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像是经历了一场非常糟糕的睡眠, 姚宝珠很想醒过来，却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不断把她的意识拽回那黑暗里。

好痛啊……

她的身体就像是被人扯裂拆散又强行组装起来那样，手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 意识虽然已经回来，但是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眼前似乎有一道白光，亮得刺眼，姚宝珠想张嘴求救，喉咙却灼烧一般, 像是含着一块烙铁，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实在太难受了，难受得让她只想转身背对那白光, 重新回到那黑暗的混沌，丢掉清醒，躲进无穷无尽的混乱和不确定里。

就在这时候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震动，就像是睡在一个柔软的大鼓之上, 鼓面有节奏的震动，带动着姚宝珠一起缓缓地温柔地上下摇晃。

姚宝珠仿佛回到了童年, 爸爸的一双大手将她扔到半空又接住，简直就是她的摇篮。

不再浑身疼痛，不再像是被强行组装起来那般, 她的身体渐渐找回了自己, 远处的白光不再刺眼, 而是闪耀又柔和, 姚宝珠睁开了眼……

光线昏暗, 姚宝珠发现自己靠着一个温暖厚实的胸膛，原来刚才那奇异的震动是心跳声。

是谁的胸膛像童年的城堡，是谁的心跳坚定真实，是谁的拥抱在这被世界遗忘的地方一直守护着她？

姚宝珠的目光一点点的聚焦，终于，她看见了一个久违的漂亮的下颌，睁开眼看到的第一张脸，竟然就是李沧漠那张英俊得叫全世界的女人心碎的脸，这让姚宝珠扯动嘴角，忍不住地微笑。

原来，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就算是在这样的绝境里，九死一生，你也依旧会忍不不住地想要笑。

就是开心啊。

如果不是身体脱水严重，姚宝珠大概会流泪吧，有生之年，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还能见到这张朝思暮念的脸真好，

李沧漠看起来有些憔悴，胡子拉碴，帅得颓废，但神情还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嘴唇一直在动，似乎在说话，只是姚宝珠耳鸣得厉害，一时听不清。

姚宝珠觉得有些好笑，李沧漠这个人当真是话多得要命，这里除了她也没有别人，他一个人也可以自言自语个没完没了。

李沧漠比她小五岁，他才二十出头没几年吧？怎么就话痨成这个样子……

等有一天他成了一个老头子，可不得啰嗦死。

不过啰嗦也好，人生寂寞，等到他是老头子的时候，她也是个没人搭理的老太婆，身边可不得有个人一直叨叨才显得热闹些？

而且如果是李沧漠的话，就算是变成了一个老头子也一定很可爱。

姚宝珠微笑着看着李沧漠，过了几秒，强烈的耳鸣才消退，她终于可以听到李沧漠在叨叨什么了。

耳边传来李沧漠温柔又熟悉的声音，姚宝珠忍不住皱眉。

“你看看，这世界还是有奇迹的，我这样没有文化的人，也能说出这样文绉绉的话了。”

……

“所以，我的小宝珠啊，你就醒醒啊，我们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

“至少把那天没打完的炮打完吧？”

这些话哪里有文化了？姚宝珠觉得李沧漠大概对文化这个词有点误会。

李沧漠一个人絮絮叨叨地，低下头来，忽然和姚宝珠的目光相对，被她吓了一跳。

卧槽，什么时候醒的？

刚才他说的话宝珠听到了多少？

姚宝珠醒来，叫李沧漠百感交集，然而没想到的是最强烈的情绪竟然是尴尬。

姚宝珠张了张嘴，李沧漠就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忽然地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了几秒才恍然大悟地拿起水瓶给姚宝珠喂水。

喝了些水，姚宝珠才又有了点力气的样子靠在他怀里。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好像看到了前世今生……。”姚宝珠说。

李沧漠抱着姚宝珠，依旧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一下子连话都不会说了。

小说里和电视里那种生离死别之后的激动热烈的情绪他好像都没有，李沧漠现在只觉得有些懵，感觉不像是活在现实里，不知道手上应该如何用力，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你看到什么了？”

终于李沧漠还是压抑住起伏不定的情绪，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声音若是稍微大一点，姚宝珠就会消失，他也不敢太用力地抱她，即便心里想要紧紧地搂着她，但是又怕她会在他怀里碎掉。

姚宝珠闭着眼似乎在回想，过了几秒才埋怨地说：“想不起来了，刚刚被你一吵，全都忘记了。”

李沧漠侧过脸笑起来，被她数落他也是高兴的，只要能和她说话，说什么他都高兴，但是又不敢太高兴了，只敢侧过脸自个儿偷偷的窃喜，因为李沧漠怕自己高兴得过了，老天爷看不过去他的洋洋得意，会惩罚他，让他又失去她。

“你还要喝水吗？”李沧漠又问。

姚宝珠摇头，睁开眼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道：“这不是我的车子。”

“嗯，这是我的车子。”

