道?”

原主只顾得气赵银不安好心,芯子换成刘灵的宋招娣仔细回想赵银的话,发现她的话漏洞百出:“今天是国庆了,过几天钟建国回来,我问问他。”

“招娣啊,听娘的话。”宋母撑着桌子站起来,一脸愁容,“娘知道王家和钟家不是良配,你放心,赶明儿娘就托人给你说亲,不会让俺闺女剩下来。”

宋招娣拉着宋母的手,手上的沟壑让宋招娣一惊,低头看去,宋母的手指头上缠着几块布,心中一惊,这时候的农民真苦:“娘,钟建国是大学生,还是吃商品粮的军人,我嫁给他就是城里人——”

“你嫁去王家也算是城里人。”宋大姐并不是个急性子,也没多大脾气,关乎妹妹的人生大事,慢郎中此刻也着急上火了,“王得贵的爹娘也说你嫁给王得贵,就找王得贵的叔叔把你调镇上教书。”

宋招娣知道大姐为她好,也没怪她大呼小叫:“表姨故意把钟家老二夸的天花乱坠,我觉得表姨其实不清楚钟建国的情况,但她歪打正着说对了。”

“啥意思?”宋母不解。

宋招娣:“钟建国至少是上尉。”

“上尉?”宋大姐不懂,“是个啥官?”

宋招娣根据后世猜测:“听我同学说大学毕业入伍六年就能提上尉。钟建国毕业有八年,滨海海洋大学又是军校,他现在最起码是上尉,再往上是大尉、少校。”

“少校俺知道。”宋大姐道,“少校得是团长吧?”

宋招娣看过军事节目,从未留意过少校是团长还是师长:“我也不清楚,咱家又没人当兵,我是根据以前同学说的猜的。”

“钟建国要是没孩子,比王得贵合适。”王得贵是造船厂工人,钟建国以后有可能升为将军,宋大姐顿时犹豫不决,“爹,娘,你们咋想的?”

宋母望着小闺女:“他俩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宋父是小宋村的赤脚大夫,这几年到处“破四旧”,村里人知道宋家有不少书,愣是没人敢把宋父的书和银针收走,端是怕哪天病倒,没有这些东西的宋父没法治病。

最疯狂的时候倒是有人想去宋家收东西。亲戚家的孩子一生病,啥也顾不得,抱着孩子就去找宋父。

宋父只读过几本医术,也晓得世事无完美,也晓得军官钟建国比工人王得贵有本事,闺女嫁过去,再遇到荒年也不用担心没饭吃,“钟建国有三个孩子,你可得想清楚。”

宋母猛地回头过:“她爹,你咋就同意了?”

“娘,我有话跟你和爹说。”宋招娣看到宋母急的失态,把人往她屋里拉。

宋父冲大闺女和大女婿摆摆手,夫妻俩端着饭回自己屋,宋父进去道:“想说啥就说,俺和你娘都听你的,这是你一辈子的事,你将来不后悔就成。”

“爹,娘,我说出来你们别生气。”原主打算烂在肚子里,换了芯子的宋招娣为了让二老安心,思索一会儿就打算和盘托出,“我上学的时候谈个朋友。”

宋母一时没反应过来:“啥朋友?”

“男的?”宋父不敢置信,宋招娣点了点头,宋父忙问,“他人呢?”

宋母猛地睁大眼:“招娣——”

“娘,先别急。”宋招娣的身体本能去扶宋母,“我和他说好去年放暑假回来,只是他家庭成分有问题,偷偷跑去海外了。”

宋父盯着闺女:“你去年突然回来,你娘觉得你有事,俺说你娘想多了,后来听人家说大学都停课了,也就没往深了想,是那时候的事?”

“是的。”宋招娣弱弱道,“他答应要娶我,我就和他那个了。”佯装伤心难过和愧对爹娘教诲,宋招娣低下头,看起来像极了没脸见爹娘。

宋母的眼泪刷一下飙出来,一把把闺女搂在怀里。

三年困难时期,一天只吃一顿饭的时候宋母也没掉过一滴泪。此刻宋母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在宋招娣衣服上,也打在宋招娣心头。

刘灵是个强大的女人,前世去过奥斯卡,登过戛纳,也曾办过个人时装展,遇到过无数困难,自认世间没什么事能让她流眼泪。

听着宋母低声抽噎,眼角余光注意到半头白发的宋父扶着门框偷偷抹泪,早已忘记眼泪滋味的刘灵眼角湿了:“爹,娘,别难过,都过去了。我,我跟他结婚前发现他是啥样的人,好过结婚后才知道他是个怂货。”

“俺的招娣啊,你的心咋就这么大啊。”宋母哇一声,大哭出来。

刘灵轻轻拍拍宋母的背,心说,你亲闺女的心不大,自从赵银走后,天天晚上蒙着被子哭。要不是这种哭法,芯子也不会换成她刘灵:“娘,钟建国有三个孩子,我只有过一个对象,他不敢嫌弃我。你和爹别担心。”

“他是不敢嫌弃你,他还指望你给他照看孩子。”宋父擦干眼泪,“王家那边咋说?”

