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节 坚持看法
对照监控录像上的肌肉男外形,找出了三十多个疑似目标,经过仔细分析,他们都不具备作案动机和时间。
张国威面前摆着一个很大的保温杯,杯子里是浓茶,茶叶占据了半数左右的容积,连续泡了两次,茶汤已经变成不透明的深褐色。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王雄杰面前的烟灰缸里挤挤挨挨全是烟头,堆成小山。
公用的柜子里有一大罐小粒咖啡。这玩意儿虽说是滇省特产,味道却很一般,如果不加糖和伴侣,很少有人喜欢苦且酸涩的黑咖啡。
队里会定期买一些茶叶和咖啡,办案的时候专用,主要是为了提神。
王雄杰深深吸了一口烟,用手背揉着酸涩发红的眼睛,一整晚没睡觉,他嗓音有些嘶哑:“死者张红霞的朋友圈很简单,除了同学就是同事,没有太过深交的朋友。她平时的生活很简单,基本上是家和单位两点一线,周末的时候回她父母那里吃晚饭,从不过夜,晚上休息还是回到金昌小区二十一幢六零一。她没有不良嗜好,同事偶有聚餐也不轻易喝酒,是典型的乖乖女。”
张国威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浓茶,长长呼了口气:“小区门卫的监控录像只保存三个月。我仔细查过视频:这段时间王永昌去张红霞住处的次数不算多。一个月前,每天一次。从前个月开始,变成了每周一次。”
王雄杰咋了咂嘴,问:“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二十八号。”张国威道:“据王永昌说,这段时间他忙着准备省里的年度参赛作品,宿舍单位两头跑,就没顾得上去张红霞那儿。我跟群艺馆方面了解过,是有这么回事,他没撒谎。”
顾德伟端着泡好的桶装方便面,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我查了张红霞这段时间的手机通话和来往信息,她每天都与王永昌通电话,案发当天下午两点零七分还有过一次通话记录。”
虎平涛直起身子问:“电话谁主叫?王永昌还是张红霞?”
“张红霞。”顾德伟把嘴里的面咽下肚,双手端着面桶喝了一大口汤,喘了口气道:“这俩人挺有意思的。绝大部分通话记录都是张红霞主叫,王永昌很少打给她,感觉是女追男。”
虎平涛拉开抽屉,拿出一盒“甘竹”茄汁沙丁鱼罐头扔给顾德伟,笑道:“给,用这个下着吃。”
这是苏小琳买的。
顾德伟连忙接住,眉开眼笑:“土豪啊!这个比火腿肠好。”
看着他用力拉开罐头表面的封盖,虎平涛继续问:“案发当天,张红霞总共有多少个电话呼叫记录?”
顾德伟坐在椅子上,用筷子挑起一条鱼送进嘴里:“十二个,上午八个,下午四个。上午都是她公司里的业务电话,下午有两个也是公司同事打给她询问业务。除了两点多她打给王永昌的那个,晚上七点三十三分还有一个电话是她张红超弟弟打的,说是让她第二天晚上回家吃饭。”
虎平涛低头注视着放在桌上摊开的文件夹,里面装满了目前收集到的所有案情资料,刑刑警队所有参与该案件的成员人手一份。
顾德伟这几天很忙,在电讯公司和张红霞单位之间两头跑。看着摆在面前的资料,虎平涛忽然抬起头问:“顾哥,张红霞有多少银行存款?”
这个问题很是古怪,看似与案情本身没什么联系。
正闷着头吸烟,在尼古丁刺激下思考的王雄杰一怔,下意识抬起头,朝着虎平涛这边望过来。
张国威也把视线转移到他身上。
张艺轩感觉有某种东西在脑子里猛跳了一下,他只来得及隐隐抓住一丝若有若无的痕迹,眼睛却紧盯着正在发问的虎平涛,颇有些期待。
案发现场,也就是金昌小区二十一幢六零一室,所有痕迹均表明这不是一起谋财害命的案子。
杀人总得有理由,有动机,有明显的受益方。
否则凶手不是白痴就是疯子。
顾德伟抬手虚指了一下虎平涛面前的文件夹:“银行方面的资料我放在最底下,倒过来数第四页就是。具体数字我记不太清楚,总之不太多,好像是两万还是三万?”