姚宝珠往车外看了一眼，外面一片漆黑，又问：“这里是哪里？”

“罗布泊……”

“罗布泊的哪里？”

李沧漠也看向漆黑的窗外，失而复得的喜悦很快又被前途未卜的迷茫所替代。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哪里，反正是在沙漠里面，没有信号的地方。”

真正的无人区，真正的死亡之地。

姚宝珠想坐起来，李沧漠却不让。

“啧，别乱动！”李沧漠嘴上很不耐烦地说：”什么毛病，能不能好好靠着我？”

姚宝珠瞅李沧漠一眼，李沧漠脸上写满了担忧与关怀，她便不动了，继续靠着他。

“那你怎么会也在罗布泊，怎么会找到我的？”姚宝珠又问。

“我当然是来找你的啊。”

“你一个人？”

“你见到别人了吗？你说说，你这个人是不是特别会给我找麻烦？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呆在我身边吗？”

……

“不可能吧，这沙漠这么大，就算是租了个一千人的搜查队找到我的几率都是微乎其微的，你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会找到我呢？”

姚宝珠记得自己一直开，开了很远，开到沙漠深处，开到油都耗尽了才停车。

她既然下定决心求死，自然不会给自己留退路。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奇迹就是发生了，你说怎么办？我还看到了一头白骆驼，是白骆驼带着我找到你的。”

“那头白骆驼呢？”

李沧漠往外面看了看，早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知道，大概已经走了吧。”

“白骆驼……”姚宝珠眼神迷离地说：“听着像是梦境里才会发生的事情，我该不是在做梦吧……”

“我刚刚已经捏过自己了，不是做梦。只不过……”李沧漠看着黑漆漆地沙漠道：“就算找到了你，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带你走出去，我的车子也不能开了，补给也不多，等救援……我就算再红，再能给他们带来利益，也没有人会冒着生命危险进来找我的，所以……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这个沙漠太大了。”姚宝珠忽得感到一阵悲伤，“大得我们也许永远都走不出去。”

“是啊，这个沙漠太大了。”李沧漠重复道。

这个沙漠太大了，从前去哪里都坐飞机，一天在巴黎，一天在伦敦，一天在香港，一天在北京，科技让世界变得太小，小到我们误以为距离不再存在，相聚容易得不用悲伤离别。

直到走入这无人区，到了这后现代的末日世界里，李沧漠才幡然醒悟，发现世界大成这个样子，大得让人害怕，大得深刻地理解了人的孤独。

姚宝珠也沉默下来她知道，他们两个能一起活着走出沙漠这件事就像是在宇宙里寻找到别的生命体一样——你觉得存在这个可能性，但是你却一辈子都找不到真实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

“你怕死吗？”姚宝珠问。

李沧漠点点头。

“可怕了……你觉得我们会死吗？”

“十之八九会死吧。”

“那你还挺乐观。”李沧漠苦笑道：“我都快绝望了。”

“后悔来找我了吧，怕是来不及了。”

“后悔？不存在的。”李沧漠还是那副没心没肺地样子，扯了扯干裂的嘴唇，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道：“我非但不后悔，还觉得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牛逼的事情，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是啊，”姚宝珠温柔地笑了笑，“很帅。”

姚宝珠也觉得这是这辈子别人为她做过最牛逼的事情了，轰轰烈烈得连她这种冷漠的人都被感动了。

又孤又勇，就像是一个英雄。

只是这个英雄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英雄，她的痞子英雄。

听到姚宝珠这么直接的肯定自己，李沧漠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故意语气严厉地说：“以后不要再做这么傻逼的事情了知不知道？”

“知道。”

“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要和我说，我帮你解决。”

“嗯。”

“今天怎么这么听话？你渴傻了吧？”

姚宝珠摇摇头，微笑着看着李沧漠，眼神温柔。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李沧漠。”

“嗯？”

“你爱我吗？”

“哈？”

“我爱你。”

李沧漠尴尬地红着脸。

“切，你这个人巧舌如簧，这种话也是随便说的吗？”

“你不信我？也是，我一路都在骗你。”

李沧漠脸一黑，没好气地说：“你也知道你爱撒谎啊？”

“嗯。我对你撒过很多慌，但在所有的谎言里，唯有我爱你是真的。”

……

李沧漠看向姚宝珠，眼神郑重。

“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你就证明给我看。”李沧漠说。

“怎么证明？”

“活下去，无论多难都要活下去，就算到了最后一刻也不放弃。”

“好，我会活下去，就算到最后一刻也不放弃。”

因为姚宝珠终于知道要为什么而活了，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那么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

就算心还会痛，灵魂还是破碎的，就算依旧夜夜睡不着觉，要和梦魇和恶龙搏斗都没有关系。

生活的苦难无穷无尽，但她可以忍受这一切，活下去。

不是为了李沧漠而活。

而是因为李沧漠让她看到了希望和奇迹，为了生命里的希望和奇迹，她什么都能忍受，她就还能活。

“不死了？”

“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