宋招娣仔细回想一番:“啥都不用说,咱没收过王家的东西,没必要跟王家解释。钟建国是军人,王家不敢得罪钟建国,也不敢为难咱家。

“爹,娘,乡里人保守,王家如果知道我谈过朋友,一准认为我不正经,我先前才一直犹豫。”这是实话,但是原主没想到这点。原主难过是城里回不去,乡下又没有合适的对象,不想将就可她的年龄又等不起,憋得难受才哭个不停,“有可能三五年,也有可能得再过七八年,我才能回城继续上学,毕业后国家才给分配工作。我等到那时候,还不够左右邻居说嘴。我昨儿夜里仔细想了又想,钟建国最合适。”

“唉,你想的对。咱们乡里人最在乎姑娘家的清白,反倒不在乎姑娘家有多大学问,你不嫁钟建国,以后也得往大城市嫁。”宋父看向宋母,“招娣的事就这么定了。咱是在家等着,还是去市里?”

宋母想也没想:“俺嫁闺女哪有送上门的道理,叫他自己来。他不来,他不来,俺,俺就养招娣一辈子。”

“娘,小声点,大姐听见了。”宋招娣连忙提醒。

宋母下意识捂住嘴,往外面看看,隐隐听到刷锅的声音:“离得远,听不见。”转向宋父,“俺明儿就带招娣去扯两件衣裳?”

“咱家有布票?”宋招娣问。

宋母噎了一下:“娘去找人换。”

“别换了。”宋招娣道,“等钟建国回来,我叫他去换。”

宋父点头:“招娣说得对。咱家招娣虽然谈过朋友,好歹还是个大学生,嫁给他钟建国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必须他给招娣扯布做新衣裳。”

“娘,别哭了。”宋招娣下意识找纸,想到此时不是二零六七年,是一九六七年,学着这个时代的人,举起袖子给宋母擦擦眼泪,“钟建国如果是中尉,一个月几十块钱,就算长得周正,我也不嫁给他。您和爹别想太多,一切等俺见到人再说。”

“对!”宋父道,“大学毕业当兵八年,还只是个中尉,这样的人指不定还不如王得贵。”

宋母:“可是王得贵也不能嫁,他要是知道俺家招娣……指不定咋嫌弃俺闺女。”说着话眼泪又出来了。宋母信自家姑娘只谈过一个朋友,别人不见得会相信,“娘的招娣啊,你咋就这么命苦啊。”

“咋还哭上了?”宋大姐走进来,眉头紧皱,“娘,招娣看不上王得贵,又不想嫁给钟建国,赶明儿俺去家具厂上班的时候问问谁家有和招娣大小差不多的小伙子。”

宋母收起眼泪:“别问了。娘是担心后娘不好当。人家的孩子,打不得骂不得,不打不骂不成才,钟建国还得埋怨招娣。娘一想到这些心里就堵得慌。”

“打不得骂不得,饿他三天就老实了。”宋大姐看向宋招娣,“钟建国敢护着,就不给他看孩子。”

宋招娣故意问:“钟建国要是赶我走呢?”

“回家。”宋大姐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是大学生,二嫁也有的是人娶,咱不受他家的委屈。”

十月三号,傍晚,宋母从生产队回来,就看到猪圈羊圈扫的干干净净,宋招娣正蹲在地上剁烂菜帮往鸭圈里扔,忙得不亦乐乎。

“招娣啊,歇歇。”宋母搬个小板凳坐到宋招娣身边,“今儿都三号了,钟建国还不见影,要不要叫你大姐夫去市里问问?”

宋招娣停下来:“问表姨钟建国咋还没回来?别问了。表姨走的那天咱们没给她实话,大姐夫过去问她,还不够她挤兑呢。”

“你一辈子的大事,咱就让她挤兑几句吧。”宋母叹气道,“以后你嫁给钟建国,再遇到荒年,娘和你爹也不担心你饿肚子。”

钟建国有三个孩子,老大五岁,老二三岁,老三才一周岁。宋招娣不担心钟建国不回来,只是怕她表姨赵银,也就是钟建国的继母搁中间使坏惹怒钟建国。搞得钟建国宁愿不娶,也不要继母的表外甥女。

“再等两天。”芯子换成刘灵的宋招娣想嫁给钟建国,也不是因为钟建国有三个孩子,她以后生不生孩子都无所谓。

一九六七年到一九七五年这段时间太混乱,想找个人品没问题,安安稳稳度过荒唐的八年简直比登天还难。更别说对方还是个大学生。

刘灵隐约记得世道最乱的时候也没波及到军队,军队里就像个世外桃源。钟建国若真是高级军官,说明他不是庸才,也不是鼠目寸光之人。

刘灵前世的偶像是个人民公安,也导致她对穿制服的男人格外宽容。虽说钟建国是海军,跟她偶像的职业不一样,刘灵相信自己,钟建国别做太过分的事,她能忍住不跟对方计较。

对象换成王得贵,变成宋招娣的刘灵可以保证,她没耐心应付。他日遇到事,凭王得贵一个工人也护不住老婆孩子,“如果他还不来,就叫姐夫去找钟建国的大哥问问。”

宋母眼中一亮:“对,咱用不着找你表姨,可以越过她找钟家老大,好好问问他钟建国到底是啥意思。”

“小钟啊,在这边晃荡什么,怎么还没回家?”