按照他的指引,虎平涛从文件夹里找到了银行资料。
那是一份银行开具的账号流水,页末的余款总金额为两万七千零二十二元。
“这存款数好像不太对劲儿。”疑惑的神情在虎平涛脸上浮现:“张红霞是这家企业的老人了。虽说她的职务是文秘,可是据我了解,“文秘”只是泛称。张红霞不是每天都坐办公室,她得跑仓库和营销点,还要负责对外业务洽谈……总之是万金油的那种,什么都得管,同时也什么都得做。”
很多企业都这样,忙起来的时候就各部门调人。
“张红霞账面上的工资虽然只有五千多,可加上每个月的外勤补贴,基本上可以拿到一万以上。在咱们省城,这可是妥妥的高薪阶层。”
虎平涛把文件夹举高,把银行流水页面针对着王雄杰,反手指着标注有数字的那些表格,大声道:“王队,你看这儿,张红霞的工资从银行账户上走,连续三年,她每个月支取的钱都在九千以上,去年上半年甚至每个月都全部取空。照这样看来,张红霞银行存款应该都是以前的,最近几年她就没存过钱,甚至为零。”
王雄杰反应很快,立刻转身盯着顾德伟,问:“小顾,张红霞名下有需要还款的借贷项目吗?”
顾德伟摇摇头:“车贷和房贷都没有。”
王雄杰追问:“她的父母和弟弟呢?”
“也没有。”
“那王永昌呢?”
连续问题的答案都一样,顾德伟摇头几乎变成了惯性动作。他刚说完“没有”两个字,忽然改口道:“等等,头儿你这么一问,我想起来了:王永昌曾经在网络上借过一笔高利贷,但两个月前已经还清了。”
王雄杰双眼不由自主微微眯起:“高利贷?他贷了多少?”
“五万。”顾德伟道:“王永昌从“X呗”借的钱,利息还是挺高的。”
虎平涛用一种很特别的语气说:“我觉得这是一个新的查找方向。”
张艺轩眉头一挑:“理由?”
两人虽然分在同一组,关系也略微有所缓和,却并不意味着张艺轩固有的冷傲制高点会因此降低。
“六零一室门锁没有撬动过的痕迹,屋内家具和摆设也没有翻乱。一切都表明这是熟人作案。”
虎平涛认真地说:“我们查询市内各大健身房毫无结果,张红霞的同事和家人也表明她没有这方面的朋友。还记得案发当晚的监控视频吗?张红霞在半昏迷状态被那个男人扶着走进小区大门,尸检报告表明死者体内含有三唑仑成分。无论这种药以何种方式摄入,前提必须是张红霞对给她饮料酒水的人没有防备心理。这表明她认识凶手,而且很熟。”
“杀了人,却没有在屋子里乱翻,甚至连张红霞的钱包都没有拿走,这意味着凶手对张红霞的情况非常了解,知道她没有钱,至少身上没有携带太多的,足以令他动心的现金。”
“另外,张红霞近期没有手机转账记录,只有在同事群里抢到的几个小额红包,累计加起来不到十块钱。”
王雄杰用探寻的眼光注视着虎平涛:“小虎,你的意思是,重点调查张红霞的亲属和同事?”
虎平涛沉着地点点头:“我坚持自己的看法,凶手肯定是张红霞熟悉的人,而且关系非常亲密。”
张艺轩从椅子上站起来:“王队,我的看法与虎平涛一致。这是典型的熟人作案。”
王雄杰思考片刻,抬起头:“是否改变调查方向,这事儿由你们俩决定。刚才小虎说的那些,其实已经把调查对象缩小到很窄的范围————与死者关系亲近,身材魁梧,平时喜欢健身,甚至有可能就是健身教练或专业运动员。就按照你们的想法查吧!”
