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第二日宋张氏带着小娘子来的路上,宋宅已闹得不可开交。
一早宋肖氏只叫人给宋老夫人送了稀粥咸菜去,稀粥一碗,咸菜半碟,宋老夫人刚一瞥见,不等丫鬟手中的盘子落桌就掀翻了盘子,砸了丫鬟一脸,丫鬟额头都砸出了血来,宋老夫人则摸着心口喊疼,英婆顿时就冲出去叫人请大夫,不过眨眼间把宋肖氏欺负老母亲的事声张得街坊邻居都耳闻了。
宋家隔三差五就要大闹一场,这好事的邻居马上就上了门,假意劝和实则来看热闹来了,宋洱这一早还跟小妾搂作一块睡得香甜,一被下人叫醒听说家里又闹起来了,顿时气急败坏起床,连衣裳都没穿好回了大屋。
宋肖氏一看他那衣裳不整的样子,心里那根刺从里向外突突地往外捅,刺得她满眼都是血花,又见宋洱骂她搅家精,她气得扑上了前去,跟宋洱打了起来。
两夫妇一早就打了一架,宋老夫人在她屋里听到,满意地端起了茶水悠悠地喝了起来,等着小孙女回来。
宋老夫人与宋老太爷生前夫妻感情不睦。
她嫁进宋家头三年未有生育,她那时在世的婆母作主给宋老太爷纳了一妾,尔后小妾进门三个月就有了身孕,在家里被众星拱月地抬着,那小妾就是个抬进来事生产的农家女,何尝受过这等宠爱,顿时轻飘飘了起来,那脚便踩到了宋老夫人这个原配的脸上来了,偏偏当时的宋母为她肚子里的长孙护着她,更是让她得寸进尺,宋老夫人当时气得狠了,使了点法子就让这小妾肚中的孩子没了,当时宋母气得把儿媳妇打了一顿,绑了起来,叫族中的族老开祠堂要定她的死罪,要让这个儿媳妇给她死去的孙子赔命,当时宋老夫人的娘家求上门来让她开恩也不顶用,后来还是在外地的宋老太爷赶了回来,救了妻子一命,但从此,夫妻两人感情也回不到新婚当初了。
后来宋家出事,宋老夫人出面连合娘家帮宋家度过了难关,同时她也怀孕了,其后生下来了宋家的长孙宋洱,而那时她已与婆母水火不容,儿子一生下来,连抱都不给宋母抱,宋老太爷怎么劝她也没用,这时宋老夫人在宋家已经有底气了,宋母奈何她不得,只能忍气吞声,宋老夫人方觉出几分痛快来,等到二子宋韧出生,这才允许宋婆母抱上一抱。
但她跟她婆母中间藏的是一根时间都抹不平的刺,是至亲也是至仇,所以她跟宋母就是呆在同一个家中,一年也碰不了几次面,坐在一起吃饭的次数一年到头一个巴掌也数得过来,宋老太爷自觉有些对不住她就忍让了,但宋母临死前发病叫大夫,宋老夫人当时就没叫人去请,等老人家死了一夜一天,被幼子找到禀告,他才知道老母没了,从此之后,夫妇两人彻底形同陌落,也因为如此,宋老夫人恨死了多嘴的二子宋韧,从此视他为无物,就是不得不看见他,憋不住时还会冷言冷语刺他几句。
宋家的这些陈年旧事,小辈们当中只有宋小五知道的多一点,但老祖母阴鸷乖戾易怒却是小辈们熟知的,遂个个都不亲近她,而带着怨恨活了半辈子的宋老夫人哪管得了儿孙怎么看她,她高兴了就给他们个笑脸逗他们玩会儿,不高兴了就让他们走,对他们从无亲近爱护之心。
这些年,也就宋小五会坐在她身侧一天半日的不动。宋老夫人老了,一年比一年老,她就是不想服输,也希望有个人陪,希望有个人跟她说上几句话,所以这几年她一年比一年更盼着小孙女来,盼着她带几分活气儿来。
等到她院里的下人喜气洋洋来报小五娘子已经来了,就快到院子了,宋老夫人也有些坐不住了,她等了一等,末了还是按捺不住地柱着拐仗起了身,走去了门口。
宋小五远远地见她柱着拐仗巍然不动地站在门口,雪白的银发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可她的脸孔依旧阴鸷,目光依旧阴沉。
这是一个连阳光都融化不了其身上刻骨的怨恨怨憎的年老女人。
宋小五多活了一辈子,也看不清是这岁月错待了这个老人,还是老人错待了岁月才让她走到了这一步,但她很明白她祖母是为何喜欢她,所以快走到跟前时,她松开了母亲的手,自行上前走了上去牵了她的手,抬头望着她道:“我来了。”
“嗯。”来了就好。
宋老夫人牵着她的手,无视恭敬站在前面喊她母亲的二儿媳妇,带着她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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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吃的可好?”走着路,宋小五问她。
“嗯。”
“那蚕豆子还嚼得动吗?”