钟建国回头看去,诧异道:“司令,您什么时候从帝都回来的?”

“甭管我,我问你话呢。”穿着藏蓝色军装,五十开外的男人道,“听你们师长说,你收到家里给你介绍对象的电报了。他已经批你的假,干什么还不走?”

钟建国颇为意外:“师长怎么连这种事都跟您说。”

“你们师长替你高兴。”男人道,“听说是个农村姑娘,你这个大学生瞧不上人家。”

钟建国想也没想:“不是。”对上对方的眼神,见对方等着他继续说,沉吟片刻,觉得司令也是关心他,“那个女人是我继母的外甥女。”

“你那个继母啊,我听你嫂子说过几次。”男人道,“你先前的媳妇跟你嫂子说,节礼晚到一天就撺掇你爸给你发电报。你们一家回去吃顿饭,白面条不舍得放盐。不过,我还是觉得像你继母那种不讲究的女人是少数。”

钟建国很担心:“万一呢?他们仨都还小。”

“万一不是呢?”男人问,“你的三个孩子加一块没十岁,你今年不娶,明年也必须得娶。你们师长要把学校里的老师介绍给你,你又不愿意。”

钟建国连连摆手:“人家刚刚高中毕业,清清白白的小姑娘,我娶人家是害了人家。”顿了顿,“再说了,我有三个孩子,她一个没干过什么活的女学生也照顾不好。”

“那就回去见见。”男人替他拿主意,“结婚报告打了没?”

钟建国楞了一下:“没必要吧?”

“回去见过觉得合适就赶紧把事办了,省得你心不在焉。”男人道,“老蒋整天盯着咱们,哪天再杀过来,你的状态可没法带兵跟老蒋对着干。”随即冲身后的警卫员招招手,“小王,把刘师长给我找来。”

钟建国忙说:“不用,不用,我去找师长打结婚申请。”

“这就对了。”男人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啥都别想,见着人再说。”

十月四号,傍晚,钟建国下了火车,没去路边的筒子楼,而是钻过一条街来到他大哥家门前。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钟建国下意识弯腰抱起小孩。

钟大嫂追出来,看清来人,大喜:“二弟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钟建国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包,到屋里就把包拆开,把里面的糖果、饼干、麦乳精全拿出来。

钟大嫂瞧着几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拆开糖果一人半个,随后去冲麦乳精:“上午还跟你大哥说,是不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怎么还不回来。”

“大哥还没下班?”钟建国问。

钟大嫂:“你哥升了小组长,比之前忙。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宋家?”

“宋家……大嫂有没有见过宋家那姑娘?”钟建国问。

钟大嫂指着南边:“那天是她去的,回来一见着我就笑眯眯的说事成了。凭她整天见不得咱们两家好过,宋家的姑娘就算没啥缺点,人也没法跟你先头的媳妇比。”

“爸,你真要给我娶个后妈?”倚在钟建国腿上的小孩突然开口。

“去!”宋招娣道,“不去还以为俺怕他。钟建国,要不要跟俺一起去?”

钟建国想看看王得贵是何方神圣,可他若是去了,在外人看来他不信任宋招娣,便笑着说:“你去吧。”

“招娣,俺跟你去。”刘洋怕宋招娣吃亏,放下给亲戚们倒水的暖瓶跑过来。

宋招娣点了点头,在她学生的带领下,看到学校旁边站着俩人。年龄大的有五十来岁,年龄小的那个二十左右。

“那个老头是王得贵的爹。”原主没见过王得贵的父母,刘洋认为宋招娣不知道,解释给她听。

不远处的两人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招娣——”

“回来!”王父一把抓住王得贵,“招娣啊,听说你今儿结婚?”

宋招娣走到离王得贵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来:“是的。王叔,去俺家吃酒不?”

“不不,俺就不去了。”宋家没有明确拒绝王家,宋招娣又突然结婚,王得贵大受打击,王父看到儿子伤心难过,心里埋怨宋家故意拖着他儿子。

王得贵一家是普通工人,心中有气也不能把宋家怎么着,王得贵的爹就去找王德贵的叔叔。

昨儿下午王叔叔听说宋招娣今天结婚也很吃惊,而失恋的人不是他儿子,王家叔叔倒是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分析,宋家没把话说死,是给他们王家留面子。

王德贵的爹以前能听进去,如今一看儿子难过的都哭了,王德贵的叔叔再怎么解释,他也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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