“不过,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们。调查时间不能太久,我最多只能给你们两天时间。如果在这方面没有突破性进展,你们就得归到老张那个组,具体怎么做,听老张的安排。”
“明白!”
……
下午,虎平涛和张艺轩见到了死者的弟弟,张红超。
这是一个身材壮硕的年轻人,剃着时尚的板寸头型,一套运动款“阿迪达斯”很是抢眼,浑身上下释放出浓浓的男性气息,走在外面很能吸引女孩子目光。
约见地点在张家,张红霞的父母也在场。
按照惯例,谈话分头进行。
张母一直在哭,从她那里了解到的情况与第一次调查出入不大。
张父不擅言辞,大多数时候都在叹气,悲伤的情绪不似作伪。
轮到张红超的时候,他第一句话就引起了虎平涛和张艺轩的注意。
“我姐死得冤啊!警察同志,你们得给我姐姐做主。”这个今年刚满二十一的年轻人眼里全是血丝,显然是刚哭过。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敢用人头担保,凶手就是王永昌!”
“为什么?”虎平涛下意识地问。
“那个王八蛋早就想跟我姐分手了。”张红超恶狠狠地说:“去年我就看出来他有这心思。”
张艺轩对此也抱有疑问:“你是怎么看出来来的?”
“去年过年的时候,我爸让他来家里吃饭,王永昌推三阻四就是不来。年三十那天,我姐给他打电话,说是让他无论如何晚上来家里吃年夜饭。王永昌却说他在上班走不开……哼!骗鬼呢!那天他们单位放假,连个人影都没有。他跟我姐好了那么多年,都谈婚论嫁了,却连吃个饭都不愿意来,明摆着是看不起我们家,看不起我爸妈。”
虎平涛在笔记本上迅速做着记录,头也不抬地问:“还有呢?”
“王永昌根本配不上我姐!”张红超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既有夹杂着傲慢的自豪,也有失去亲人的痛苦:“我爸一直觉得王永昌这人不错,是高级知识分子,可他有什么啊!在城里没车没房,群艺馆是清水衙门,每个月就发那么点干工资。王永昌这人很懒,我去过他单位几次,平时除了画画,他要么在外面闲逛,要么呆在宿舍里睡觉。而且他平时开销大,经常往外面跑,表面上说是采风,谁知道背地里在搞什么名堂。”
“再看我姐,她单位上所有人都说她业务能力强。不是我从吹牛,我姐一个月能拿一万多,好的时候能拿到一万五,就凭这一点,他王永昌比得上吗?”
张艺轩问:“王永昌有没有跟你姐姐借过钱?”
“这我不知道。”说着,张红超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破了这个案子,抓住凶手。我姐是个好人,要没她也没有我。我求求你们了,我姐肚子里还有孩子,一尸两命,惨啊!”
……
从张家出来,上了车,张艺轩拍了一下手上的笔记本,意味深长地说:“这张红霞和张红超,姐弟俩感情不错。”
虎平涛没有忙于发动引擎,他把车钥匙插进锁眼,身子却后靠在座椅上,翻开自己的记录本,一边看一边说:“张家的情况有些奇怪。你看这儿,老两口的退休工资加起来只有五千多,可张红超名下却有一辆“波罗乃兹”家用轿车。”
张艺轩偏过头,注视着虎平涛在笔记本上用手指着的位置,淡淡地说:“跟他们单独谈话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个问题。张红超高中肆业后一直呆在家里,没有出去上班。张红霞在金昌小区那套房子,是她祖父留给她的遗产。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祖辈对孙辈会特别疼爱,指定房产由孙辈继承。反过来,她父母和弟弟三个人住在老房子里,面积虽不算小,却很旧。”