“嗯。”宋老夫人漫不经心地应着,带着她到椅子前,看她坐下了,才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宋小五看了看她的椅子,看着她道:“我跟你一块坐。”
宋老夫人皱了下眉,过了一会儿勉强地朝她招手,“那就过来罢。”
宋小五坐了过去,跟她坐了一个椅子,这厢宋张氏走了进来,又跟婆母请安:“儿媳妇给母亲请安,您最近好吗?”
宋老夫人对着小孙女勉强能有张好脸,对着儿媳妇,尤其是最不喜的二儿媳妇那就不可能再按捺性子了,只见她抬脸,冷冷地朝二儿媳妇看去,冷笑道:“托你的福,还没死。”
宋张氏垂着脑袋,不好接话。
宋老夫人还想刺她两句,但眼角瞥到小孙女抬头看她,她便强忍了下冲到嘴边的刻薄话,绷紧了嘴角。
“早上吃的什么?”宋小五见她们说完了,接着说她的日常问话的那几句。
“就那样。”宋老夫人淡淡道。
她这口气听着还是不好,但这已是她跟所有人的口气当中最好的了。
这厢英婆小心翼翼地看了老夫人一眼,低头跟小娘子讪笑道:“就是稀饭咸菜,稀饭有点稀了,没吃两口。”
宋小五摸了摸老祖母放在腿上的手,与其牵上,朝英婆看去,道:“怎么个稀法?”
“就是一碗水里,看不见几粒米花……”
“没胃口,倒了,不吃也罢。”英婆还要说,宋老夫人打断了她,她不屑说身边老人的那边心思,但她更不屑在小孙女面前示弱,她低头看着小孙女道:“把那个收拾了一顿饱的,下顿谅她也不敢。”
“那就好。”宋小五还给她点了头。
老祖母活到这个份上,就是当个善人也当不成了,因已经种下,不可能她几个好脸色几个退让就会让她在这个家过的更好一点,还不如继续硬下去。
宋老夫人喜欢的就是宋小五这个样子,像她,这厢看到孙女点头,她脸色微缓,与孙女道:“她会老实几天,你这几天就住在我这,哪都别去了。”
宋小五想了想,道:“白日不成,傍晚我回来,你等我一块儿吃饭。”
“为何白日不成?”
“有事。”
“何事?”宋老夫人口气又恶劣了起来,话间带着冰碴子,只见她调过头,恶相面向下方的二儿媳,“你们上州城来是作甚的?又住在那秦家?”
不等宋张氏说话,她冷笑了两声,道:“好好的家里不住要住到外人家去,这是当我死了吧!”
婆婆又来了。宋张氏就是当了十几年的儿媳妇了,还是怕极了这对她恶声恶气从无好言的婆母,这厢勉强提着声音回道:“回母亲的话,是老先生那边有点事,大郎他们住到那边方便点,遂就让他们……”
“呵……”宋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正欲多说,却见袖子被人扯了一下,她低下了头。
“住到家来又是鸡飞狗跳,就让他们住秦家,我住你身边就是。”宋小五望着她道。
看着小孙女定定望着她的小脸,宋老夫人深吸了口气,忍下了满胸腔的恶气,道:“随你们罢。”
“到底是来作甚的?”宋老夫人不想与她多说,调过头又朝宋张氏问。
宋张氏见躲不过,就拿出了与丈夫来之前商量过的话道:“是老先生那边对他们有点安排,是大郎他们进学的事,遂一进城来就让大郎他们住过去了,这也好方便让他们师祖对他们作安排。”
“这是认定了秦家作父当祖宗了是吧?”宋老夫人讥讽一笑,“你们何时改姓秦啊?一定要提前通知我这老太太一句啊,到时我好上门给你们家贺喜去。”
说罢,她又死死盯住宋张氏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是认鬼还是认人当祖宗,你们要走随便,但我家小五只能姓宋,只能是我宋家的人,你们想要带走她,没门!”
宋小五见老祖母没两句话又把话说死说绝了,不禁一哂。
老人家这嘴,这天下能受得了的没两个。
“祖母,你饿了吗?”宋小五这厢站了起来,道:“我有点饿了,大伯娘给不给我饭吃的?”
“她敢不给!”宋老夫人一听,脸又一横,站起来牵了她的手:“走吧,我带你去大堂,我们堂面吃,给你整一桌子的菜,想吃什么跟祖母说。”
“成。”宋小五点点头,让她牵着去了。
宋张氏苦笑着摇了摇头,跟在了她们身后。
这前去宋家大堂的路上,宋小五不巧遇到了那个小堂弟。
那小堂弟本来是跟宋家的一堆孩子玩在一块,见到老祖母来了,这家的兄弟姐妹一哄而散,只有那小堂弟见到了恶鬼一样的堂姐,当时吓得忘了动了,等她们走近,宋家一老一小最可怕的两个人近在他的跟前,腿软得提不动脚的小鬼裤裆一湿,哇哇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